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拾伍 二分之一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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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室内一片寂静，潜水器很快到达了尽可能低的位置——齐柏林装具最多只能为他们带来五分钟，潜水器到达位置这期间苍不语一共拒绝了楚子航三次，恺撒两次提出更换下潜人选的建议。
“就这么决定了。尤利西斯，”苍不语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然后继续往自己身上套齐柏林装具，他现在看起来像个充气充到了一半的球，着实有些可笑，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日本分部已经不再可控，辉月姬一定会封锁日本的通讯，通知施耐德和你们保持联系，让克罗珊娜联系他们，他们认识她，请转告必要的时候可以唤醒EVA。”
“EVA？”
“是啊，能打败日本人的只有绫波丽和明日香啊。”
“……”不管是尤利西斯还是路明非都沉默了。
“啊，明非刚才是这么说的。”苍不语已经穿戴完毕了，他的声音从通讯线路里传出来，显得不那么清晰，“开玩笑的。对了，顺便再转告昂热，蛇岐八家的领导人很会蛊惑人心，他的野心太大了——不是源稚生。”
“什么意思？”乔伊问。
“他会明白的。”苍不语笑了笑，透过面具看去，他的笑容很苍白，像是被装在玻璃纸盒里的漂亮玩偶，他看了看注视着他的三个人，楚子航走上前来，似乎还想要争取替代他成为那个深海行走的人，他摆了摆手，“放心，放心，我请源稚生去找了村雨的传承，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你能拿到一把新得到，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能亲自交给你。”
“现在看起来可不不太顺利。”恺撒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苍不语看了恺撒一眼，他金色的长发因为汗水黏在了脸上，苍不语慢吞吞挪到弹射装置前，神色是面对恺撒时前所未有的温和：“又要把船长的位置交给你了，恺撒。”
恺撒愣了愣，他又想起了长江三峡上踏水而来的那个身影，他和诺顿紧紧相拥，用自己的骨骼作囚笼，最后，他只是哑声再一次回答道：“好。”
“你是卡塞尔最优秀的船长。在卡塞尔，人们认为你值得尊重，从不因为你是加图索，而是你优秀的品质和勇敢的美德，你也是让我骄傲的学生。”出舱前，苍不语的手在圆形头盔里隔空拍了拍，他们都知道他这是想要拍拍恺撒的肩膀。
路明非紧张地帮他完成了这个动作。
苍不语又笑了，这次有一点狡黠的意味，他最后嘱咐道：“不过必要的时候，也听听楚子航的话吧，你太骄傲了，他比较会权衡利弊。”没等被点名的两个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已经离开了迪里雅斯特号。
楚子航和恺撒都注视这屏幕，看着下降的数值——这意味着苍不语在海水中缓缓下降，而路明非则一直看着窗外，外面飘浮着一条绳子，这条绳子在海水中浮动，这是苍不语和迪里雅斯特号唯一的连接。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楚子航顿了顿，盯着屏幕上传输回来的画面，那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点，是苍不语在海水的洋流中沉沉浮浮，“永远知道你在想什么，永远温柔又坚定。”
“我知道。”恺撒转过身，注视着窗外幽深的海水和成片划过的尸守，轻声说。
“你们…你们看一下屏幕…他…他在干什么！”路明非突然哆哆嗦嗦地说，那是苍不语下潜的方向，他们已经把摄像机的视角调到了最大，隐隐约约可以捕捉到苍不语突然停下的身影，他竟然在深海之中，褪去了齐柏林装具！
一分钟前，深海。
成群的尸守矫健的从他身边划过，苍不语穿着厚重的装具隔绝了自己的气息，他在它们的眼里只是一块不怎么美味的铁疙瘩。装具的周身开始围绕起一道温柔的金翠光芒，在尸守经过他身边时，将他们无声地切成了两半。
然而这根本不够，成千上万的尸守乌压压地在向外逃逸，他答应了源稚生要把这些丑陋的东西都按在海底。这何尝不是他的一生所求呢？要这些那日屠尽了卡塞尔庄园的怪物统统偿命。他一早就认出了它们，它们那狰狞的模样自1900年起就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眼望去是雾茫茫的一片，高温之下海水汽化又在玻璃面罩上凝结，形成了大片水雾。金色的光芒弥漫上了特质的头盔，下一秒头盔便打开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如一条银色的小鱼，悄无声息地游出了庇护所。
巨大的深海水压几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苍不语在海水中蜷缩起身子，几乎下一刻他就听见他的身体里发出了接二连三的清脆声响，那是骨头在高压下断裂的声音，他的皮肤几乎被按压在了骨骼上，被高压慢慢碾开，高温海水烧灼着他的皮肤，他的眼神都因为疼痛而变得涣散，他闭上眼睛，红色的血液慢慢深入了水中。
刹那间，金光大盛，银白的发丝在水中蔓延，染红的海水如同乖顺的孩童将他包裹，他缓缓睁开了双眼，里面再一次燃烧起了金翠色的大火，他的神情冷漠而无情，带着天然的嘲讽与怜悯，那一刻海水与金光齐齐沸腾，恍若神明降世。
围绕着他的所有尸守都像是卡顿住了的机器，慢慢停下了上浮——他们明知古城即将毁灭，仿佛预知了雨天的蚁群，本该密密麻麻悍不畏死地向高地冲去。
然而这一刻，他们却都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神明的鲜血，对于那些贪婪的生物该是多大的吸引力啊。他们不自觉地向他围拢过去，几乎要将他淹没，迪里雅斯特号的镜头里全是层层叠叠的尸守，再也看不到被他们包围着的纤细身影。潜水器中的三个人面色铁青，恺撒逆着尸守群，将迪里雅斯特号当作武器往尸守群中冲去，所幸这是的尸守都仿佛停止了运转的机器，只是在碰撞时才会发出令人恐惧的金属冲击声。
楚子航紧跟着行动起来的，他一把抓过另一件齐柏林装具，紧握成拳时指甲印在掌心的刻痕鲜血淋漓，此刻正一点一点斑驳地落在头盔上。
“等等…等等！”此刻最冷静的人居然是路明非，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指着尸守群中肆意蔓延开的金翠光芒，如同在荒芜的深海舒展开的万千藤蔓，将靠近他的尸守全都搅得粉碎，它们强悍的肉/身此时只是神明面前腐朽的纸，轻轻一碰就灰飞烟灭。
尸守的数量飞速下降，化作深海中灰白色的粉末。慢慢地那围合的尸守群竟然多出了许多缝隙，让他们重新窥见了神明的端倪——那已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在水中翩然起舞，那是一支无声无息但毁天灭地的盛大舞蹈，是飞天从云间坠入深海，他眼含生杀，眉目间恍惚显出几分庄严宝相。
苍不语的血液在四周呈球形环绕，如同千尺红绸在他周身浮动，发丝在水中飘舞，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
“那是…‘湿婆业舞’？”路明非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不是，那不是言灵。”恺撒说道。
“教授没有言灵，那是一种更强大更温柔的力量，很像远古传说中的‘神降’。”楚子航静静地注视着观察窗外，金翠色光芒的范围越发扩散，所到之处几乎没有尸守幸存。那支舞仿佛没有尽头，是惊鸿入水，神明降世。
“那…那我们得救了？”路明非不敢置信地问，“不语哥…他他一个人把所有尸守都包围团灭了？”
“他快不行了。”楚子航轻声说。
“呸呸呸！”路明非抢先对这不吉利的话做出反应，然后才讪讪说，“师兄我不是在呸你哈。”
“凡是‘神降’，必有献祭，这是以血液为媒介的禁忌之术。”恺撒却没有反驳楚子航的话，“人体中的含血量是有限的，血流干的时候，就是神明的大限之时了。”
这片水域里再也没有一个尸守了，那金翠的光芒已经到了目力所及的极限，再也不能往上而去了，剩下的那一片尸守只能靠源稚生自己解决了，苍不语已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他已经再也没有一分力气了，他的心脏高速跳动，像一只过载了的泵机，从他身体的每一处榨干了最后一丝血。
“叮——”他突然听见了遥远的地方传来风铃声，渐渐地越来越多清脆的风铃声汇入其中，像是一首空灵高远的哀乐，他的神情空茫，在海水之中慢慢向下坠落，是为我奏响的哀乐吗？他迷茫地想。
“我们得去把他救回来。”楚子航突然说，“只要能够及时供血，就还有活着的可能，他的身体现在还在神血的强化阶段，不会轻易死去。”
“但是我们根本不能确定等他苏醒的时候，究竟是神明还是教授。”恺撒说道，“‘神降’的后果，往往是自我意识的溃散。”
“老大……！你难道不想救不语哥吗？！”路明非不可置信地看着恺撒，他的手第一次摸上了齐柏林装具，他想如果他们放弃救援，大不了他就自己一个人去，如果能把苍不语找回来最好，找不回来就一起死在海里，听起来也不错——这是他第一次有那么清晰和坚定的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既惊奇又可怖。
“我们必须去救他，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行动。”楚子航的神色冰冷。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教授怎么想的！你懂得权衡利弊个屁啊！”恺撒愤怒地锤了一下操作台，“我的意思是…醒来的是教授，皆大欢喜；醒来的若是神明，我们就陪他一起长眠这海底，我恺撒·加图索愿意承担这未知的命运，你们呢？”
“我接受。”楚子航平静地说，他已经穿戴完毕，只差带上头盔，“另外，我们还需要去开启核动力舱摧毁‘高天原’——我们不知道胚胎是否还活着，启动核动力舱是最保险的选择。他根本没有进去过舱内，密码还是恺撒设置的那个。”
“他骗过了我们所有人。”恺撒耸耸肩，也开始穿齐柏林装具，他转头对路明非说，“楚子航去救人，我去试试密码，现在外面已经没有尸守了，但还是要保持警惕。路明非你留在潜水器上，随时观察四周，等一切完毕就等源稚生拉我们上去。”
“我接受，所以现在我是要守家吗？”路明非愣愣地问。
“对，保持和源稚生的通话，教授这么拼命的完成了任务，是时候让他兑现承诺了！”恺撒愤怒地冲着通讯喊道。
“我会的！”通讯那头传来源稚生急促的大喊，背景音里全是咆哮的风声。源稚生回望灯火通明的须弥座，声呐显示剩余的尸守已经逼近海面，宫本志雄大吼：“他杀了百分之40左右！仍有百分之60的尸守幸存！”
“准备迎战！”源稚生大喊，他的声音在海风中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要吝惜弹药！已经有人为我们解决了近半敌人！现在是我们拦截它们的时候了！宁可用血染红这片海，也不允许任何一具尸/体流到外面去！”
恺撒没有听到他的回复，他已经抢先一步，弹出了迪里雅斯特号。
楚子航也跟着起身了，路明非跟在他的身后，好像这样就会显得自己在营救里也很有作用，楚子航突然说：“你是不是忘不了诺诺？”
“根本就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师兄！”路明非大喊。
“是啊，”楚子航说，“尸守还在源源不断地孵化，他只消灭了一批。”
“那也很厉害了，在我的心里超过了绫波丽！”路明非说。
“是啊。”楚子航再一次认同，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仍然回到了原来的话题，“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三个没有回来，你就让源稚生把你拉回去，他无法核实点火结果，而且也答应了教授，只能选择回收你。那时候，你试试能不能在打动诺诺吧……”
“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吧，你们一定会回来的吧。”路明非打断了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想从中找到一个答案，他发现好像在某一个时刻里，诺诺真的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她不再是那快乐和悲伤交汇的影像，他现在只有一件唯一想做的事，“我会好好拉紧你们手中的绳子的，只要你们把手系在绳子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你们拉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不要小看守家啊，师兄，我努力做个大丈夫。”
苍不语感到自己赤脚走在河岸边，春风拂面，像温柔的双手抚摸凌乱的长发。
他遥望远处的河滩，那里热闹极了，像是春日里的盛会，到处都是激昂的鼓点，孩童的笑声和女人们清越的歌声，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向他们的神明乞求庇佑，乞求春日里风调雨顺，他们才学会耕种不久，但他们虔诚的期盼着这一分稳定收获能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
男人们举起了手中的木刺长矛，他们身上裹着兽皮和粗劣麻布，脸上画着鲜红的油彩，围着篝火跳着最充满原始野性的舞蹈，他们匍匐在地，看着最强壮的小伙儿将供奉用的猪羊与猎物倒入水中，激起雪白的千层水花。
他站在河的对岸，注视着不停歇的江水，也注视着充满了生气的人群。
“真好啊，这样努力地活着。”突然他身边有人带着笑意说道。
“是啊，真好啊。”苍不语微微仰起头，风卷着江水，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四周全是趁着风飘浮而起的蒲公英，他们有一些落在了江面上，随着水流沉沉浮浮，飘向远方，寻找更远处的扎根地。
“你这样的信徒很不称职喔。”青衣男人提醒道，“我的血救过你好多次呢。”
“确实喔，也差点搞死我好多次。”苍不语学着他的语调敷衍道。
“什么嘛，好歹也要说声谢谢嘛，你不是很忠诚的信奉着我吗？”青衣男人靠着江边的墨竹，语气里却没有一声不满。
“但是你不会醒来了，你们都不会再醒来了。”苍不语慢慢坐下，抱着膝盖，眉目低垂。
“是啊。”青衣男子也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站定，陪他一道看悠悠春水。
“他们都忘记你了，”苍不语再次抬头时望向那边的河岸，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他们沐浴着春风，唱着无忧无虑的歌，各自往自己的房子走去，“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所以承诺也太轻易就被打破。”
“他们的供奉没满两千年吧。”青衣男人莞尔，他的衣袍被顽劣的春风吹起，露出沉重的枷锁，足有婴孩手臂粗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连坐下都很艰难。
“没有。”苍不语实话实说。
“真实薄情寡义呀，”青衣男人叹了口气，不过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责备，反而带着历经岁月的温柔，“不过他们也都已经尽力啦，就像你说的人类的生命之于历史和岁月来说太短暂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快乐。”
“嗯，一个人走真得很辛苦。”苍不语就像是落叶归根的旅人，在虚空之中向他的神明平静叙说着这么多年了的艰辛与苦楚。
“真是辛苦你啦。”青衣男人弯起眉眼，“不过还没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你的伙伴还在拼命的救你呢。”
他幽幽望向远方，春风吹来，将他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散入风中，他轻柔的声音如春江潮涌：“多好呀，那么多年，到了最后一刻，还有人用尽全力想来救你。”
江水消失了，他的面前弥漫起缥缈的云雾。云雾缭绕之间，自下而上浮现出一条狭窄的登天石阶。他呼出一口气，融进了白雾里，凝水成冰。
他站在这片薄雾中久久沉默，他听见雾里传来痛苦的嘶/吼与尖叫，那个声音很熟悉，是他自己的声音，是兰若的声音，也是那个邪灵的声音。他终于在一片混沌中踏出了迈向石阶的第一步。
“啊——”石阶之下传来尖利的尖叫，“你要这样踩着我吗！他也感受着一样的痛苦你也不在乎吗！”
苍不语的脚步顿住了。那一日，苍兰若拥抱住那邪灵，与他一道魂飞魄散，融于天地，从此他的身体里只剩下二分之一个灵魂。那是他和命运的博弈，在卡塞尔庄园那个黑夜之后，他交出懦弱的、善良的、正义的自己，从此只剩下邪恶的、自私的、充满复仇欲望的二分之一个灵魂独行在复仇的道路上。
“你切割自己灵魂的时候不痛吗？！你这个疯子！”那个恶灵的尖叫好像要撕裂他的大脑，“你说用灵魂与我交换力量！你接受我的蛊惑却算计我、残害我！你就是个小人！”
“你说，”苍不语轻声说，“你说为什么是最后我们选择留下我这个灰色的肮脏的充满欲/望的灵魂呢？”
他脚下的声息停住了，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因为大道就是无情啊，大义就是天下公允没有私情。”他的脚下传来一个轻柔温润的声音，“如果留下的是我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复仇的执念留存于世了吧？”
“是吧。”苍不语说，“可是我们得到力量给他们报仇，对吗？”
“所以留下的人注定是你，牺牲的人注定是我呀。”那个人的声音之下又传来恶灵尖利的咆哮，随着苍不语越登越高，恶灵的声音绝望如泣血，只有苍兰若的声音依旧温柔，“你后悔了吗？”
“不后悔。”
“直到今日，我们行得对吗？”
“我不知道。”
“那……有一步踏错吗？”
“我也不知道。”
“你可真是个棒槌。”苍兰若抱怨道，不过很快石阶之下传来他轻轻的小声，“没关系，没关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共同面对命运，共同作出决定，不要害怕，也不要思考对错，我们只需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的你是幻象吗？”
“我是呀，”苍兰若的声音幽微起来，“我和他已经魂归天地，这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一切都在我们的谋划之中，请不要在迷茫了，我会为你吹奏离歌。”
天地之间，响起萧索雄浑的悲歌，那是告别之曲，是太子丹送别荆轲的悲歌，歌曲落下后，他们再无相见之日。他终于爬上了石阶的顶端，站立在天际那一头的，是一个金色的背影。
“你来啦。”他的声音恍若阳光落在苍不语的心上，终于高台上红日破云而出。那个背影苍不语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认错。
“梅涅克。”他轻声唤道，他却没有转过身来，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你不能再靠近啦，”梅涅克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来早了喔。”
“可是我太累了。”苍不语小声说，语气充斥着长久的疲惫和突如其来的眷恋。
“虽然现在的场面很美好，但是请容许我打断一下。”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了这有些旖旎的画面，路鸣泽打了个响指，爬上了最后一步台阶，他身后是恶灵的嘶鸣，眼前是灿烂的朝霞。
“是你？”苍不语惊愕地望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戒备。
“不要这样嘛，”路鸣泽吭哧吭哧拖着一地红玫瑰，苍不语这才看到他身后华丽的鲜花拖尾，“我们恶魔都很会搞浪漫的喔，我们关系都这么铁了，这些玫瑰就当我送你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苍不语无奈地问。
“高天原的风铃会带人来到永恒的梦里，这里的一切都如你所愿，只是你再也不会醒来，可是现实中我那个不成器的心软哥哥还在等你醒来呢。”路鸣泽笑着说，“他徒有力量却无处施展，我多爱他啊，当然要为他排忧解难，所以就来劝劝你赶紧回头嘛。”
“你和明非究竟是什么关系？”苍不语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我们是对彼此最重要的人啊，”他咯咯笑起来，“开玩笑的啦，我就是个惨兮兮的魔鬼业务员，他是我的vip大客户嘛，我肯定要随叫随到为他鞍前马后来乞求他赶紧可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嘛。”
“你也有绩效喔？”苍不语问。
“是啊，”路鸣泽慢吞吞答道，“你不管管你老相好了？”
“小孩子家怎么会那么多奇怪的词啊？”苍不语的目光又落在那道背影身上，他离得那么近，好像二三十步就又能重新触碰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但他又那么遥远，这二三十步将是他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可是你说的对啊，他是个幻象，是我心中不愿醒来的美梦。我得继续走下去，我还没有完成我的宿命，还没有脸面见他们。”
“你这样过得好累啊。”路鸣泽托腮叹气，甚至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是啊。”苍不语的声音变得很轻。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走，我们都会一直一直等着你。”梅涅克的身影更加模糊了，他他转过身来，声音温柔，依旧是那张古希腊雕塑都无法企及的漂亮脸庞，眼睛里波光粼粼，是海洋一样忧郁的蓝色，苍不语深深凝望他，似乎一次又一次复习着他的长相，想要将他刻入灵魂的深处。
他轻轻挥了挥衣袖，苍不语就感到有一阵风将自己托起，他徜徉在金色的光芒中，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在熹微的阳光中慢慢化作金色的光点。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他看见路鸣泽向自己摆了摆手，是再见的意思。
“太好了！”路明非扑向自己的手机，现在已经是最差的局面了。苍不语坠落海底生死不知，恺撒在这座城市里使用了镰鼬，听到了那些淹没在海水之中的弥留之音，怕是和苍不语陷入了一样不愿醒来的梦里。
只有楚子航还清醒着，但是他们的齐柏林装具都已经超出了五分钟的使用上限，苍不语更是在没有装具的情况下在深海里呆了足足十分钟以上，越来越多的肺螺向上涌，不管是他们的装具还是迪里雅斯特号上都爬满了这些密密麻麻的生物。
唯一的好消息是楚子航已经抓住了苍不语，并且找到了散落的齐柏林装具重新把他塞了回去，它已经无法再为使用者平衡水压了，但是仍然是最坚固的防御罩。但更坏的消息是他们周围还有上千尸守，龙蝰已经嗅到了海水中的血腥味，苍不语的震慑正在慢慢消退，他们蠢蠢欲动已经在海床上的裂口处发出了幽蓝的光。
路明非将路鸣泽给自己的那一串密码当作电话号码，狠狠按下了拨号键，在这死局之中，一堆肺螺之间，早已昏迷的恺撒拔地而起！
恺撒在一片昏沉中，重新启动了核动力舱，反手抓住楚子航，楚子航也紧紧抓住了苍不语，他们拽去了装具上的铅块飞速上浮，一群有蓝色的龙蝰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他们嗜血和贪婪的天性已经压过了他们对于神明的畏惧。加压仓开始灌水，然后排水，路明非在系统提示完成后立马拉开压力门冲了过来。
“他们怎么样了！”路明非问。
“还活着！”楚子航回答，他抽出长刀，把零星跟进来的龙蝰斩杀，“通知须弥座！立刻回收！核动力舱点火成功！”
“源稚生！源稚生！”路明非捧着耳机大喊起来，恍惚中他好像听见黑暗处传来路鸣泽的冷笑声，不由的响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哦，还有诺诺，她会为你哭吗？不，她的眼泪都留在恺撒的墓碑上啦。对了对了，也许苍不语会为你落泪，但是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他总是会死在你前面的，对吧？”
路明非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去他ma的谁喜欢谁，原来所有人都活着就是一件那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呼叫须弥座！核动力舱已经点火！把我们吊出去！”耳机里传来路明非的声音，几乎已经被须弥座上的交火声与咆哮的海风淹没了。
“什么？”源稚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来自海底的声音了，路明非把家守得很好，他在尤利西斯和须弥座的频道之中来回切换、监听，了解须弥座上的实时状况，即使在最害怕的时候，也一次都没有搞错。
“我在说我们搞定了！还有就是——救……命……啊！不语哥还活着！”
“那帮神经病搞定了！教授还活着！”源稚生大吼，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跳上前往顶楼的工程电梯，那是他曾与苍不语并肩站立过的高台，那里已经被尸守攻陷 了——苍不语几乎清空了一整波尸守，但是这座覆灭的神/国里有太多这样的怪物，“快把他们拉上来，那些该死的尸守，他们破坏了电机！”
“少主你不能去！”宫本志雄大喊。
“我必须要去，这是作为人的承诺！”源稚生的话音刚落，夜叉和乌鸦就跟了进来，在源稚生看过来的时候，乌鸦笑了起来，“当下属的跟少主是一体的，少主的承诺是我们誓死要捍卫的！”
“而且教授说了，祝夜叉君好运，我是去做他的lucky boy（幸运男孩）的！！”夜叉快乐的大吼，手中的猎/枪冲着尸守群滋滋喷着火花。他们淋着暴雨，三个人拉着本要六个人才能拉动的绞盘和缆绳。
“少主！”樱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太好了！樱你帮我们守住后面！”
“来不及了，不止是谁下了命令，绘梨衣小姐已经……已经出发了。”
“可是，海面上的尸守已经不多了！我们的火力能够清理！”源稚生不可置信地说道，他看着海面上燃起的大火，一瞬间感到了荒谬，如果这时依旧需要动用到绘梨衣，那他们挣扎、抗争和热血，那些沉没的海警船、覆灭的海上平台和坠毁的直升机，还有注定被抛弃的海底小队，都有什么意义呢？
源稚生呆住了，脸色惨白。
“政宗先生的电话。”樱说。
“不必再说了，”源稚生却拒绝了这个电话，他更加用力的拖动手中的绞盘，他的视线越过高台，被探照灯照亮的海面上，一艘小艇伫立在海浪之巅，绘梨衣身穿红女巫服，暗红色的长发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无论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决定，”源稚生轻声说，“他都已经决定要绘梨衣出手了。但是没关系，我答应了交换，要把他们拉上来，那我至少要做到最后一刻。”
新月下，黑潮之上，千里冰封。
“靠，那个月读命出动了，尤利西斯想想办法！我们无法靠近！他们会死的！”远处立在悬崖上的灯塔里，乔伊支着高倍的望眼镜惊恐地大喊，苍不语他们的境遇简直差到了极点，后又龙王级别的尸守带着龙蝰紧追不舍，前有言灵·审判无差别利刃高悬。
“在想！该死的！这种言灵根本避无可避！”尤利西斯第一次大声地吼了回去，他整一片脑仁都已经因为用脑过度而发出了剧痛。
“我现在就过去。”克罗珊娜站起身，拿起弯刀插在皮带上，然后又扛起了重型机/枪。
“我们现在过去只来得及捞尸/体，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全/尸，”尤利西斯低低咳嗽起来，好像只是讲了个地狱笑话，他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移动，甚至开始构想方案去操控美/国的巡洋舰或者干脆来一个卫星上发射的高能粒子/炮。
乔伊看着那一串串数据头晕眼花，低声喃喃道：“还不如让路明非□□呢…”
莹蓝色的冰十字/枪从天而降，裹挟着坠落的狂流，那是路明非以为苍不语在水中那惊天裂地与湿婆业舞比肩的一舞已经足以让世间万物都为之失色，没想到紧紧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又见到了着世间能与它匹敌的一幕。
冰十字带着尸守之王的骸骨向万丈深海坠落，所有的尸守都被切割成了碎片，而红发的姑娘却从枪/尾上轻轻一跃，行走在万里的黑海冰原之上，深红色的长发如同散开的海藻，起伏的裙摆如同春花的开落。
“诺诺……”他轻声喊道，他又想起了三峡水库的深处。原来那个女孩不是不在他的脑海里了，而是他成长了，懂得把她藏在更深的地方，不让别人看见，也不让自己看见。他发疯似地向她游去，大声呼喊着：“诺诺！诺诺！”
他被扣上了潜水头盔，在意识陷入昏沉之前，那个女孩抱住了他，他听见了有樱花一般温柔的声音落入自己的耳朵里：“不要死啊。”
而耳机中也传来乔伊和尤利西斯的声音：“快去开船，我们到最边沿的位置去，管他会不会被劈死呢！先救人再说。”
原来最后一刻，还有人用尽全力想来救你是这种感觉啊。他想，我不会死的，因为还有人没有放弃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拾伍 二分之一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