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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自知之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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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的宋朴。”
唐晓翼如是道,他稳稳的举着枪,向我和寰霜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很擅长散发出一种威压,震慑全场,凌驾于全部人之上、独属于领导者的傲慢与自信。
不过很可惜的是,寰霜不吃这一套。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布莱克,我也跟着她看向布莱克。他肩膀被寰霜刺了一剑,此时正汩汩的向外冒着血,捂住肩膀的手掌上也爬满了刺目的血。
布莱克虚弱的靠在栏杆上,湛蓝双眸冷漠的看着栏杆外发生的一切,对上我和寰霜的视线,他发白的唇瓣慢慢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审判」,好歹我以前也跟过你,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怀里那个小姐是个烫手山芋,你要继续紧抓着不放的话,可是会引火烧身的。”布莱克抬起手,比了一个枪形,代表枪管的食指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抖手开枪,“就像我一样狼狈,不,被我更凄惨。”
“话多。”寰霜冷冷的瞪着他。
我突然觉得布莱克笑得似乎有些尴尬。
“你……和他……有交情?”我问寰霜,她抬了抬眉:“小弟。”
“她曾经把布莱克从火坑里带了出来。”唐晓翼接过话头,枪口晃了晃似在驱赶蚊虫,“就是那个地方——我改造人的地方。”
布莱克同我说了什么,他都知道,并且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代表了协会最黑暗、最污浊的那一面。
面对他的坦诚,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告诉你也无妨吧,宋朴,不过你大概不想听我说。”唐晓翼走到牢房前,把腿伸进去踩住了布莱克的膝盖,用枪抵住他的眉心。
这回可不是布莱克用手指比的枪了,唐晓翼抬起下巴,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高贵而残忍的说道:“你,在失血过多而死之前,把事情全都给她讲清楚。”
“……不用了。”我看着布莱克脸上因为疼痛与紧张而扭曲的表情,于心不忍,伸出手想阻止唐晓翼,“先把他治疗一下比较好……”
寰霜却按住我的手,她目光并不在唐晓翼和布莱克身上,紫琉璃色的眸中只倒映出我的身影。“不用。”她极其冷淡。
……双双你说话可不可以多一点点的字,至少解释清楚……
唐晓翼侧过头冲我一笑,阴恻恻的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接受过改造的人都身体机能极强,除非打爆脑袋,否则无论遭受多么非人的折磨,他们也不会死去,顶多残缺不全的活着。他现在还没有到接受治疗的时候,那就让他说完。”
布莱克喘着粗气,眼神在枪口与我之间游移,口中发出痛苦的嘶鸣。我实在是无法直面血迹斑斑的他,别过脸去,捂住嘴巴。
他们都怎么了?明明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岁数,我却怀疑是不是我太天真了。
他们都可以这般坦然的面对血腥与暴力,甚至亲手制造流血,甚至大量承担伤害。他们双手都沾满了鲜血,自己的他人的,而他们却又一个一个都生得那么完美无瑕。是神犯了错吧,把魔鬼塑造成了天使。
可是眼前的一幕真是令我作呕。
纤细羸弱的少年明明已经浑身是血,可是栏杆外的主宰者却还要逼着他揭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疤。他连华美优雅的天鹅绒遮羞布都没有,伤口溃烂发炎甚至长了蛆。主宰者抬起傲慢的下巴,冷笑的双眼轻蔑的俯视着蝼蚁。
……像是,那些人……
……他们。
……嫉妒着,因为嫉妒而厌恶着,因为厌恶而仇恨着。因为得不到,所以认为不好。
特殊的、个例的、幸运的、不幸的、残酷的、高贵的。
你不配得到这个血统,你不能肩负起这个血统所代表的使命。
那你们拿走啊,为什么不拿走?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清洗掉,替换成另一个你们满意的灵魂?!
——那我就,如你所愿。
“够了……够了!”我趴在寰霜的肩头,紧紧地抱着她,闭上眼睛叫着,“我不想听了,你们的什么过去,什么研究,我都不想知道了……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见布莱克。现在放了他吧,给他止血,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该对谁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抱歉。不知道是对谁抱歉,对自己抱歉,对这个世界抱歉,对他们抱歉。
我的降生是不受祝福的,我的成长是被刻意漠视的,我的未来是被强硬剥夺的。
生而为人,生而为宋家女儿,生而为「小女」。
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唐晓翼似乎有些吃惊,不过真的没有继续粗暴对待布莱克了,他把腿收了回来,枪也滑回了枪套里。寰霜抱紧了我,警戒的看着唐晓翼,提防他随时冲过来似的。
唐晓翼打电话叫了人,不多时,生物部的黑人部长便带着自己的人到了,一群人有条不紊的展开工作,七手八脚的把布莱克搬上了担架。
担架路过我时,布莱克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我,我也伸出手要回应他,可是生物部的人动作飞快,担架一瞬间掠过,我和布莱克的手都落了个空。
目送布莱克渐渐远去,而他的手依旧徒劳的举在空中,似与空气缠绵接吻。
我看着我空空如也的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以后。”寰霜安抚的在我耳边说。
我点了点头,看了唐晓翼一眼,他也正看着我,似是在忖度我的想法。确认过后,他开口道:“在他同你解释清楚以前,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我可不可以贪心一点,确保他从今以后,就是已同我说明清楚了,也不会受到来自协会(唐晓翼)方面的生命威胁?
我没有说话,低下头表示自己姑且接受。
“那么,”脚步声接近,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手工布鞋,“把她交给我,「审判」。”
“绝不。”寰霜声音干脆清冷,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暴力也不合作。
良久,一声叹息落入我耳中,接着我的手腕倏地被攥住,他用力一扯,我被硬生生地从寰霜怀中扯起,在空中翻了一圈以后被抱进了他怀里。
我与唐晓翼对视,他撇了撇嘴,手突然往上一掀,强行将我扛在了肩上。
我心中骇然,猛捶他后背:“你做什么——我头晕!”而且我暂时不想理你!
寰霜也大骇,那把冰寒刺剑再次凭空出现在她手中,纤细剑尖直指唐晓翼后心:“放开!”
唐晓翼身形如同鬼魅,迅速躲开,与寰霜瞬间拉开数十米距离。我的脑袋被迫垂着,视野里只有他的后背,他这种抱麻袋的抱法实在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他的肩膀尽管相当宽厚,但是骨头抵在我腹部,仍是非常不舒服的。
径自回到他的宿舍,把我丢在床上。我从床上爬起来,抬头看见唐晓翼正在脱衣服。
我:????
做什么啊?你?
他目不斜视,把原先穿的棕黄色唐装上衣脱掉,搭在一边的椅子背上。然后他又把旁边挂着的黑色唐装上衣穿上,最后系上围裙……
双手背到身后去系围裙,狐狸眼含笑的看着我。
“……”我坐在床上,讷讷的,“你和双双……是什么关系呀?”
他眉毛动了动,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戴上手套,他开了冰箱:“她是会长的养女,协会的「审判」,主要决定要如何处理罪犯……她接手的「罪犯」大部分是重量级的,比如协会的背叛者、涉嫌大宗人命买卖的穷凶极恶之徒……她也处理灵异事件的涉案者,无法光明正大移交给国际法庭的罪犯,都由她来负责。她是国际法庭与协会的「食腐者」。”
负责善后,处理各种各样的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
这样的人,居然还长得那么洁白如玉,当真讽刺。
唐晓翼拿出一大瓶的牛奶,放在桌子上,又取了蜂蜜,在柜子里找着什么:“她不喜欢我,总是和我对着干。从我进入协会开始,就不停的给我使绊子,是否允许我晋升总管的会议上,一百多个人与会,只有她一张反对票。现在会长失踪,会长助理辅助我管理协会,而她一个常年驻守南美洲的「审判」居然还要隔着一个太平洋来对我指手画脚!搞笑。”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勾了勾嘴角,没有什么笑意:“现在她又干脆直接回协会了,按理说我可以直接治她擅离职守,不过——似乎,你挺喜欢她的。”
我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我纠结起来的手指:“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挺喜欢她吧。”
他不给寰霜治罪,根本不是因为我。
反倒因为我,他还会变本加厉的惩罚寰霜。
现在没有动她,只是说还没有到合适的清算时候,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齐把寰霜通通解决掉。最好,杜绝后患。
他转过身来,把加了蜂蜜的热牛奶端给我,脸上很显然的便是满意的笑容:“很了解我嘛,宋朴,我很高兴。”
我接过热牛奶,抿了一口:“……”
香醇甜蜜的蜂蜜奶味在舌尖漫溢开来,热流滚入喉口,从食道一直熨帖到胃,温暖暂时令我安定了些许。
唐晓翼向我俯下丨身,伸出手将我的头发拨到一边,柔和的整理好了它。
“我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你。”他轻言细语,“华清璃也就罢了,毕竟你和他「两情相悦」,但是罗德尼·K·莫尔斯菲、寰霜乃至沈文宣、唐迁……他们就不行。我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他们怎么可以觊觎?所以,敢用「那种眼神」看你的人,我会尽我所能……清除。”
我抬眼,盯他片刻,又移开视线:“……噢。”
顿了顿,我抿了下唇:“就会吓我。”
他眉目有些舒展,旋即弯了眼眉:“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只是在吓你而已。”
“没必要吧,唐晓翼。”我说,“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别说喜欢,我配不上、担不起。利用我?没有意义吧,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个「废品」。与华清璃要一争高下?完全不必如此,你本来就比他强很多很多。”
所以请你别再对我温柔、对我体贴了。
我受不了。
唐晓翼盯着我,许久都不曾移开目光。
“喜欢?利用?一争高下?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词。”他语气当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与嘲讽。
也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又兼得铁腕与财富、权力与地位,又会在乎什么呢?是我不自量力、井底之蛙了。
我又喝了一口牛奶,缓慢的、珍惜的把它喝了下去。
“我不管你怎么样……”我嗓音嘶哑低沉,像是病人临死前最后的呻丨吟,“我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我?”
这个问题的出发点,首先就没有意义。
他要杀我,并不需要什么立意与理由。
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不过若尘埃般轻飘飘,风吹不起水和不了,抱团粘合在一起滚啊滚啊,最终仍旧散落成尘埃,尘埃,永恒的尘埃。
他是人世间的神,要褫夺人命,哪里管什么时间地点,哪里要什么原因,意念一动便是死亡降临。
唐晓翼瞪着我,我低着头看牛奶杯。
“宋朴……”他阴阳怪气的叫我名字,“……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呃?”我唬了一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拿眼看,啊?”
“我要真要杀你,用得着留你到现在?”他的手伸过来摩挲着我的下巴,摸狗的手势,“你手里的牛奶是我给你泡的,你的早餐是我给你做的,你昨天晚上抓着衣角不让走的那个人也是我……我要是想杀你,用得着这么耐心这么辛苦的给你准备这些东西?我有病才会这么做。”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有病来着……
我一声不吭,甩了甩脑袋避开他的手。
可是他干脆双手覆上来,固定住我的脸蛋,叫我没办法左右乱晃脑袋。
然后阴影骤然降临,他贴上我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吻的重量就好比鹅毛浮于绿水、柳絮拂过面颊,珍贵的怜惜的,好似害怕轻微重了一些,就会叫我碎裂。
我抬起脸,不知所措的与他对视。
他低着头,眼神晦暗的与我对视。
“说了……你恐怕也不懂吧。”他的指尖摩挲着我的皮肤,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在我鼻尖上,我皱起鼻子。他把身子压得更低,最后干脆单膝跪地,跪在我面前,我被迫弯下腰,额头直接抵住了他的额头,他身上浓郁醇厚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熏得我有些头脑发昏。
我晃了晃脑袋,换来的却只有他更加用力的固定住了我的脸庞。
只见唐晓翼歪了歪头,露出一种算得上是「疑惑」的表情:“我也闹不清,我到底是喜欢你呢,还是别的什么呢……”
我抢了话头:“那请您千万不要喜欢我——!”
“……”唐晓翼笑了,我听见了他骨节作响的声音。
我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而且,我,不会喜欢你的。”
只是说「不会」,而不是「绝对不会」。
本质里我是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的,但是此时此刻,我能说出的居然只有这么一句话。
“可是,”唐晓翼温柔的,“我也没说我会喜欢你啊?”
他唇角带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指尖抚摸过我的下唇,冰凉的温度:“我活了这么久,一贯只对身材好、面孔美、性子烈的女人感兴趣。比如宋寐之,嗯?我一向欣赏的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有自知之明」,想必你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平板、普通、别扭的小姑娘,完全不在我的涉猎范围内。”
“……”虽然他说得一点没错、也很让我放心,但是这个口吻……怎么听都怎么像是在……挖苦我啊!
“行吧,当我没说。”我迅速接受现实,并且迅速放下心来——好,既然如此,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快速解决,至少不用犹豫什么奇怪的「儿女情长」了。
“可是啊宋朴,我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东西」都是可以「后天培养」的。”他话锋一转,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不喜欢现在的你,不代表我不喜欢以后的你。”
“比如下一秒。”他一本正经的,“下一秒的我会喜欢上下一秒的你。”
“……”
时间似乎因为这一句话而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清晰的听见我的耳朵里“当”了一声。
“一秒钟过了。”我说。
唐晓翼旋即笑了,执起我的右手,低下头落下一吻:“于此刻起,我喜欢上了你。”
……
为什么、非得是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呢?
我应该心存期待吗?我应该满怀感激吗?我应该……怎么样呢?
我想起华清璃,他温柔的眉眼,他细腻的感情,他与我之间的记忆。
游轮、小巷、镜潭。
无法舍弃,也不想舍弃。
我——宋朴,现在是属于华清璃的。
而华清璃的宋朴,现在与华清璃的敌人在一起,聆听着他的告白。
我,背叛了华清璃。
我陷入了一个矛盾的循环中。
华清璃—唐晓翼—华清璃—唐晓翼。
永无止境。
我厌恶着这样的自己,我必须做出裁决。
理智告诉我要靠近华清璃,可是此时的情感又无限趋近于唐晓翼。
我是个,糟糕的女人啊。
“告诉我要怎么办吧,唐晓翼,”我闭上眼睛,慢慢地把我的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我喜欢华清璃,但是我得承认,我对你有不清不楚的感情,这对我来说是背德的,我需要做出选择。那么就请你来,刽子手,告诉我该怎么办。”
砍下头也好,抱在怀里亲吻也好,至少,给我一个痛快。
我承认我在伤害唐晓翼,并且以此为乐。
后来想起来,我只觉得我实在是恃宠而骄、被糖果溺爱坏了的孩子。因为知道唐晓翼「绝对」不会放弃我,因为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我有了把他的真心丢在地上践踏的「勇气」——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个卑劣的人。
即使真正与他「相遇」,我也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来考察我们的关系。
——反正,唐晓翼绝对会「服从」、「迁就」我的,不是吗?
——而,这正是「悲剧」的开头。
吃多了糖的孩子最终蛀了牙,戏诸侯的周幽王最终惨死。
快乐过度,便是极致的伤感。
尤其是男人这种生物。
当男人与女人邂逅,「战争」便不可避免,我们之间必须有这一场战争,十年纠缠十年分别也好,看谁先死在对方的利刃之下。
我说不清到底是谁最后赢了。
死了,好像输了,活着,好像输了。
最完美的结果,大概是「都不动心」。
这样,连开头都没有,那么也就不会迎来结局。
多好。
唐晓翼抬起眼,我看见他的面容苍白一片。
“宋朴,你够狠。”他说,然后他起身,退开距离。
他用行动说明了他的决定。
他不杀我,他选择自杀。
我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早就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卑鄙的利用了他,最重要的是他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布莱克他会怎么样呢?还有他的那个同伴,”我想了一下,困难的借用了布莱克的说法,“……给你「服务」过的那个。”
唐晓翼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在我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下,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一如往常般的,他坏坏的挑起一边眉毛:“喔?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让他们活下去。”我开门见山,直接提出要求。
唐晓翼皱眉:“不行。”
“不能「自由」也行,我只是说「活下去」。”毕竟布莱克与艾桑是NME计划的直接实验体,要是让他们出去到处乱说,协会还有没有光明正大的形象了?
唐晓翼歪着头,像一只鸟一样乖巧天真的看着我。
经过了短时间的推敲以后,他笑着点点头:“好。”
旋即他又压低嗓音,不怀好意地说道:“我真喜欢越来越坏的你啊,宋朴。”
我成功的被他惊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会不会变得更坏更有趣呢?真的很想知道呢。”他自言自语似的,露出了如梦似幻的表情,“不过,暂时享受不到了,真是可惜。”
我起身就走,因为变态是会传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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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布莱克时是在寰霜的陪同下。
那时他的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都有精力挑剔菜里的青椒了,一见到我和寰霜进了病房,还戴着手铐的他还一脸泰然的朝我们挥手:“我还在想您什么时候来呢,大小姐,来,坐。要不要吃青椒?我讨厌这种味道奇怪的东西。”
说着还夹起青椒往我嘴里送。
我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布莱克“啊”了一声,把青椒丢在一边的盘子上:“您也不吃啊,浪费……”
“把故事说完吧,布莱克,”我说,“然后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布莱克嚼着肉,口齿不清的:“唔唔?说什么?”
“你和艾桑,”我看了寰霜一眼,“还有,针对我的那个行动……”
布莱克色彩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低头扒拉进一口米饭:“没什么好说的。”
“布莱克——”我拉长了声音,“求求你了——告诉我嘛——”
他突然的暴躁起来:“你要真的这么想知道的话,去找唐晓翼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叫我回忆起那些事情……”
他抬起头,我看见他双眼当中分明含着晶莹的泪花。
我浑身一颤,连忙深深鞠躬:“……非常,对不起!”
布莱克吸溜了一下鼻子,撅起嘴巴,转过脸去抹着眼泪,我听见他呜咽着说:“……没……没关系……抱歉……”
“那你……好好休息……”我说不下去了,拉了拉寰霜,低着头便走出了病房。
寰霜也对布莱克说:“休息。”
然后她轻轻地关上了病房门。
我和寰霜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门里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我们俩才悄悄离开。
艾桑原本住在布莱克的隔壁病房,后来应布莱克的要求,两个人搬到了一间病房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番话起了作用,唐晓翼的确没有再提起过布莱克与艾桑,寰霜也说最近没听说要对他俩动手。
我慢慢地也放下心来,准备回学校。
直到那一天——
深夜,宿舍。
宿舍门被人剧烈敲响,我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邋里邋遢、睡眼惺忪的起来开门,门外站着穿戴整齐的寰霜,她满脸细微动容,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其罕见的情绪波动了。
我心觉不妙,问她——
她打断我:“死了。”
我的心一沉,飞快地想到了那两个人,但是旋即我又立刻否定——绝对不会的,唐晓翼他答应了我……不会……的……
我自己都开始了怀疑。
“两个。”寰霜说,“死了。”
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自杀。”
我后退一步,重重地跪在地上。
弯下腰,手撑在地上,突然的我就开始了呕吐。
胃部痉挛、食道收缩——哇——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死了,他,布莱克和艾桑,死了。
自杀——最怯懦、最无能的——自杀——
谁知道是谁先发现的尸体?谁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约定一起去死?
我早该想到的。
唐晓翼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自行寻死。
生而为人,铮铮傲骨,怎会叫人轻易折断?纵然再也无法高飞,也不能叫那个人讨到任何好处。
一死了之,杜绝后患。
而天真如我,竟然幻想可以「留住他们」?!
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改变得了唐晓翼,但是我终究无法左右唐晓翼以外的任何人。
就连唐晓翼,也不完全由我掌握。
人最大的可悲,在于不自知。
我的「自知之明」,才是最大的「傲慢」。
“宋朴,对不起,我没能留住他们的性命。明明我答应过你,「让他们活下去」。”
唐晓翼这么对我说道。
我一脸木然:“不,不怪你。”
怪我。
我不要道歉,我需要自我忏悔。
我不会再埋怨任何一个人,我的错误,我承担。
可是。
我抬起手,隔着玻璃抚摸着布莱克的骨灰。
……真的很想,和你牵一牵手。
你在等着我,碰一下你的手吧。
没有亲人,于是布莱克和艾桑的骨灰被海葬处理,一捧一捧尽数倒入浩瀚深海,被浪花冲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穿了黑衣戴了黑帽,我身后的华清璃伸出手替我将系在头发上的黑色丝带扶正,我转过脸蹭着他温暖的手掌。
留不住的,人间之生命。
宋朴,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做无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