29、028犹太青年【改错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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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四十分，亚尔培路，逸园。
这是上海最负盛名的跑狗场，洋名Canidrome，不少人谑称“看你穷”。
与其说是娱乐地，不如说是赌博场，多的是不入流的破落户来这里，想借此捞金，却大都覆水难收。偏偏此处服务极为周到，舞厅餐厅应有尽有，还有人帮着端茶送水买票领彩，普通人入个会便觉得身家提了不少，因此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但真正有钱的纨绔子弟是不屑于与这群人一起坐在看台上看跑狗的，那对于他们而言远远不够刺激。
狗可以跑，也可以咬。真正的玩家进的都是跑场主人私设的内场。
外场跑狗，内场斗狗。
凶狗恶斗的场面自然是比跑狗要刺激。
此刻，逸园北园的一个大平房内——
中央是一块矩形空地，上头吊着一盏巨大的柔光灯，周围是密密的铁刺网。
被照亮的地方，肉眼看得见粉尘的飘荡，还有血雾飞扬。
一只土狗咬住了斗牛梗的喉咙，自身的肚肠却也早已流出一半，腿上血肉模糊，筋腱外翻。
场边是富丽堂皇的阶梯看台，几个打扮的衣冠楚楚的男人正交头接耳的说话，对那血腥的场面习以为常。
“乔治公子，看来这土狗也不一定就得输给洋狗啊。”一个面目松弛，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哈哈大笑道，看向一旁的犹太青年，面色得意，隐含暗讽。
犹太青年本就因身高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霎时，黑暗中几十双眼睛更是齐齐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是么？”而他的神情淡淡，似乎对场中那毒戾血腥的场景不以为意，但两只狗同时咽气倒下的那一刹那，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才微微闪烁，流露出不舍。
乔治悠悠的叹了口气，抱着双臂，转身走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微微低头俯视，把手放在他肩上，目光隐含一丝怜悯，“可惜了。”
吴常依旧是得意：“可惜了你那价值千金的‘美瑛’最后竟被我从街边捡回来的一条土狗咬死。”
“可惜了一条不知死活的狗。”犹太青年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目光幽深，暗示着某种危险。
吴常陡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早已来不及——
“咣”的一声巨响，铁门被人从外边儿踢开。
“进去！”一个凶神恶煞的矮个子男人拿着一根棍子把一个瘦弱的穿制服的少年赶了进来。
少年的脸已经被打成了团烂肉，双手被绳子紧紧缚在背后，此刻被矮个子男人一推，直直扑到在地上，脑门上顿时溅出不少淤血。
凶神恶煞的矮个子男人朝犹太青年微微躬身，“少爷，他已经招了，有人出钱让他在‘美瑛’喝的牛奶里下药，不但如此，还给那只土狗打了兴奋剂。”
原来这个穿制服的少年是照顾赛犬的犬童，而场中那一幕土狗咬死斗牛梗的精彩剧目也是被人算计出来的。
谁都知道这场斗犬的受益者是谁——
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调转到了吴常身上。
原本面色得意的年轻人脸色顿时煞白，喉咙发紧，下意识就问：“乔治，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犹太青年的语气依旧悠缓，却透着股森森戾气，紧接着，他又轻轻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下巴，笑得像是魔鬼，“也对，将死之人，会紧张是正常的。”
“我——”吴常正要开口辩解，却，
“砰！”一阵枪响。
所有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若木鸡的把目光从脑门上开了个血洞的男人身上转向枪声的来源处。
只见一个少女——
身着一袭墨绿色褶皱透视立领的重纱高腰长裙，精美的腰带上缀满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丝绢白花。
她像是新拉斐尔派画家笔下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少女，骄矜下是含蓄而又蒙昧的华丽。
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犹太青年的身后。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只有一个想法——
她是妖精吗？
如果不是妖精，何以能从一片的黑暗中凭空出现？
“你跟他废什么话呢？”少女的声音清清凉凉的，使原本血腥闷热的都场如被一阵清风拂过，让人联想到一片溪水潺湲的原始森林。
犹太青年皱了皱眉，扭头看少女，有明显的怨气：“你就这么杀了他，我可要麻烦了。”
“人是我打死的，谁敢来找你麻烦？”少女笑得很自信，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我可没打错，华威纸业董事长的小儿子，混迹于各大娱乐场，表面看起来不学无术，可实际上却是军统特工，代号‘海燕’。”
顿时，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女孩这话显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谁要是在此刻有什么意见，就会被视作抗日分子。
76号在汪宓儿最近几次“滥杀”行动下，“威名”日盛。
绞杀对象先有知名的演员宋织梦及其富商丈夫杜选，后有上海景酒庄的总经理也是海军部部-长任远道的堂伯父任伯年——这些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在未经审讯的情况下直接被汪宓儿枪杀处决。
因此，即使是上流社会，如今提到76号，同样是风声鹤唳。
这些斗鸡走狗之辈自然不会是什么有气节的人，即使有几个与吴常交好，满腔怨愤，却也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甚至马上就有人落井下石。
“想不到这吴公——吴常，竟然是个抗日分子！咱们的叔伯大都在新政府任职，还与他走这么近，岂不是都被他利用了去！”
也有不知死活的——
“敢问姑娘官居何职？尊讳是何？”
迦南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诡侧莫名，让人不安。
好久，场内一片寂静。
女孩没有出声，众人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更多的人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阴惨惨的是非之地——狗的尸体，人的尸体，地上还有个估计也快咽气。
“走吧。”最后还是犹太青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一把拉起少女的手离开。
经过铁门的时候，他对那个矮个子男人说：“找人报警，把着孩子送进牢里关一阵子就算了，至于那一个——”他冷冰冰的扫了一眼瘫在华丽阶梯上的尸体，“也让警察来收拾吧。”
“是。”
犹太青年坦然的态度显然让不少人心里的小算盘都落空了。
听闻76号汪宓儿手下培养了一批特殊的绞杀者，专门暗杀抗日分子，美其名曰“秘密处决”。
这个少女的身份令人忍不住纷纷遐想。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明目张胆的杀人露面？”一坐到车上，犹太青年就忍不住对少女发火了。
当然他发火的表现，也就是面色冰冷，语气讥诮。
“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呢？”
车子猛冲出去，少女笑声在逸园北门留下一丝靡艳的弧度。
最后一丝晚霞被暮色吞没，法租界的梧桐路上已经亮起了昏黄的汽灯。
此刻是一天内的交通高峰，英国产的蓝色敞篷轿车自然引来不少行人纷纷投来探究钦羡的目光。
不少人认出了驾驶座上的男子——
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地皮大王，有“远东第一富豪”之称的犹太商人欧斯.爱.哈同的长子——乔治.哈同。
不过与其他哈同的子女一样，乔治也只是哈同收养的孩子，因是长子，与养父关系亲密，是除了夫人罗迦陵之外的第一继承人。只是老哈同故去后，乔治因挥霍无度、放荡不羁的生活作风与养母罗迦陵关系失睦，一气之下只身离开上海闯荡北平。
直到今年，不少人听闻爱俪园的女主人罗迦陵双目失明，而这位浪荡不羁的犹太公子哥又重现上海各大娱乐场，不少人猜测着他是为接手庞大家族产业而回来做准备。
因此，上海有多少女人渴望能够得到乔治的青睐，渴望能向罗迦陵一样实现一个麻雀变凤凰的传奇。
也因此，车上的少女得到的关注比乔治本人还要多。
看乔治与她说话的姿态身世熟稔亲密，虽带着隐隐的怒气，却显然有疼爱不忍斥责之意。而少女那天真未退的脸蛋上却带着一种恣意的倨傲——
而这两人压根没有注意到旁人那探究揣度的目光，只专注讲着自己的话。
暮色与灯光使迦南看起来格外娇小脆弱，乔治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些，可口气还是端的冷漠：‘“即使你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能力，也不该这么肆无忌惮，这会养成你小看人的坏习惯！之前吃过的亏难道还不够吗？”
迦南正蜷曲着双腿，抱着自己的裙摆闭着眼睛柔柔的享受晚风中的植物香气。
乔治本以为她听到自己的话总该有所表示，谁知她竟是一言不发。
最后他只能冷笑道：“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况且，你现在又有了别的玩伴，想必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闻到此言，少女才蓦然睁开眼睛，歪着头看乔治，她的目光带着狡黠，还有一丝欣慰。
冰凉的小手抚上青年的脸颊——
乔治却只是专注的开车，一言不发。
进入静安寺路后，行人就没几个了。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良久，少女轻轻叹口气，有些懵懂，又有些讨好：”我的玩伴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这话还是留有余地，乔治的表情依旧冰冷。
少女这下却烦躁了，她收回手，单手撑在窗沿上，扭头看向另一边。
乔治更加气闷，即使知道不能用普通人类女孩的标准去要求迦南，也根本不能指望她会理解这种庸常的人类情感，但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感觉自己有点可悲。
他记得，五年前，她睁开眼睛看见他后说的第一句话：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秘密的守护者，是我与这个世界联结的唯一纽带。
因为她，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因此，她对他而言，就像是生命的全部。
与其说是他守护了她的秘密，不如说是她给予了他新生。
正如她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值得她忌惮。她可以任性的去算计，去游戏，去复仇，而他除了支持她，别无选择。
因为，即使没有他，她还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应许之地。
她属于未知的另一个世界，属于造物主的秘密。
最后，迦南还是忍不住和他说话了。
仿佛是语重心长——
“我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非得用这种庸俗的态度来处理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么？”
这不说还好，一说，乔治的脸色更差了。
“我们什么关系！”清澈的嗓音满满都是火药味。
迦南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她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她不能掌控的事情的。
比如男人们变幻多端的情绪。
当然，那些被她变成傀儡从而失却自由意志的男人除外。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发火。”迦南神色淡淡，惯有的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蚀骨的冷漠，“你若是暂时无法摆脱这种幼稚的情绪，我可以‘控制’你一下，晚上的事情很重要。但你知道，这绝不是我想要的。”
乔治捏紧了方向盘，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
可最终，他还是把那份不甘心和愤怒按捺下来。
“晚上的事情，对你很重要，我，不想错过。”他的声音很疲惫，像是挤了半天才说出来的。
迦南却笑了，又是那势在必得的倨傲，冰凉柔滑的小手覆上男人的脸颊，俏皮一笑：“这才是我的好搭档。”
很快，车子就驶进了爱俪园。
而他们前前后后，却是不少黑色轿车，俨然一派上海滩名流云集的架势。
下午五点整，刺耳的电话铃音在霞飞路的三层楼小洋房内响起。
楼下，郭子毅正在给两个“客人”拍照。
见这位年轻副官拍照拍的尽兴，景枢唇角一弯，有几丝调皮的笑道：“你不接电话？”
郭子毅从拍摄遮光布里探出头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声音沉稳，有几分老练的意思：“除非符合指定暗号，否则不能轻易接电话。”
“那符合吗？”景枢扬了扬那张散发着柠檬清香的俊脸，嘴角的笑意还是那么轻松，带着几丝新鲜和好奇。
这时电话声戛然而止，景枢愣了一下，正待说什么，电话铃又响了。
郭子毅这回却是慢慢踱步上楼了，一边走，一边用耳朵仔细数着电话的响声。
“这铃声好恼人啊，你究竟是接还是不接？”尹加贝调整着自己的婚纱裙摆，有些不耐烦，这时，铃声是再次戛然而止。
“第一次是五声，第二次三声。”郭子毅一边说一边轻快的跑上楼，显然心情不错，“这是我女朋友打来的。”
景枢和尹加贝远远的目光交错，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郭副官，你还有这么温情缱绻的一面啊！”尹加贝笑得扶在背景画上，差点儿把支架推翻。
景枢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三两步跑上楼，他的目光清澈明净，满脸都是阳光般灿烂的笑意，俨然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模样。
“什么时候带嫂子过来一起吃个饭啊？我们去马斯南路新开的那家法国餐厅。”
郭子毅一脸甜蜜的打完电话，有些无可奈何的对景枢说：“法国餐厅就不必了，她在那里容易遇上熟人。”
“哟，原来你女朋友还是个富家女啊。”尹加贝在下面调笑，一边冲景枢招手，“帮我系一下背后的带子。”
景枢本想拒绝，但见尹加贝一脸憧憬，罕见的露出女孩子本该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心下一软，又下楼去。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郭子毅还是按照老规矩听铃声。
“六-一”组合。
“这是——”郭子毅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这样的编码意味着什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尹加贝从更衣间跑出来，一身西式礼服长裙，孔雀绿的轻纱将雪肤乌发的美人衬托的像是一片朦胧的雾。
“好看么？”她转了一圈，笑问景枢。
郭子毅不由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看向景枢，却见景枢此刻也披上了一件极其时髦的水灰色高级定制大衣，一副墨镜架在鼻子上，十足纨绔子弟的派头。
“艳压群芳足以。”景枢说完亲手拿起一件貂绒大衣给加贝穿上，又扭头对郭子毅露出一抹笃定的微笑，“你放心，这铃声是我们的组座打来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去跟嫂子去约会，而我们两则要进‘大观园’了。”
说完，加贝就挽着景枢大步走出了影楼，只余郭子毅一人呆呆的站在楼上。
不过，只要一想到少女那志在必得的微笑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内心的疑虑就荡然无存。
这世上，仿佛就没有她会失手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028犹太青年【改错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