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拾肆 深渊王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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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人，至少在这艘深潜器里没有一个人预料到，在这极渊深处竟然有一座城，这件事情荒谬又离奇。
具体来说，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一座黑塔，它仿佛《圣经·旧约》中提到的巴别塔，如同沉默的巨人一般矗立在蒸腾的海水里，庄严又巍峨，在这没有人烟的寂静深海。那时，正是驾驶舱里温度最高的时候，四周都是海水汽化的轰鸣。深度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8500米，一切显得安静又危险。不过好在驾驶舱里并没有那么毫无声息，此时已经如同正烧到兴头上的桑拿房，几乎所有人都满头大汗。
这座塔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路明非已经只剩下了一条短裤正在研究苍不语脊背上那只振翅欲飞的仙鹤，在这种情况下那颜色和线条都没有被汗水模糊，只能说克罗珊娜女士在颜料这一块应该是下了血本。苍不语的情况比他们看起来都要好得多，至少他只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还没到如他们一般汗如泉涌的地步，他依旧风度翩翩——至少还穿着他的裤子。
“那不可能是人类的东西。”恺撒的眼睛一错不错注视着慢慢在海床地平线里出现的城市，它随着迪里雅斯特号的滑行越来越近，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辨。
“人类绝不可能在8600米的海水里建造一座城。”楚子航的声音低沉，所有人都被这座海底之城震撼了，它孤独地伫立在海渊深处，好像神的王座在等待着它的主人重临于此。
苍不语静静地注视着这座海底的神/国。那是一座典型的陆地城市，它如同千万陆地上的古老城镇一般，以黑塔为中心，与金红色的岩浆河比邻，道路交错呈现同心圆的形态向外扩散，东西南北四条大道在一片坍塌的建筑废墟中依旧清晰可见，可是他的古老和威严几乎没有城邦可以与它相比，即使如今这里除了通天黑塔只剩下一座荒芜的废墟，也依旧可以用看出他往日的繁荣盛景。建筑顶上铺面了乌黑的瓦片，有一刻路明非竟然突然想起，在秦朝时，人们普遍认为黑色是最尊贵的颜色，只有天子才能使用，这是最原始的颜色的崇拜，他本以为颜色而已，在此刻才知道，原来黑色当真可以看上去如此庄严与巍峨。
瓦片精致到了极点，从残存的形状来看，几乎每一片都精心雕琢上面是传统的卷云纹和腾空而起的龙兽，奇怪的是这些建筑的四角都被金属锁链相连，上面挂着玄色风铃，随着海水中的暗流起伏，仿佛在演奏一首古老而寂寞的无声圣歌。
然而苍不语好像听见了铜铃起伏的声音，他手中已经拿起了空白的纸，他本该将随着深潜器的推进将这座城池迅速描摹下来，突然他的手却停住了，他胸口剩下的那一半玉珏变得滚烫，几乎要灼烧他胸口的温度，这并不寻常——自从苍兰若与上古邪灵同归于封印之中，另外一半玉珏就已经碎成了齑粉，这一半自然也就成了普通的玉器，苍不语挂着也只是做一个回忆的念想，根本不该再发烫起来，就像死去的魔鬼阴魂不散，又蠢蠢欲动伺机复活一般让人打心底感到不安。
他的目光越过城池，紧紧黏在越来越近的黑色巨塔之上。他并没有来过这座城市，但他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当年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
“我感觉不太对劲。”他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好像又很远，“恺撒恺撒——保持通讯，记录一切，不用管我。”
“叮铃——”“叮铃——”
风铃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在他耳边回响，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宽阔的街道。他有些迷茫的望向四周，街上熙熙攘攘，嘈杂的语言落在他的耳朵里，但是他一句也没有听懂。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因为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消磨，所以只要是地球上存在的通用语言，他几乎每一种都能听懂一些。
他慢慢磨蹭到街角的阴影里，隐晦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却炯炯有神，仿佛潜藏着黑暗中的猎豹，屏住呼吸观察着阳光下肥美的猎物。
热烈的阳光落在宽阔繁华的街道上，街两旁都是巨大土色岩石砌成的建筑，在日光下反射出莹润的白色光泽，建筑的前面小贩们支起了绘有由彩色线条拼成花纹的白色布棚，将琳良满目的商品往地上一摊，沿街吆喝，这正是这条街道显得如此热闹的原因。
苍不语放眼望去，脸色苍白，满街都是行人，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袍，上面坠着五光十色的硕大宝石与金色流苏，然而他们的下半身却几乎都是巨大的蛇尾，乌黑的鳞片与大街上的砂石摩擦发出“沙沙”声，如同千万蛇蝎在耳边爬过。他们直立着与人类相似的上半身，每一张脸都是男性英俊、女性美艳，连街边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眉眼间也颇有波光流转，然而他们的脸颊却覆满了爬行动物的甲片，格外阴森可怖。
所幸，他们似乎看不见苍不语。苍不语迎着几乎要灼伤人眼球的日光向远处望去，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塔，它上面的纹路更加清晰，那是某种神秘的文字几乎刻满了整座高塔，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属炫目的光泽。
高塔上悬吊着的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血液在高塔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破碎的衣料紧紧贴在他几乎皲裂的皮肤上，他好像被风干了的一具枯骨，身上满是被人刻下的屈辱印记。
这一刻天旋地转，四周的阳光扭曲散开，街道也在光怪陆离中消融，两旁的景象飞速扭转后退，从巨大的岩石变作了人声鼎沸的斗兽场，又变作了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变作了千千万万不相同的场景，而始终不变的是苍不语仰头望去，那个人总如同凋零的花蕊，被钉在高处干燥的风里。
最终场景在一切都模糊扭曲的空间里化作了倾塌的建筑废墟。苍不语在万物沉寂的那一刻终于重新迈动脚步，他在废墟中穿行，走向教堂的尽头，那是光无法照亮的地方，然而白色的十字架却散发出微弱的莹莹光芒。
“你来啦。”苍不语站在那个少年面前，垂着眼不说话。那是极残忍的一幕，少年几乎的上半身几乎赤/裸，上面刻着耻辱的印记和恶毒的谩骂，带着尖刺的荆棘藤蔓贯穿了他的手足，黄金利刃从他的心口刺入将他牢牢地钉在纯白十字架上，上面全是斑驳的血迹和乌黑的鞭痕，血/腥而又悲情。
“原来这就是你的命运啊。”苍不语轻声说。
“是啊，”路鸣泽的声音有些甜腻腻的，像是古老的咏叹调般怅然若失，几乎要贴在了苍不语的耳边，他抬起头，双眼的位置只留下两个空空的血洞，“好悲伤啊，我的哥哥总不来看我，我日日分辨想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回来，可是等待是多么的让人煎熬啊。”
“是啊，”苍不语伸出手好像想要轻轻为他拂去面庞上的血迹，“你是最想和他合二为一的人，但也是最舍不得他绝望的人。可是命运给出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不是吗？”
“没关系，没关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癫狂起来，他大笑着说，“这世界上一届的罪与罚，我们会一起承受！”
“你疯够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坐下歇会，你知道的，我现在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苍不语收回手，也轻声笑起来，“我说我怎么能看见你呢，原来你在那个时候就动了手脚。”他曾在路明非入学时将自己的玉珏借与他防身，没想到早在那时就有人在他的玉珏上动了手脚。
“你很聪明哟，魔鬼喜欢聪明的人。”路鸣泽一瞬间就停下了刚才肆意的笑容，他面无表情地用他那空洞的眼睛盯着苍不语，他的眼睛回来了，里面是金色的光芒在缓缓流淌。他轻松地揭开束缚在手上的藤蔓，“啵”的拔下黏在胸口的黄金宝剑，然后蹦蹦跳跳从十字架上跳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血迹，放进嘴里尝了尝，咯咯笑起来，“要尝尝吗？纯天然的番茄酱，味道很不错，无公害。”
“不必了，”苍不语敬谢不敏，他对尝别人的脸没什么兴趣，那是丧/尸才会做的事情，他打量着四周，“这里是哪儿？”
“是一个梦。”路鸣泽轻声说，他不再笑了，眼眸幽深，像是装下了一整个远古的黑夜。
突然，四周的废墟如同水墨般退去，连路鸣泽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又下雨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竹林在雨中散发出属于植物独特的清新气味。物其中传来隆隆水声，那是江潮拍岸。
路鸣泽站在苍不语身边，望着脚下涛涛的江水，他们的身边跪着一个女人，她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短打布衣，看起来贫穷而瘦弱，路鸣泽抬头去看苍不语，只见他神色平静而安宁，静静地注视着身边的女子。那个女子手里握着一枚全是锈渍的铜板，口中喃喃着乞求苍苍在上，能够给她在带来一个孩子：“我会好好爱护他，用我全部的心血保护他，让他吃饱穿暖，如果他有出息，我还可以送他去镇子王夫子那里读书，不聪明也没有关系，我依旧会好好待他…”
他们两人在她身边听了许久，最后将铜板扔进了江水中。那是中国古时最寻常的农家女子，粗鄙、不懂礼数甚至在命运一日日磋磨中连善良都所剩无几，但是她的心里全是对这个孩子的爱，甚至他还没有到来，她就已经满心都是期待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脚边盛放着的蒲公英随着一阵轻柔的江风四散开去，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在她的发尖与肩头都路上了一层雪白的绒毛。
时光荏苒，江边的空间与时间飞速流转，一切仿佛都是扭曲变形的，光怪陆离的，江岸上狼烟四起，村庄被火光吞没，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江边唯有一艘小船漂浮，船下是巨大的蛇影。
连路鸣泽也感到惊骇，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不得的神明：“这是…？”
苍不语注视着江中的小船，船头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孩子，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哭泣的更小的孩子，而船上还匍匐着一个早已断了气的女人，她的背后扎满了箭矢——她就是那个跪在河边的女人，只不过苍老了许多，那是艰辛的生活给她留下的痕迹。
他们站在江边，任凭江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看稚童向天自刎，他心头的热血兜头洒婴孩身上，巨蛟冲天而起，四周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间，万物都化作灰烬只留下人们惊恐和凄厉的惨叫，在这毁天灭地之间唯有他们二人神色不变，岿然不动。
风终于渐渐宁静下来。路鸣泽呸呸两声，刚才的狂风中苍不语的银发到处乱飞，好几次都糊在了他的脸上，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苍不语，却见他出神地注视着江面。
路鸣泽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婴孩身上，那巨蛟在消散前血泪落在了那孩子的眉间，与之前的鲜血融在了一起，血侵染了他的眉眼与肌肤，那斑驳的襁褓最终落在小小的木盆之中，在苍不语和路鸣泽目光中幽幽向天际飘远。
“这是什么？”路鸣泽抽出白色的小手绢与化作一个小黑点的木盆告别。
“是一个梦。”苍不语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玉珏最后藏着的秘密啊——所谓的以凡人之躯，承载神明之血的最后信徒啊。”路鸣泽狡黠的一笑，“不过你最好还是快点醒来的好，不然我的好哥哥恐怕就要和迪里雅斯特号一起崩溃啦！”
他伸出手猛地一推，“哗啦——”，江边溅起水花，吹散了河边上洋洋洒洒漂泊的蒲公英。
“咳咳咳咳——”苍不语猛然惊醒，喉咙里依旧残存着呛水的感受，他耳边传来施耐德的大吼：“不要靠近！返航！返航！”
还有些迷瞪的苍不语被这一嗓子吓得够呛，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不停咳嗽起来。楚子航立刻为他轻拍后背，三个人都向他看来，神色中含着直白或者隐晦的担忧，路明非最先问出了口：“你没事吧，不语哥。”
“我没事，外面是什么？”苍不语顺过气来，直接向观察窗外望去。
“看起来是一个鸟居。”楚子航望向那高大的黑色建筑，它通体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滚烫的海水中沉默地屹立着， “在日本文化里，虽然鸟居的建筑形式很简单，只由柱子和梁枋组成，但是神官们认为鸟居象征着一个结界，一旦走过了鸟居就进入了神的世界。”
“问题不只这一个，”恺撒看着屏幕上的检测数据，潜水器已经离鸟居很近了，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刻着鲜明日式风格的壁画与纹路，“这里的杂波很多，各个方向都能搜索到有规律的心跳。”
苍不语沉吟了片刻，突然察觉到了问题：“这么说来，鸟居也算是门的一种吧？连通世间与神域的大门不是吗？施耐德呢？为什么突然那么安静？”
“因为辉夜姬切断了诺玛和你们的联系。”一个不太稳定的声音裹着电流落入苍不语的耳朵里。
“果然是这样啊。”苍不语低低叹了口气，“把源稚生的耳机黑进来吧，从现在起我需要听见他的每一句话。”
“我们要返航吗？”恺撒低声问。深潜器悬停在鸟居面前，四周静悄悄的，似乎一点异常都没有，鸟居对面甚至还有银色的小鱼流淌而过，但显然他提出的这种方案和他的预期并不那么相符。
“当然不了，龙类怎么会在这种简简单单的地方生活，想必只有神域才是配得上他们的居所吧？”苍不语勾起唇角笑得恬静好看，“日本分部想把我们送进神之国送死，但他们根本没有猜到——我们就是来屠神的啊。当然，从格陵诸位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遵命。”恺撒漂亮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对冒险的愉悦和踌躇满志。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捏紧了握住佩刀的手，就连路明非都慢慢挺直了腰板，潜水器再次前进，鸟居越来越近，这座黑色的建筑有近乎五十米高，比传统鸟居高出了太多，也显得太空旷了，连潜水器无声荡开的水波都显得有些寂寞。
耳机里响起了源稚生的声音：“我们跟本部的通讯出了一些问题……”
“知道了，麻烦辉月姬马上配对真语言库和伪文文库，希望她的工作效率能和诺玛一样靠谱，毕竟我们的氧气只剩下三十多分钟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理由，就被苍不语打断了，他将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冲有些懊恼的恺撒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恺撒，把图片传输给辉月姬，让她对比辨认。”
“好的，我是日本分部的总秘书辉月姬，很高兴为您服务。”柔美的女声从频道中响起。
“哇，这个声音听着好像林志玲。”路明非称赞道。
“日文版的话是坂本真绫喔。”辉月姬向潜水器里的诸位介绍。
“我希望你的意大利版是莫妮卡·鲁贝奇，”恺撒似乎挺感兴趣，他转头问苍不语的喜好。“你怎么看，教授？”
“她但凡对比速度能快上两分钟，”苍不语皱了皱眉，显然依旧不太喜欢人工智能，“她说话像弗罗斯特我都没什么意见。”
“那也太可怕了。”恺撒耸耸肩。
“真语言库对比完毕，没有找到匹配对象，无法确认这些图像为文字。”
“试试伪文文库。”苍不语立马给辉月姬提供了新指令。
“伪文文库对比会耗时七分钟，因为…”
“别说了，对比就行了。”苍不语面无表情，“恺撒，找找列宁号。”
“？”恺撒一时间没有跟上苍不语的思路。
“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列宁号。”楚子航说，他一直在观察屏幕上拍到的海床上的照片，那是一望无际的城池，丝毫没有外来者的痕迹，“列宁号在这里失事，他全长134米，还带着危险的胚胎，即使按照它的中立平衡现在应该船头向下一部分埋入了海床也不可能和现在一样一点痕迹也没有。”
“也许是那些贝壳。”苍不语站在显示屏前，指着海床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贝类推测。
“它在废墟内部！”凯撒飞快翻动屏幕上的照片，“教授说的对，它已经沉没了二十年，肯定不会是照片上的样子——它已经成为了废墟的一部分！”
“你们说的，不会是这个吧…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给他一发硫磺炸弹，我们掉头就可以回家了！”路明非有些惊恐的指着窗外。
“路明非，你的表情怎么……”恺撒的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他看到了远距离摄像机传回来的画面，这座庞然大物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它就在鸟居的正后方，它仿佛一座摇摇欲坠的肉山，那些黑色的螺状生物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覆盖在它的表面，正在缓慢但是永恒的蠕动，像是无数的蛆虫在啃食巨人倒下的身躯。
“那…那是什么？”路明非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
“看起来是肺螺。”恺撒低声说，“它们雌雄同体，看起来在蠕动是因为他们正在不停地繁衍，但实际上它们实在不断打开贝壳喷出孵化成功的小肺螺。”
“也许这就是生物环境整体异变的原因——食物链的最源头出现了问题，影响了鱼群和他们的捕猎者。”苍不语说。
“是的，”楚子航也神色凝重，“很大概率海洋生物的变异都是由它而起。我们找到它了。”
“匹配到一致目标，在‘日本神代文字’中，照片上的花纹译为‘高天原’。”辉月姬的声音在舱室中响起。
“有具体的解释吗？”苍不语问。
“好的，教授，在神代文字中可解读为‘诸神聚集之地高天原’。”辉月姬一板一眼回答。
“什么是神代文字？”路明非看大家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问。
“我也不知道，”苍不语耸耸肩，“不过不重要，这个可以等把这里炸了之后再说。”
这一刻，知道神代文字和不知道神代文字的都沉默了。
“还是有一点关系的，”恺撒艰难地开口，“这意味着日本神话根本就是一个龙类家族的历史！”
“原来是这样。”苍不语依旧很平静，注视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鸟居。他们马上将从鸟居之下穿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天皇家族真的是龙种？”路明非大惊失色，“不语哥还在课上讲历史的时候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
“……”苍不语的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恺撒也扶了扶额角，好心地纠正了他的观点：“是蛇岐八家，蛇岐八家才是真正的混血种。”
“教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楚子航望着苍不语问。
“刚才尤利西斯传来消息，日本分部切断了总部的联系，和太阳黑子一点关系也没有，源稚生在为橘政宗办事，但他多少有点是非不分。”苍不语说，“更坏的消息是，尤利西斯将尽量不和我们联系以防暴露，除非我们真的打算了日本分部翻脸，这对处于深海还需要他们帮助返回的我们来说并不明智。”
迪里雅斯特号在一片沉默中终于慢慢地驶过了鸟居的正中央，鸟居巨大的阴影将迪里雅斯特号慢慢笼罩，无数人的惨叫和呻吟灌满了苍不语的耳朵，他面无表情地去看路明非，发现他的神色也带着惶恐和无措，他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随着这些自地心发出的哀嚎，废墟晃动起来，成片的碎石与死去的肺螺漂浮起来，飞沙走石缓缓上升，与迪里雅斯特号相撞，在外壳上留下沉闷的声响。
“呼叫‘须弥座’！”恺撒打开麦克风，“检测到海底地震了吗！”
“没有，”源稚生的声音传来，“没有检测到海底震动，地震局也没有发布预警。”
“现在可以发布预警了。”苍不语说，他静静地盯着面前令人生怖的庞然大物，他几乎在看见的那一秒脸色就完全沉了下来。即使神话中也不曾见过如此叫人心生恶心的怪物，废墟表面的肺螺剥落下坠，像是可怕的巨人从沉睡中苏醒，岩浆河流开始向上涌动，形成层层浪潮，金红色的熔岩照亮了漆黑沉闷的海底，废墟在那一瞬间被照亮，海底仿佛升起了红日。那是被埋藏在海床里的怪物，他有着金属的骨骼和宣传，裸/露在海水的那一半却包裹着蠕动的红肉，上面布满了肌肉与筋膜，那些钢铁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管，尽管无数肺螺如雪崩般向下坠落，但是仍有数以万计依旧紧紧咬着它的身体，不断地进食繁衍，他的表面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里面填满了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肺螺。
声呐开始发出尖锐的警报，佐证了苍不语的猜测，不停闪烁的红光照亮了四人如同见鬼一般的脸色，声呐屏幕上已经布满了红点，那全是探测到的胚胎的心跳——那根本不是胚胎，那是千百个怪物藏在这个‘高天原’废墟里，现在‘高天原’即将醒来，他们也要跟着他们的神一起苏醒。苍不语快速清点着屏幕上的红点，然而根本数不清：“这里的胚胎早就已经死了！它和列宁号成了这片‘高天原’的祭品！他们本该继续沉睡，是我们打开了‘神/国’的大门！”
“源稚生。”苍不语冲着指挥台喊。
“在。”源稚生的声音在海风中依旧沉稳有力。
“你把我们当做了赴死的钥匙我很不爽。”苍不语的语气里带着厌倦。“但是如你们所愿‘神/国’已经打开了大门。”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源稚生沉默了一会儿，在两人沉默的片刻，孵化值已经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达到了8400%，“硫磺炸弹已经没有用了，但是我们为你们制定了唯一的解决方案，引爆核动力舱。”
“说得轻松！这不会是装备部出的主意吧？核爆的话我们怎么办！”恺撒问。
“你们有时间撤离。听我说，核动力舱过儿才会发生爆炸，你们激活它后我会用安全吊索把你们拉出水面，当它爆炸时你们距离中心已经有四公里，有很大的生还几率。”
“不是说会引发海啸和地震吗？那我们还逃个屁啊。”路明非显然没有听懂这一套方案。
“这只是小型核动力舱，”源稚生肯定地说，“用它的控制电路作为□□，你们需要激活它，然后把它投下去。这是必须要冒的风险，不然尸守群冲出海面一切就都为时太晚了。”
“看来只有这种方法了。”苍不语注视着声呐上依旧还在上涨的百分数，轻轻吸了口气，“我确实没有办法一个人砍死那么多尸守。”
“那是什么？”
“龙把他们同类的尸骸用炼金术炮制成不死不腐的活死人，来作为城市的守护者，”恺撒解释，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列宁号一早就知道高天原在这里，他载来的胚胎就是给皇城朝贡的祭品！该死！有人想要故意激活这座海底的神/国！”
“这种场面除了EVA根本对付不来吧！好歹来两个鱼/雷和机/枪吧！”路明非抱着自己的脑袋抓狂。
“抓紧时间，能供你吐槽的时间不多了，”楚子航已经坐回了操作台前，开始向核动力舱舱输入指令，就像苍不语和源稚生说的，只有这种方法了，“不解决掉失守的话，我们没有机会逃离。”
“恺撒，把迪里雅斯特号开到列宁号上方；楚子航，准备激活核动力舱。”苍不语没有再迟疑，但他最后还是问道，“源君，我还能再相信你一次吗？”
“如果今晚有人能够幸存，我一定希望那个人是您，教授。”源稚生那边充斥着海潮与晚风的呼啸。
“那就背水一战吧，源君。”苍不语结束了这段对话，但他再也没有关上通讯频道，此刻人类间的算计已经不再有意义了，他们共同的敌人是一座正在苏醒的神/国，那里全是龙的后裔。
“那我呢？我做什么！”路明非问苍不语。
苍不语将自己的耳机摘了下来，挂在路明非耳朵上，用口型和路明非说：“时刻注意这个耳机里的声音，不管是尤利西斯的，还是源稚生的，记住他的每一条命令。”
楚子航已经跳过输入密码激活了核动力舱——因为恺撒真的忘记了核动力舱的密码。恺撒启动深潜器，载着四人往列宁号上方行驶而去，肺螺敲打在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都是管道和高速气流发出的风笛声，恍如悲剧中的英雄走向了末路的篇章。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恺撒突然打破了沉默，“我想录一份遗书。”
“请便。”苍不语道。
他和路明非并排并静静地听着恺撒为诺诺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情书，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楚子航回放完了自己写给爸爸的短小遗书，他们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路明非你要不要录音？”楚子航问路明非，眼睛却注视着苍不语。
“我好像没什么话要说给别人听了，”路明非挠挠头，“如果非要有的话，应该会写给不语哥吧，问题是你就在我边上坐着呢。”
“明非行行好，别说的我们要绝户了一样…”苍不语打了个哈欠，但是楚子航注意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崩的很紧，好像下一个就会提刀杀出重围，“先生们，放轻松，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到达列宁号上方，准备投掷核动力舱。”恺撒向须弥座汇报。
“同意投掷，”源稚生说，“须弥座已做好回收迪里雅斯特号的准备。”
恺撒打开了悬挂核动力舱的挂钩，黄色的核动力舱在海水中缓缓下沉，一切仿佛就要尘埃落定。
“等等！”楚子航吼道。
“怎么了？”恺撒被吼得一震。
“中子密度突然下降，核动力舱进入安全保护模式，它根本爆炸不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苍不语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意识到，原来刚才在舱外的人不光破坏了空气阀门，他们连核动力舱的控制电路都计算在内。
“不语哥的嘴是真灵啊，有毒他是真奶啊。”路明非喃喃。
“它不能爆/炸了？”源稚生听着宫本志雄的汇报，脸色惨白，大错已经酿成，再无转圜的余地了，“我们惊动了神葬所里的所有亡灵，现在它却不能爆/炸了？”
“不不，”宫本志雄推了推滑下来的眼睛，“还有可能引/爆，只需要手动输入密码！”
“这是在海底8600米！”源稚生怒吼。
“迪里雅斯特号上还有齐柏林装具！他们还可以在海底行走！”宫本志雄低声回答，迎接他的是一片短暂的沉默，他们都明白，这让和人送死没有任何的区别。
“所以，”突然频道里传来一声轻笑，“你们在考虑怎么说服我们去送死吗？”
源稚生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机。
“没想到吧，源君。”苍不语的声音透过通讯电路在这种时刻却居然显得还有几分轻松，“我一直可以听见你们的对话喔。”
“教授…”
“所以，如果我们拒绝，你们就不会把我们拉上去，对吧？”
“如果你们拒绝，所有人都会死，拉不拉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如果我还活着，我至少会试着拉一拉。”
“谢谢你还有这种心——你在劝我为你们去死？”
“教授，今夜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了。如果我在深潜器上，我会去的。”
“那样你就一辈子去不了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了象龟！”通讯频道里传来恺撒的怒吼。
“我不愿意，但是我还是会去做。”源稚生说。
“但是你不在。”苍不语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源稚生你欠我的信任一句道歉。”
源稚生顿住了，海风好像在他的耳边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他感到额角的青筋在不断的跳动，最后他低下头，望着漆黑不见波光的海水说道：“真的非常抱歉，对您一直有所隐瞒，教授。”
恺撒站起身来：“教授，你和他们保持联系，我不想再听这个疯子说话了，密码是我设的，如果我八分钟之内没回来就没有人可以引爆核动力舱了，你就让他们收回安全索。”
“老师还活着，哪有看学生去死的。”苍不语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说，“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我修改了密码，密码只有我知道。”
“你把他们拉上去，源稚生，然后我会尽量把那些尸守都按在海底。”苍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把恺撒按回了座位上，“不过也许我该谢谢你们，如果你们不开启神葬所，也许我只能望洋兴叹。或许你们日本分部不知道吧，我才是那个根本就不在乎世界究竟会不会毁灭的人啊。”
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作战服上的拉链，继续说：“但是你们不该把我的学生牵扯进来，听我的，马上做好撤退所有东京湾海滨城市的准备，我也没有自信把他们都拦下来，提前把游客都带走吧，记得把那些研究用的海洋生物也太走，不然他们都会是美味的小点心。现在，相信我会尽量摆平一切，这就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了。”
通讯频道里又是一阵沉默，但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最后频道里传来源稚生低沉的声音，他回答道：“好的，老师。”
“别这样叫我，听起来有点像悼词，阿贺想必不会太高兴和你做同辈的。”苍不语开始为自己套上齐柏林装具，“源稚生，既然‘神/国’已然开启，我就会试着将它们屠戮殆尽，直到我战死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拾肆 深渊王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