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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两性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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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了吗。
哭喊、悲鸣、尖叫、求饶。
最远的最近的禁锢。
最远的最近的自由。
天堂一脚之外,乃是地狱。
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
父亲、母亲、神明、上帝。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神明、没有上帝。
——我,在把你创造成这个世界上第一位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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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见布莱克。
协会的私牢设在地下。在水晶大厅进入电梯,经过权限确认后方可开启地下路线。唐晓翼陪着我,落后我半步,我面对着按钮面板,也许只有背对着他,我才觉得不那么不自在。
电梯平稳下降,冰冷空气扑打在我裸露的后颈上。
周围除了电流声与摩擦声,便是一片静谧,竟令我想起那次在英国L城的医院去见唐晓翼时的情形。
彼时陪伴我的是沈文宣,此时在我身后的却是唐晓翼。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叮当”一声,电梯停在了地下三层。我和唐晓翼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高约三米的巨大银白色金属门,守护在门边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壮小伙上前,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总管、总管助理。”
真是打狗看主人了。我一个「助手」,到了这里就成了似乎高了一等的「助理」。
我沉默不语,此时话语权应当移交给级别较高的那一位。
唐晓翼点了点头,示意他开门。
小伙向同伴示意,两人一左一右拉开门栓,再双手握住把手,将门缓缓向外拉开。门看似沉重,实则轻巧地顺着地板上的轨道滑开了。
里头好白、好亮。
私牢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阴暗潮湿,反倒明亮干净得令人胆寒。雪白的天花板、墙壁与地面,银色金属包边,顶上白炽灯蒙在毛玻璃里,亮而不刺眼。好像手术台一样,所有东西在均匀的光照中并没有影子,人也一样。
唐晓翼要求他们留在门口待命,而我看了他一眼。我不希望他跟着我进来,我想单独和布莱克谈一谈。
关于一些迷惑,我想听布莱克亲自为我解答。
唐晓翼懂得我的意思,便旋身走到一边,背过身望着电梯的方向。我抬脚向牢房深处走去。
布莱克在B2区的23号牢房。要去B2区,便要穿过A开头的五个区与B开头的第一个区。
协会的牢房并不全都关人,犯人大多数是错开关的,譬如原本在一个犯罪团体里的五个人,可能被分散在数个区域里,聚不到一块儿。即使有犯人被关在同一个区,之间也隔了十间以上的牢房,且关押区域内部通道复杂冗长,无论如何,两个犯人都无法面对面。
我顺着A区共享的一条长廊走过去,过分明亮的环境令我没有任何紧张情绪,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我似乎走得太重了些,静默的环境影响了我,我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B区似乎没有A区那么太平了。我甫一踏入B1区,便听见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嘶哑的尖叫。
偏偏那尖叫正是从我未来的必经之路上传来的,此时改道并不是明智之举,我只是粗略的看了眼牢房平面图,记住了自己要走的最近路线罢了,其他的路我根本不了解。
索性在这里的,除了我都被关在笼子里,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堵起耳朵跑过去得了。然而我最终还是没有捂住耳朵,我直接走了过去。
一条狭长的甬道,估计以守卫的健硕体型也不过堪堪容转身,我倒是颇有回寰之地。
我向前跨出一步,突然,从旁边林立的铁栏杆里伸出一只手,拦在我眼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便退了一步。回到原点。
那只手干枯无比,皮包骨头,指甲尖利,内里布满污垢,想来已经许久不曾清洗过了。骨头嶙峋凸出的手腕有勒痕与血迹,摩擦伤痕很明显。
我顺着那只手,往牢房里看去。
一双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我与这双饿狼一般的眼眸对视,打了一个寒颤。
那是一名难辨男女的人类——披散着满头枯槁白发,衣不蔽体,如果没看错的话,没有明显的□□,但是若隐若现的下丨体也并没有男性象征——所以,到底是男是女?
肩膀倒是很宽,胯骨也很宽,像是糅合了双性特征,又完全没有一个偏向值。
这样的状态,我似乎在谁的身上看见过……但是,暂时想不起来。
同时,我觉得奇怪——按理说,犯人的手脚应当都是加了镣铐的,可是这个人不仅没有手铐,并且行动自如,看来也没有脚镣。
B区看来是专门关押奇异犯人的地方。比如布莱克,比如我眼前这个无性人——如果确实可以这么称呼他/她的话。
我与它对峙——暂且也不知道该用「他」还是「她」来称呼对方,姑且用「它」罢。它充血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我带着丝丝怯意,犹疑着也盯着它。
诡异的宁静在我和它之间凝固。
我的脚试着向旁边移动了一点,见它并没有做出十分明显的动作,我便试着向旁边走了一步,很明显的一步。
隔着一道铁栏杆,它也跟着我一起挪了一步。
再走一步。
再挪一步。
再走一步。
再挪一步。
就像是面对镜子一般,我做出什么动作,它也跟着我做出什么动作。
我们两个相安无事,不发一言,我也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这个牢房的边缘。
还差一步,我就不用僵硬的继续和它对视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响起一声尖叫,我不敢回头,只知道赶紧跑。
跑到拐角处我才停下来,抚着胸口缓了口气,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话:
“……是你,小姐?”
这个声音,隐约有些耳熟……
我回身一看,迎面撞上布莱克明亮的湛蓝色丨眼眸。
原来我刚刚一通乱跑,已经跑到了B2区的23号牢房门前。
这样一来也不用花心思去找了,我便走近一些,观察起布莱克来。
即使此时身陷囹圄,布莱克脸上也是一派坦然太平。他已经抹去了变装,一头浅黄色犹如稻草般枯槁的蓬松头发长及肩膀,额前垂下几绺稀松刘海,软软的搭在浅色眉毛上。湛蓝双眸澄澈透亮,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倒映出我困惑的面容。
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麻布衣裳,这似乎是协会囚犯的统一装束,但是我先前碰到的那个「它」似乎并没有如此打扮……
想它做什么。
“啊啦啊啦,小姐大驾光临,这个牢房真是蓬荜生辉了。”布莱克似笑非笑、嘲讽无比的开口了,“不知道你是怎样说服那位先生,让他心甘情愿带你来的呢?”
我撒了个谎,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稍微高大一点:“是我自己来的。我和他拥有同级别的权限。”
“哇哦。”布莱克发出一声看似惊讶实则讽刺的叹息,无情的羞辱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在昨天晚上,那位先生就已经停用了你在协会的全部权限……”
“?!”这事我都不知道,布莱克怎么?!
话说回来,如果布莱克说的是真的,那么唐晓翼他为什么要停用我的权限?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不是吗?他假戏真做做什么?
虽然于我而言这权限有无都一样,但是莫名的我就很有些不愉快的情绪。
“完全被蒙在鼓里呢,小姐。”布莱克抬手,将不听话的刘海别到耳后。他的手指纤白修长,指甲圆润光滑,骨节温和匀称,完全是一双女孩子的手。
他的嗓音也美丽清润,完全是少年音。可是我记得他的资料,严格来说,今年布莱克已经有二十三四了,我叫他一声叔叔都不算过分,偏偏他的声音却听起来那么稚嫩幼小,活像我弟弟一般辈分的人物……
太奇怪了。
我直截了当提出我的问题:“你的经历。”
布莱克勾了勾淡色唇角,摆出十足的索然无味的表情来:“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小姐想听,完全可以叫那位先生说给你听。”
“你说的没错,”我淡淡的反驳他,“我要是真的想听,完全可以叫唐晓翼给我说,保管他说得活色生香头头是道,可是我却来找了你,说明我并不是真的想听,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哦。”布莱克只发出一声语气词,然后没了下文。
透过铁栏杆之间的缝隙,他眯起眼眸打量着我。“像只小老鼠一样。”他轻声说。
少年的嗓音如薄冰般清脆冰凉,越过栏杆落在我耳边,我笑了笑,表示自己的目的非常友好。
他对我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敌意。至少我可以确认这一点。那我也没有必要对他多加防范,索性现在他在牢狱之内,而我在外,再怎样他也不可能危及到我的生命。
况且我的身后,还有「那位先生」,布莱克看不上我,至少他得忌惮「那位先生」。
“行吧,你想听什么?从哪里开始讲?”布莱克“嘁”了一声,依然是那一副恹恹的模样,口吻中透露出十足的不耐烦来,“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小姐该待很久的地方,速战速决吧。”
“我可不是大小姐。”我笑了笑,“就从你的身体开始说吧。”
布莱克体态如少女般纤细轻柔,嗓音也清朗明快,这与他的性别及年龄并不相符合,我很好奇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布莱克雪白的面容上覆了一层阴霾,他冲着我无表情的勾了勾唇角,“你知道埃拉伽巴路斯么?”
“哈?”埃拉……什么伽巴……路斯?谁啊?我诚实的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你只是个大小姐。”布莱克耸了耸单薄的肩膀,“罗马帝国第二十五任皇帝,塞维鲁王朝皇帝,218—222年在位,他是罗马帝国建立以来第一位出身东方的皇帝——他来自叙利亚。”
“三世纪是个诸神混在的世纪,是个缤纷迷幻的世纪。埃拉伽巴路斯对阉人文化极其痴迷,曾经从亚历山大港找来医生,想要在自己身上开出一个女性的生殖器官——大小姐,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原本聚精会神听着的我因为布莱克突然起来的这句问话而愣了愣,旋即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自然,请继续。”
“小姐是否看过柏拉图的《会饮篇》?柏拉图认为太初的人类分为三种,男性、女性以及两性共有者。当然普遍意义上认为他漏了一种,那便是无性人。无性人指的是阉人之流,而两性共有者恐怕就是埃拉伽巴路斯追求的那一类吧。您说是不是很好笑,埃拉伽巴路斯皇帝本人是精通阉人文化的,他自己却要成为一位两性共有者,贪心,贪心啊。”
布莱克说着摇了摇头,表情泛着冰冷的嘲讽。他做这样的表情时,我总感觉他的内心是悲哀而绝望的。这样冰冷绝望的布莱克,总让我有穿过铁栏杆去拥抱他的冲动,即使我知道我所能抱到的不过是一团空气而已。
“埃拉伽巴路斯没有成功,可是他后继有人。即使过了快两千年,也依然有人做着「两性共有者」的梦啊。”
布莱克叹息了一声,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瘦小的身躯蜷缩起来。
“我,还有您之前碰到的那个人。”他抬起脸,冲我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欢用笑来掩饰自己眯起的双眸中所泛滥的某种情绪,“都是那个梦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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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去以后,唐晓翼一直站在门口,两个守卫与他并排站立,个中压力不言而喻。
两个守卫小哥隔空交换着眼神——
-你,去,把总管支开?
--凭、凭什么我去?你去。
-凭你刚刚一脸殷勤的跟总管和助理小姐搭话!
--拜托——就是因为我刚刚搭了话,我现在才不敢和总管对视、更不要提和他说话了!你没看见总管那个表情……
-山……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怕……
-为什么今天正好轮到我们两个值班啊……
--轮班没看黄历,以为今天会很轻松,没想到总管和助理小姐突然就来了。
-唉、以后一定弄清楚那天是个什么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值班!
--附议。
“啪”地一声,守卫小哥全都吓了一跳,肩膀一齐猛地一耸,脸上齐齐拉下几排黑线,战战兢兢地看向唐晓翼。
刚刚是总管大人的鞋跟一不小心摩擦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唐晓翼则一脸「?」的转过头来看着两个小哥。
在总管大人小鹿般无辜天真的眼神里,小哥的心理防线接近崩溃。
唐晓翼奇怪的看着两个守卫难看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绝对没有丑陋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吧?他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比较有自信的,毕竟这张脸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通吃……
被他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倒叫脸皮明明很厚的唐晓翼有些不自在。
他刚想说什么,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叮”了一声,唐晓翼便止住话头,拿出手机看了起来。
越看,唐晓翼的脸色越阴暗,最后只能用「阴森」来形容了。
他收起手机,走到监狱大门前,冲着守卫们点了点头:“我要进去。”
守卫求之不得,这位爷可算走了!他们脸上顶着谄媚的狗腿笑容,一左一右替唐晓翼拉开了门。
目送着总管大人大步流星走进监狱的高大身影,守卫小哥互相看着对方,一齐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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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震,那个猜测渐渐清晰明朗起来,我不确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和我刚刚遇到的那个人,都受到了改造?”
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它」,那个雌雄莫辨的「它」。
难怪我隐约感觉「它」的身体特征,我似乎在谁的身上看见过。现在再回忆联系一下,我恍然大悟——原来「它」和布莱克一样,都是那个「梦」的受害者。
布莱克点了点头,垂下清澈的湛蓝眸子:“「它」叫艾桑,原本是个男生,但是从小就被当成女孩子教养,家里人一直叫他「囡囡」,这似乎是中国南方人称呼爱女的方言叫法。后来「它」被那些人盯上,被掳到了「那个地方」,与我关押在一起。我和「它」一起吃住,狭窄的牢房里只有我和「它」。”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啊。”
“艾桑的身子很弱,我们没有取暖的东西,「它」很快便病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要去求那些人吗?我绝不,艾桑也不允许我去。「它」对我说,那些人是恶魔。”
“那天晚上,艾桑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一直在叫「它」母亲的名字。那些人来了,把艾桑带走了。我拽着那些人的衣角,不让他们离开,他们踹开了我,有一个人甚至把我的手踩在脚下,狠狠地碾了好几下……艾桑被他们带走了,我再见到「它」时,是在我被绑在手术台上的时候。”
“无影灯,照在我的眼睛上,好痛。他们说我的眼睛颜色好美,澄澈干净的湛蓝色,天空的颜色。那些恶心的戴着医用手套的手在我身上摩挲着,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邪恶的蛇。我闭上眼睛要逃避现实,可是他们却强迫我大睁着双眼,要我看着他们是如何在我身上开垦出一条不属于我的通道……好疼、好痛。我总算知道当人类开矿时地球有多痛了,硬生生在你身上打出一条通道,简直叫我生不如死。”
布莱克缓了口气,抬起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腕。
“没有任何的麻醉措施。”
“血,流了整个手术台。我已经麻木了,躺在那里,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死了都好。死都比活着美妙,我甚至已经做不了一个人了。”
“我把头转向一边,然后就看见了「它」……和「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布莱克指的难道是……唐晓翼?他和那个「梦」有什么关系么?
注意到我震惊的表情,布莱克带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宣布道:
“……就是唐晓翼啊,大小姐。”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猛地上前扒住铁栏杆,冲着布莱克吼道。
我隐约感觉我在向着某个阴暗无比的肮脏核心靠近,即使知道抽丝剥茧以后展现在我面前的是这个世界最为腐败堕落的一面,我也依然要走下去,我不要再做被排除在外的天真小孩了,我要去面对,然后逐个击破。
布莱克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讶异,葱白的指尖叩击着下巴,他用一种纯洁的眼神打量着我:“唔——还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呢,大小姐。「那位先生」对你是有求必应的吧?那就这样吧,大小姐,愚蠢没什么不好的。”
粉嫩的舌尖探出,轻舔了一下瑰色薄唇,布莱克勾出一个魔鬼般诱惑精致的微笑:“我可不想被记恨,到了黄泉还不得安生啊。「那位先生」很擅长挖死人坟。”
“我看见呀,艾桑和「那位先生」,”他用冰冷的口吻说道,微微垂下头,用手抵着唇瓣,笑容渐渐扩大,“在做那种事情呢。艾桑用嘴为「那位先生」服务。真是让人失望啊,我以为艾桑会和以前一样百折不挠,但我没想到,接受了改造后的艾桑,是个被欲望奴役的野兽。”
人都是这样的。
当你已经失去了身而为人的资格,最初的不甘与挣扎过后,你会屈服于绝对强权,摇尾乞怜的求得一点点的生存空间。
不管是什么样的,不管通过什么样的方式。
像野兽一样活下去也好,再也不能做回一个人也好。
只要还生存着,只要还能呼吸,只要还有心跳。
痛苦与哭泣,悲伤与愤怒,无力与绝望。通通化作活下去的动力吧,至少这颗心脏还在坚强的跳动着,这颗心脏还在为这躯体提供新鲜血液,既然如此,绝对不可以辜负它。
我捂住嘴巴,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后退几步以表现自己的柔弱,可是我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随着布莱克的叙述,我仿佛真的看见了艾桑——「它」像一只狗一样匍匐在强权的脚下,瑟瑟发抖的祈求着微薄的保护,即使这保护转瞬成空,甚至于从来都没有真正施予给「它」。
那个强权的名字,「那位先生」,唐晓翼。
代表着协会的阴暗面,也代表着协会的光明面,「总管大人」,唐晓翼。
多么复杂、阴暗、危险,又多么简单、瑰丽、坦荡的人啊。
我回忆着唐晓翼偶尔表现出的极度冷漠与杀伤嗜血的表情,又矛盾的回忆起他也是偶尔表现出的温柔和慌张。
他握着我的手时露出的犹豫与难以启齿,他要我夸料理好吃时的别扭与忐忑不安,他看见我和华清璃在一起时的难过与黯然失色……
无数个瞬间的情绪感触构成现在我认知中的那个唐晓翼,一时间我竟然觉得茫然,明明真相已经血淋淋的摆在了我的面前,障了我目的那片叶子又到底是从何而来?
宋朴,做出决定吧,你知道该走哪一条,你又什么要做无聊的迟疑。
布莱克的笑声近在耳边:“大小姐,愚蠢没什么不好的。”
然后是伊戈尔郑重的嘱托:“帮我好好照顾队长。”
父亲温柔的声音:“小朴好聪明。”
杨淑名苍白的面容:“小心六月。”
秦卿安定的口吻:“睡吧,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最后是唐晓翼在我耳边一字一句用力说出的那句话——“小姑娘长大了,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的脑袋一阵一阵的嗡嗡作响,疼得我几乎要弯下腰来。肩膀好重,我要被压垮了,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啊,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庭啊,我只是想要母亲不那么冷漠、父亲不那么无奈。
我想要我幸福,其他人幸不幸福与我根本就没有关系吧?!为什么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肯为我实现,神爱世人,神分明只爱他自己。
神的天选之人,却是叛神者,是犹大啊。
神选定我,要我做羔羊,于是我便躺在祭坛上 看着那些刀子割破我的皮肉,血,肆意流淌。
无人听见我的惨叫,无人听见我的呼叫,他们隔着累累尸骸与黑暗看着我,没有人能救我,没有人能过来。
除了我身边的那个人。
他举着利刃,向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要和我一起走吗?”他问我,温柔一笑。
杀我爱我的,乃是唐晓翼。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唐晓翼。
他在血海中屹立不倒,他在尸山上俯视蝼蚁。
他以骷髅之手加冕为王。
现在他要走下尸骨堆积而成的王座,摘去王冠丢掉权杖,走到我身边,向我伸出他沾满鲜血的手。
“要和我一起走吗?”
他要把我一起,拖入到无穷无尽、泛滥着血色的黑暗轮回当中。
我猛然抬头,布莱克已经扑了过来,手弯曲成爪状,凶狠地向我袭来!
躲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指甲甚至已经贴上了我的皮肤。
不止从哪来的一股力量忽然将我带起,我被人搂住腰带离开来,我下意识地贴紧了那个人,一股清冷的气息钻入了我的鼻腔。我抬眼看去,一缕银白的纤细发丝落入我的眼底。
清冷、干净、不掺杂任何杂质的雪莲花香气。
那人一头月光般的银白长发,白皙皮肤与发色并无二致,琉璃紫色的澄澈双眸,身材纤细柔软,一袭干练的白色短打上衣与破洞牛仔短裤,外套一件印着硕大的“大慈大悲”的黑色BF风外套。她抱着我几个后跳,迅速与布莱克拉开距离。
我抓着她的衣服,愣了半天才知道说出一句话:“……你是?”
这回可不是「英雄救美」,而是「美女救羔羊」。
拥有璀璨明亮的月光色长发的女孩子垂眸看了我一眼,目光也如月光般纯洁冷淡:“寰霜。”
“哈?”似乎是个很复杂的名字。
“双双。”她横抱着我,却毫不费劲似的,要知道我的体重已经突破八十大关了。寰霜比我高比我瘦,看起来那么柔弱的臂膀却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
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叫她「双双」就可以了?
我无暇顾及寰霜,转头看向布莱克。他贴着铁栏杆站着,湛蓝双眸紧盯着我,那嘲讽冷酷的眼神看得我浑身发毛,我忍不住往寰霜怀里缩了缩,她的怀抱给予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审判」?”布莱克轻声地叫着,目光猛地一闪,旋即归于沉寂,“看来你们不肯叫我好好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非得让我好好供你们戏耍一番,然后才嬉皮笑脸、大发慈悲的叫我去死吧?”
寰霜不发一言,只淡淡的望着布莱克,像是看着一样猎物在网中做着最后的挣扎,反正都是徒劳,运动过后除了疲乏什么也不会得到。
我在她的怀里不安分的拱来拱去,寰霜如梦初醒般低头看了我一眼,她似是细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换了个抱法,像抱小孩一样让我坐在她一条手臂上。
寰霜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先是张开手掌,然后合拢,手中白光闪烁,一把通体银白的刺剑凭空出现在她的掌中。那把刺剑浑身向外散发着冰寒之气,纤细锋利的尖端直指布莱克。
“该死。”从寰霜淡色唇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她身形鬼魅,瞬间逼近布莱克,刺剑已然贯穿布莱克的肩膀。布莱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寰霜又立刻退后,我和她身上没沾上半点血腥。
“好……好厉害。”我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了,除了对于布莱克的混乱感情以外,就只有对于寰霜的崇拜与赞叹了。
寰霜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俯首,挨着我的脸,蹭了几下。
“可爱。”
“……?”突然被蹭的我一脸疑惑,茫然的看着寰霜。她更加凑近了些,近到她的鼻尖几乎要挨到我的鼻尖了。
“可爱。”
哦,她在夸我可爱。
真正可爱的是你啊,寰霜。
寰霜身上清冷芳香的气息直扑到我脸上,我很喜欢这股干净的气味,连心情仿佛也好了许多,内心油然而生许多对她的亲近之情。
我捏了捏寰霜的脸,嗯,触感冰凉柔嫩,寰霜长得漂亮极了:“他怎么办?”
寰霜垂着银色睫毛,面无表情的由着我捏来捏去:“有人。”
哦,意思应该是「有人来处理布莱克」。
“是谁呢?”可千万不要是「那位先生」啊,不过仔细一想,除了唐晓翼,也没有人能处理布莱克了……
寰霜小巧的鼻翼动了动,骤然抬头看向一边。我感觉到她周身气场浑然一变,由冰寒转变为火热。
“出来,戴罪之人。”寰霜的口气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客气了,我甚至听见了她那把刺剑在她手中不安的颤抖着的发出的声音。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首先看见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之后,是那个令我心绪紊乱的男人。
他白玉面容上带着寒彻骨髓的笑容,微眯起狐狸眸子,定定地盯着我。只是盯着我。
“放开我的宋朴。”
*本章《会饮篇》以及埃拉伽巴路斯的相关记述参考涩泽龙彦的《阉人,或无辜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