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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因结絮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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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浔瞧了瞧楚月的神色,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一拍手,一名鹅黄色衣衫的少女被天歌送了进来。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一见着楚月,立即甩开天歌,一双杏眸见了水雾,激动喊道:“小姐,你果真没事!这些天,湘灵好想你!都怪他们,不许湘灵见您!听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他们是不是也欺负小姐了……”
楚月见着这人,心里也涌起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知是自己先前的亲近人。见她虽然对楚浔与天歌极为不满,但也不见什么惧怕的样子,想来也没受什么人为难。
她虽然与绿衣亲近,但绿衣是楚浔的人,难得有一个一心为了自己的丫头,楚月自是极高兴的。
湘灵兀自哭哭笑笑说个不停,楚浔忽然抬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湘灵只觉心底一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小姐,我听天歌说,您忘了之前好些事情。湘灵在外头跟了您两年,您想知道什么,回头我再告诉您。”
待湘灵安静下来,楚浔起了身,走近楚月,淡笑道:“现在,可是高兴了?”
楚月灿然一笑:“嗯,多谢师兄。”
“回驿馆吧,今晚,还备了礼物给你。”
“咦?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湘灵忽然插嘴道:“小姐,明日,是您十五岁生辰啊?在韩国,这可是个大日子。”她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对了,静王殿下之前还说,等您及笄了,就上门求亲呢?”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湘灵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住,小姐,我不该提这个的。天下男子千千万万,没了一个静王,还有的是大好儿郎。”
这话好像也不对。湘灵身后,天歌看着楚浔的表情,只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连忙解释道:“殿下,湘灵姑娘快人快语,只是口误,口误。”
楚浔却是浅浅一笑,极温柔道:“湘灵姑娘,天歌难道没有和你提过,你家小姐,现在是本王的房里人吗?”
湘灵打了个寒噤,愣愣道:“王?您也是王爷?什么房里人?”
楚月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拍了拍湘灵的肩膀:“说笑,说笑。”
话落,忽觉身子被揽住,楚浔在上头瞧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月儿,你知道,我不是在说笑。”
湘灵瞪大了眼睛,忽然被一双手拉走。
湘灵见是天歌,怒道:“你拉我干什么?”
“救你一条小命!”天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见对方还不肯配合,索性一指点了她的穴道,将人打横抱起,抗在肩上从地道里先行离开了。
地道里只剩下楚月与楚浔两个了。昏暗的夜明珠辉光里,两人的身影密密的交叠在一起,映在墙上,无端端有了几分旖旎味道。
楚月看着自己头上的那双的眼睛,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里头却全然是自己的倒影。让她迷恋,也让她彷徨。
她想起石室里,无颜对她说过的话:“楚浔或许会利用或对付任何人,唯独不会利用或对付你。你是他一手雕琢而出的明珠,也曾经为了他,不惜以命易命,全力相护。在一个这世间,大约也只有他,是在用全部的真心对你;也只有他楚浔,才能护着你一生周全。”
“月儿,你聪慧而有大才,更兼一身风骨,若是男儿,当为良才。然为女子,却注定坎坷。他可以容你施展才华,而永不相负。他是最适合你的人。”
“那么,你呢?”她问。
无颜扯出一个笑容,她竟从那绮丽里读出了苦涩的味道。他道:“我不能背叛他,那样的代价,我们谁也付不起。”
楚月正自出神,忽觉眼前一暗,一双眼睛从上面压了下来:“在想什么,这样的时候也能走神?”
“无颜!”她脱口而出,随即又解释道,“他说,你是最适合我的人。”
楚浔目光闪了闪:“他是个明白人。只是,你为什么还要迟疑?”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忘得东西太多了。就像,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与我!”楚月迷惘道。
楚浔低低叹了一声,几分萧索滋味萦绕,他道:“真的想知道?我若是说了,你就不能再退了。”
楚月忽然有些不忍听下去,又实在舍不得,那边,楚浔已经开口了。
“你知道焚心吗?”他问。
“焚心!”这个名字一入耳,楚月便觉心底一滞,好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话脱口而出,“焚心,出自黄泉谷玉家,据说是天下第一毒,焚人欲,灭人情。中此毒者,须得淡漠七情,戒除六欲,不能大喜,不能大悲。否则,必心血尽焚而死。百年前失传,无解。”
楚浔面上露出些怀念与柔和的情绪,慢慢说道:“这些话,大致也是不差的。但其实,焚心虽然酷烈奇诡,也是有克星的。这克星,就是你正在修炼的碧落心经。”
见楚月凝神细听,楚浔停了停,接着道:“我七岁的时候,被玉家人暗算,下了焚心之毒。那之后,父王和母妃想尽办法,也依然束手无策。
后来,他们从天一阁密典中发现,《碧落心经》的内力中正平和,最近自然之道,可以缓和焚心的药力。
然而,这一秘笈的修炼,对人的资质要求极高,这几百年来,除了王府的第一任王妃,也就是当时天一阁的主人慕盼兮,再也不曾听说还有人有这个资质。
直到三年后,父王从外头把你抱了回来。那时你才不过刚出生不久,也能看得出,是个乖巧漂亮的女孩子。父王很欢喜,很快就把你收为亲传弟子,留在王府教养。
那会儿,我因为焚心,情绪极不稳定。还不大懂的收敛情绪,常常因为毒发,整日痛的死去活来。身边的人怕受连累,我在的时候,纷纷躲着,瞧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噬人的怪物。父王和母妃虽然挂念我,但也不敢在我面前表露。他们甚至不敢经常接近我,毕竟,亲人的情绪总是对人触动格外大些。少不留意,这些关心,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我也渐渐知道,我最好是少接触些人。
于是,我常常是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在书房,或者是演武场,日日与书典,兵刃,或者是阵法为伴,那样,能暂时忘了一切。
你当时虽然瘦小,但却极讨人喜欢。从来不哭,见人就笑。不知是不是资质与碧落心经极为契合的原因,你的身上,有种气息,让我格外亲近,在你身边,只觉心中空灵平静,皎皎如月,生不出一点儿嘈杂心思。
我常去看你,也喜欢和你呆在一起。渐渐发觉,你大约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愿意靠近,而又不会躲着我的人了。
所以,待你周岁,父王帮你调理好身体,打下修习碧落心经的真气根底之后,我差不多就把抚育你的活计都接手过来。
焚心渐渐被压制住,我的情况因此好了许多,父王也乐见其成。他和母妃甚至玩笑说,将来,若是焚心解了,要把这徒弟变成儿媳才成。
可他们到底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再五年后,我十六岁。父王与母妃出征燕然,不想,竟被楚仁连同韩帝、秦帝暗算身陨。消息传来,我急怒攻心,险些又去了半条命,幸而得你在身边,及时救了回来。
我那时就想,就算他们不在了,至少你还在我身边。你那么小,那么弱,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孤单的留下。不管怎么样,我总要看着你长大才好。
这般又过了六年。
三年前,我终于设计杀了楚仁,趁机把持楚国朝政。但你却执意从王府离开了,独自去外头历练。
我以为,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向往外头的世界的。虽然,从小,你就格外安静,也格外听话。我是不愿意你出去的,但也想着,这样总拦是拦不住的,等你在外头吃些苦头,大约就会回来了。
却不曾想到,你一心惦记的还是焚心。
用的,而且还是那条据说不可能实现的药方:夕瑶花,黄泉果,碧落心。样样都是时间难寻的奇珍。
我也不知道,所谓碧落心,居然是碧落心经修炼到精深处的心头血。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不准备对解了焚心抱什么希望了,你却还一直惦记着,甚至不惜为此以命易命。
这世上,大约也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可我终于自由了,你却为此付出了这样深重的代价。
然就算如此,我反而觉得更不满足了。
以前,我的世界孤冷而苍凉,唯有你在的地方,方觉得温暖而生动,我只要看着你安好就觉得满足。
如今,那些为人所渴望和享受的东西,如权利、美色或者是钱财,于我,反而也不过是堆死物罢了。我只想留你在身边。然后才觉得这心里头不再空落落的,漫长的时光,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廖落。
以前,因为焚心,不得已放弃了世上太多喜乐;如今,自由了,世上万物,反而都不能叫我上心。这世间的喜怒哀乐,于我,不过是个寻常表情,心里,早已没了真切而具体的感觉。
我方明白,原来,孤独这东西,早已经浸透了我的骨血。我们这样的人,一生辉煌而灿烂,可以有闻于当世,可以有传后世,可始终摆脱不了那份苍凉和寂寥。
都说高处不胜寒,然我们都没有退路。
已经习惯了囚笼的人,就算是得了自由,也依然是如在囹圄。
只除了一个你。
我曾经为父母而活着过,也曾经为了社稷家国,为了复仇而活着,可唯独,没有想过为了自己而活着。以前,只想着,这一生值不值得,划不划算;却从未想过,是不是后悔,是不是快乐。
若是有人问,我究竟想用这一生,为自己求些什么,其实,也不过一个你而已。”
“月儿,你看,人生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们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些?”
楚浔的声音渐渐低沉,楚月听着,也觉得心里头某处地方,生生疼的厉害。那一向是个不会软弱的人,此言一出,楚月明白,她大概也只能留在楚浔身边了。
不甘心吗?楚月自问,这一点倒是没有。就算她再不愿意承认,也明白,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埋在了她的心底。就算现在,她也从来都没有正面否认过。不是没有勇气挣扎,不是一时委曲求全,而是那就是她心之所愿也。
既然因果早结,既然前缘甚深,她又何必要推拒。人生百年,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机会总是要人争取的。楚月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目光渐渐坚定。
楚浔见她不再抗拒,微笑道:“我知道,慕容彦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我没法子更改。我不否认,我很想将你从那里剥离出来,甚至连慕容这个姓氏,也不想冠在你的头上。也为此,做了些不怎么厚道的事情。
但你若真的在意他,我便是放过他也没什么。”
楚月低低一笑:“你可以不必顾忌我的。今日在上林苑,我没想着救慕容婉。毕竟,她若是受伤了,或者是死了,你怎么把行刺皇帝的罪名栽给慕容府?”
“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楚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说了,他们都想我死呢!若是真正的亲人,怎么会任我流落在外十五年,又在我有事的时候,除了我,个个都能全身而退。即便如今,我的名声如此之差,被皇帝当作一没用的物件没名没分的送给了你这个他国权贵。而慕容府,慕容婉反而不受丝毫玷染。”
楚浔见她眼神清明,不似作伪,放松道:“你不怪我就好。今日早晨抓得那个刺客身上,有血煞堂的令牌,无颜也是带了它去行刺。眼下,平陵瑾已经盯上血煞堂了。”
“平陵瑾是什么人?”
“平陵瑾是皇帝的人,又刚从边境回来,慕容府上很难安插进人手。这一时半会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慕容府。”
楚月心里一动,道:“我想亲自去会会诸葛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