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风景》许寒心

4、绝处逢生

　　叶宝青的病情得到了稳定并回到了家，鉴于医生对她怀孕的特殊的情况及家里经济情况的考虑，叶宝青不能大量用药或用医学方法治疗。最后他们找了个江湖中医寻得秘方说吃泥鳅可以大量补血，于是林广川到处去买活的泥鳅，甚而让同村的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帮他一起到河里去摸。
　　弄得到泥鳅，但对叶宝青来说让她把那活生生的东西活生生地吞下去却是一个大问题，她看着盆里活生生四处游动的泥鳅直落泪，她宁愿死也做不到把那东西给吞下去，她歪在床上面朝墙独自摸着泪，任凭别人在她床前苦苦哀劝。
　　林四平眼见着儿子一家这两年的苦难，已经把这个家整的支离破碎，看着儿媳叶宝青痛苦病弱的样子，他只有苦闷地抽着一袋一袋的老旱烟，所有的苦水都往肚里咽，现在看着儿媳有个活命的机会，她却吃不下去，坐在外屋的叶四平息掉手里的旱烟起身走进里屋。
　　“青儿她妈，为了活命今天这东西你必须吃，听到没有……”叶四平沙哑地说。
　　见儿媳仍是无动于衷独自面朝里摸泪，他的心软下来，道:“孩子，不吃咋办？躺这等死吗……”
　　“死了算了，活着受罪，拖累这家老小。”叶宝青激动而又绝望道。
　　林四平看了看盆子里正在游动的泥鳅闭了闭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这东西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的，要不爸吃给你看”，说着林四平从盆里抓出一条泥鳅想都没想的咬了下去。
　　叶宝青倏的转过身看着公公，见他照样又咬了一口，叶宝青彻底崩溃了，她哭喊着拉住公公的手，道:“爸，别吃别吃……求你别吃了……”
　　林四平毫不理会继续嚼着，嘴里念叨着:“你看，爸吃给你看，没事……”
　　叶宝青顿时嚎啕大哭，深入骨髓的绝望中又让她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一份决然。“爸…爸…我吃…我吃……”
　　林四平也已经老泪纵横，“青儿她妈，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吃……”话到嘴边却哽噎的说不下去。
　　梦萱靠在门口早已泣不成声，心中揉杂着说不清的痛楚、无奈，还有一份沉甸甸的爱……她感到自己突然长大了，真正的长大了，泪眼模糊中她似乎看到在她的前方有一条狭小的路，没有尽头的路。
　　叶宝青时常靠吃泥鳅来延续生命，每次都是公公陪着她……
　　有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是绝望，现在爸爸绝望了，妈妈绝望了，我也绝望了，全家都绝望了，经过这些日子妈妈对病魔的挣扎，我会想，既然如此痛苦，倒不如一家人一起死，这样就永远不用分开了……宁愿死也不要失去妈妈。
　　看着爷爷为了妈妈吃泥鳅的决绝，看着妈妈痛苦地吃泥鳅，我的心也随着他们一下一下的搅拌彻底的粉碎了，死了，我的梦、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的爱，都彻底的碎了吗……妈妈妈妈，求求你不要抛下我和爸爸，我怕我真的好怕，苍天啊，请你不要那么残忍…
　　郑浩源郑浩源郑浩源郑浩源郑浩源郑浩源郑浩源…………
　　______林梦萱日记
　　梦萱在日记本上写着无数个郑浩源的名字，她的唇印在那些名字上，一个又一个，泪水无休止地涌出眼眶滴落在日记本上，落在那些名字上，瞬间模糊了字迹，清晰了梦萱的痛楚。不知哭了多久，亦不知夜已有多深，梦萱只知道好累好累，她扒在书桌上，头枕在日记本上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她隐约感觉舒服多了，心中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慢慢的着了地，让她舒缓了一口气。
　　梦萱回学校继续上课了，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没有安心的上过几堂课。她靠窗而坐，时常望着窗外发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眼前也灰暗暗的。她已经无法再静下心来听课了，似乎每一分钟都成了煎熬，面对着老师偶尔的提问，自己茫然的眼神越来越令老师失望，面对班主任关切地询问她只有默默无言，面对着郑浩源时常投来的关爱和担忧的眼神，梦萱亦没有多少感觉，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只感觉自己好累好累。
　　她多想把心中所有的痛苦都向郑浩源倾诉，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郑浩源满心的担忧换来她无情的拒绝，拒绝关心，拒绝询问，拒绝帮助，她变得烦躁而且易怒，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对郑浩源，不知道这种伤害还要持续多久。他们的距离渐行渐远，相对却无言，对于梦萱，她只是无形中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了，让心中的侬伤更加快速腐烂，腐烂了死了，或许就会解脱了。
　　又一次摸底考试开始了，坐在考场中，看着铺在桌上的试卷，她感到连那些数字都在可怜她、嘲弄她。所有的考试她以白卷收场，唯独语文考试中上她在试卷的作文一栏里留下了一点痕迹，她写道:
　　半生半死几个秋？
　　雨落苔轩拟腮连。
　　花非花开总争艳，
　　奈何一朝难再见。
　　聚守相爱何等缘，
　　苍天有泪不轻弹。
　　回忆直把心儿碎，
　　匍匐向地命不言。
　　思母心痛苦涩干，
　　怎奈天意枉顾怜。
　　生死实为一瞬间，
　　幸福只道永不变。
　　摸底考试彻底结束了，学校放半天假，但还是有很多同学选择留在学校学习。梦萱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样，教室里，同学们都在忙着收拾因考试而弄乱的书本，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扒在窗台上默默地望着窗外，喧闹声嬉笑声于她都是静默，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把她从那个静默的世界拉回来。
　　郑浩源轻轻抚摸着梦萱的头发，不说一句话，梦萱回过头露出一丝无力的微笑，道:“我交了白卷。”
　　“唔。”郑浩源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梦萱看了看他，道:“也难怪，我这个样子，不交白卷倒是奇怪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头埋了下去。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浩源道。
　　梦萱顺从地跟着浩源走出了教室。
　　他们走出校门，毫无目的地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路上还有零零星星的同学往家赶，路边的饭馆里也坐满了学生。
　　浩源转过头道:“今晚回家吗？”
　　“不知道。”
　　“你……妈妈好点了吗？”
　　“嗯！”
　　…………
　　又是沉默，死一般可怕的沉默，从来没有感觉原来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
　　路边有张坐椅，浩源提议坐一会，梦萱顺从的坐了下去，夕阳西下，天空像一个害羞的脸红了的少女那样美丽，微风荡漾，婀娜细长的柳条垂落下来，落在梦萱的肩上。路对面那家冰激淋店里的冰激凌是梦萱最喜欢吃的，浩源经常去给梦萱买，然后看着梦萱傻乐傻乐地吃着冰激凌，这个时候浩源又想了起来，他起身道:“我去给你买个冰激凌，等我一下啊”，他说着就要去。
　　梦萱拉住他，道:“我不吃，你不用去…”说完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浩源重新坐了下来，他握着梦萱的手，心中万般无奈，“梦萱，你心里在想什么跟我说好吗？不要这样不说话。”
　　“不关你的事……”
　　“可是我害怕看到你这个样子，这些日子你排斥我，我对你的关心你也看不到，你心里难过跟我说，我们是彼此喜欢的不是吗？你心里难过可以跟我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安慰你帮助你保护你，你像发泄可以打我骂我咬我，就是不要不理我啊。” 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梦萱伤心的抽泣起来，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语道:“完了，彻底的完了……”
　　“梦萱，梦萱…”
　　“浩源，让我哭会儿，我快要喘不动气了…快要窒息了……”梦萱激动地哭泣道。
　　夜色爬上枝头，顿时笼罩着整片天空，梦萱靠在浩源的肩上，她已经停止哭泣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各有各的心痛。
　　浩源将梦萱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昏暗的路灯下，映射着梦萱湿润的睫毛，一路上她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到了宿舍楼下，浩源还想说什么，但梦萱已经挣开他的手跑进去了。
　　再见了，再见了，真的再见了！在爱与苦难面前，所谓的未来、理想、爱情、浪漫都是缥缈，在失去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我愿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妈妈的健康，可是怎么办？我的真心感动不了上天，它看不到我的祈祷，怎么办？每一天的每一天都活在恐惧中，每一天的每一天都活在绝望中，我的世界粉碎了，妈妈，你害苦了我，妈妈，你不该太爱我……
　　浩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____林梦萱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