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皆朱

1、I。梦里江南

　　-1-

　　真想一睡不起，睡他个一千年。
　　呵，到时候你可就是干尸了。
　　-v-
　　……

　　男人揉揉酸痛的眼睛，伸了个懒腰，靠上椅背。
　　另一个男人放下正在看的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前者背后，注视着他正在看着电脑幽荧的屏幕，顺势双手搭着他的肩轻笑。
　　小贤，你变成干尸我也照样爱你。
　　听到这么一句表白，贤站起来，转过身对身后的男子笑笑，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杯子走向饮水机，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才丢过来句话。
　　放心吧，真，我舍不得扔下你去做干尸。

　　真坐在之前贤坐的位子上，随意浏览界面上的内容。
　　最漫舍？杨家将风云？小贤，你在玩什么？
　　网上的杀人游戏。下次叫你一起玩好了。
　　贤走回来，放好杯子。这一次换作贤把手搭上真的肩膀。慢慢地弯下腰，双臂圈住真的颈项，脸颊贴到一起。
　　转过脸去吻住贤的唇之前，真一把关上了电脑。
　　喂喂，我分析贴写了一半还没保存呢！

　　把贤压倒在沙发上的时候，真想，你那软绵绵的抗议一点没有说服力。
　　贤承受着身体上方的压力，伸出手为自己寻找一个支撑点，不小心撑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北宋遗事？什么东西？
　　野史而已，随便看看的……

　　贤的注意力显然被这一册古雅的精装本给吸引过去了。
　　真保持着把贤压倒的姿势，却无奈停下手上的动作。
　　贤推了推真让他坐起来，又倚着他坐舒服了，抱起北宋遗事开始翻看，正好打开真之前看的那章，德芳列传。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瞎编的逸闻。
　　你还不了解我吗？真，我明明最喜欢瞎编的东西了。
　　…………
　　…^^;…

　　-2-

　　众兄弟中，光义素与幼弟德芳交好，同行同寐，不离左右……
　　……

　　……太宗皇帝驾崩，太子恒继位，改元咸平。
　　尊德芳为贤王。
　　……

　　咸平5年……鸩酒赐死。

　　……礼葬贤王于永定陵……

　　——北宋遗事•德芳列传

　　寥寥数页，很快便翻完。贤合上书，抬头对真笑得无辜。

　　原来八贤王先是宋太宗的情人，又成了宋真宗的情人，最后被真宗给毒酒一杯……赐死了呀。
　　这都乱写的，你信？
　　你不信？……真，不信你看什么？
　　随便看。
　　……
　　……
　　哎，永定陵是真宗的陵墓呢。
　　是啊。
　　看来真宗对八贤王用情很深呢。
　　怎么说？
　　生不同寝，死则同穴。死了都要爱嘛。
　　……
　　真，你说，好端端的，真宗赐死八贤王干什么？
　　谁知道。
　　是不是贤王对他老爸余情未了念念不忘，真宗吃醋了，一气之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生在帝王家感情本该是多余的东西，想的念的太多了，到头来还不是徒留伤悲罢了。
　　哟，你倒是很了解嘛？
　　……看了这么多电视剧，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
　　……^^……
　　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的。
　　哦………………………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哦哦……………………………………
　　很多人的命，也不是你想留就留得下的。
　　哦哦哦……………………………………
　　……
　　……^^……
　　哦什么呀？书看完了，这下我们可以继续了吧？

　　不等贤回答，真从他手里抽走北宋遗事扔在一边，再次把他压倒，这一次再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贤回应着真的进攻，意识在沉醉中迷失。差一点脱口而出——
　　恒儿。

　　-3-

　　其实，还是想去一趟江南。
　　那个时候，饮下那杯酒之前，他想。
　　可终于是去不成了呢。
　　我的恒儿，长大了。
　　…………

　　真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圈住贤，仿佛一松手那人就会消失。
　　他喜欢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闻着若有若无的洗发水的香气安心入睡。
　　而贤却总是平躺着，任真圈着自己，听着他的呼吸慢慢沉下去，然后张开眼睛看天花板。
　　天花板灰白灰白，却总像有一个空洞，把一切纷扰都吸进去，平复以后又是一样的陌生。

　　一如他长眠以后醒来的那一天所见的那种，可怕的陌生。

　　想要叹气，却连呼吸都是负累，想要哭泣，可是眼泪早在千年之前干涸。
　　想死……
　　然而，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了！
　　…………

　　只是更清晰地记起，那日，放在面前的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酒壶。端来酒壶的内侍说，八殿下，这是番邦的好酒，陛下孝敬给王叔的。
　　赵德芳抬起眼，明眸清透，不染一丝尘埃。
　　这酒壶是自己送给真宗的玩物，这里面的玄机，他岂会不知？
　　鸳鸯壶。
　　毒酒和好酒尽在其中，各占一片天地。
　　可是既然你知我也知，你送来这酒壶，我该喝什么酒，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依稀记得那个孩子在耳边唤着——
　　德芳，德芳王叔……
　　我要带你去江南。

　　琼浆凝露香犹在，烟波照晚自伤怀，
　　故人已随江流逝，山花空残不复开。

　　既是如此，醒不醒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的！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忘不掉的那人，到了这里。
　　不能，再错过了……

　　睡梦中，真的手臂动了动。
　　贤移过视线看他，昏暗的光线下，平稳的睡容，隐约的笑意，应该是在做什么美梦吧？
　　贤微笑，宠爱的样子一如往日。
　　小贤，再不放开你了。
　　伴着这句梦呓，那双手臂又紧了紧。
　　曾几何时，他就是这样，圈着他，很轻柔，却是绝不放手的执著。
　　这孩子……
　　贤满足地闭上眼。
　　这一世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是同岁了吧，可睡着了倒还像个小孩。

　　真，我的恒儿。其实我没有告诉过你，一睡一千年的干尸，我已经做过了呢。
　　所以，不想再做第二次。
　　尤其是在重新遇到你以后。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好，这样就好。

　　-4-

　　真醒来的时候，贤睡得很熟。不忍惊扰他美梦，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贤。
　　缠绵的目光刻画着轮廓，眉眼如丝，清淡无尘。
　　这个人呐，这个整整思思念念了千年的灵魂。
　　终于可以把他圈在臂弯里，再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从赵恒还不叫赵恒的时候开始，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皇子，叫做元侃。而德芳还与他父亲太宗光义纠缠不清。
　　他年轻的王叔。那个清雅却忧郁的男子，有着纤尘不染的眸子。
　　他知道他不爱他的父王，他就像笼子里的囚鸟，被驯养着，无力高飞。
　　然而，就这样，迷上了。
　　所以他发誓，他要他不再忧郁。

　　于是，成为太子，成为天子，只为了能把那缕芳魂留在身边。
　　可是，终究是不容于天下的感情。
　　乘着他们闹别扭的时候，竟有人自作主张拿了那只鸳鸯壶送上了所谓的番邦美酒。
　　明明是鸳鸯壶，装的却都是毒酒。
　　可是赵恒知道着，德芳喝下的一定是毒酒那一边的酒。

　　杀光了主事的人，让那群多事小人给他的德芳陪葬。
　　然后，为德芳设道场三天三夜，以王礼厚葬。
　　可是，逝者已矣，离人故去，再也会不来了。

　　最终，只哭得个天昏地暗。
　　醉生梦死的时候，那两个仙道神将出现在他眼前，化去肉身，动用元神，为他凝住八贤王的肉身心魂——
　　他的德芳可以长眠，而贵为天子的他决意承受生死轮回之苦，直到有一天，他可以不再是皇帝，他也可以不再是他的王叔，他们可以平平淡淡，生老病死，直到世界的尽头。

　　就算时光逝去，我和你还葆有着不变的似水流年。

　　所以，小贤，这一次，绝对不放开手了。
　　我不再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少年天子，我可以了无牵挂地守护你。
　　这一次，我一定带你去千年以前就承诺了的梦里的江南。

　　07-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