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苍伤

6、6

　　“怎么这么早起来？”柳岷伸出手去，把睁开眼睛的陆枫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陆枫说：“想带你去个地方。时候不早了。”
　　柳岷看着沉沉的夜色，拨了下他的鬓发：“好吧，这就出发。”
　　二人收拾停当，同上了一顶软轿。轿子从长禧王府出来，打城西出去，直直往碧云山上去。陆枫只让四个脚夫跟了，到了半山腰又换了次脚夫。
　　软轿舒适，可山也不是随便让人征服的。陆枫来过好多次，让脚夫们把轿子停在靠近山顶的凉亭处歇息。
　　问了守山人时间，也不过刚过卯时初刻。
　　柳岷玩味地看着陆枫，轻笑了一声，走过去蹲下。桃花眼闪了闪：“这是考验我吗？”
　　陆枫敲了下他的肩：“哪有这么简单的考验？”
　　“那是，我可出身于武林世家。”柳岷把他往上托了托。
　　柳岷很少提起他的家世，就算是他们一起住在林谷里的八个月，他也从未提及。陆枫自然也不会想问。如今不同了，陆枫只想多了解他一些。
　　“伯父，如今也身在京城？”陆枫问。
　　身下的人没有回答，只是稳稳地在山道上行进。就在陆枫纠结是不是应该为自己说错了话而道歉的时候，柳岷开口了：“他死了。”
　　陆枫心下一惊，说了声抱歉，他知道柳岷不会想要多谈论这个问题的。
　　柳岷脚程很快，他们赶的时机也很凑巧。山顶有个小木亭，两人就坐在木亭里等日出。早晨山气凉，自然穿得多。柳岷刚刚背陆枫上来，出了一身薄汗，脱下外袍，随意搭在一边。
　　陆枫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有些晃神。从小父皇就说自己根骨不佳，不适宜练武。这手上功夫大概也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所以遇到山匪的时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去照顾一个已经没用的王爷？陆枫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跌下了山崖，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柳岷的茅屋里了。
　　后来他问柳岷的时候，对方说得倒是很轻松：“路过看你挂在树上，就顺手捞了。”
　　陆枫莞尔一笑，抬起头去寻他。
　　柳岷正站起来望向远处。
　　在云海里久久挣扎的太阳，终于突破了茧，跳出来，洒下一片金辉。那是自然才有的磅礴之力，是造化的鬼斧神工。红黄相接，铺满了整个云海。蝼蚁般的众人只会怀着敬仰的心情顶礼膜拜，感叹自己的渺小。
　　【“不，不要屈服于自己的软弱。”陆杳说，“你是皇族的人。骨血里必须要有支使天地的傲气。”
　　陆枫说：“太美了，哥。”自然之力就是这样让人不禁臣服。】
　　“太美了。”柳岷回过头，笑着看他。桃花眼里竟没有平时的戏谑，反倒多了几分认真的执拗。
　　陆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却不愿扭过脸去，干脆也直直地盯着他。
　　“太美了，谢谢你。”柳岷走过来，俯身抱住他。
　　金光璀璨，再也不觉得冷。陆枫任凭自己倚靠进身前的怀抱。他的衣襟上还残留着昨夜莲酒的香气，陆枫把脸闷在衣料里，深吸一口，定定心神，这才问出一句：“柳岷，我们回去好不好？”
　　柳岷身形一滞，连带着脊背都有些僵硬：“不想在山上了？那就回吧。”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说的是回巴蜀去。”他想问出这句话很久了，如今索性顺从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不只有畅快，还有说不清的期待。
　　柳岷拍拍他的脑袋顶：“别闹了。”
　　陆枫不解地仰起脸：“为什么？”柳岷却放开了他，转身去看金光下的云海。陆枫说：“我们回巴蜀去，平平稳稳的生活又比京城差多少呢？！”
　　柳岷很久都没有回答他。陆枫忽然很怕，怕他从这里跳下去，或者又怕他开口。开口说一句“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左右都是失去，但细细思量，好像是生离比死别更容易接受一些。陆枫正胡乱地想着，柳岷说：“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会留在这里。”
　　陆枫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你不愿离开，那么告诉我你的秘密，你的坚持，我会陪你。
　　“你不用管。”柳岷的眼角垂下了一些：“你最好躲得远远的。我不需要你。”
　　陆枫的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我以为……”
　　“以为我当真喜欢你？”柳岷笑地很邪气，转过身来望着他：“别做梦了。”
　　陆枫不死心地看他，不落下他每一个表情。
　　柳岷却不愿再留在这里，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既然陆枫先提，他也就不怎么在意地捅破了。可为什么，自己竟还有些不舍呢。柳岷沿着上来的路下山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这才上来两个脚夫。
　　陆枫攥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来背我下去吧。”
　　上了软轿，陆枫才发现自己掌心被抠出好几个指甲印。他叹了口气，心里闷闷地疼，不久连这让人喘不上来气的疼痛也都麻木了。
　　柳岷直接下了山，在山麓的酒肆里打了四斤劲酒，又摸上了山顶，遥遥望向山下的皇城。心里想着陆枫的话，更是烦闷。
　　【十几岁的少年从桌布下滚出来，眼泪糊了满脸：“爹！爹……”
　　怀里的人还提着半口气：“山儿……“
　　柳岷，或者说独孤山，紧紧握住父亲颤颤巍巍的手。
　　“南……山，山儿……南山道……”独孤川有些费力地说。
　　“是，孩儿知道了。”独孤山擦了把眼泪：“爹你放心，孩儿现在就去。”
　　匆忙出去的独孤山没有听见，独孤川呢喃着：“别去……”】
　　柳岷灌了一大口，民间的酒糙得很，也烈得很。液体割开食管，也割开血淋淋的记忆。陆枫啊，陆枫，你的三哥害我家破人亡，你却要我远走高飞，就此放弃，你不觉得这太过自私了吗？！
　　有人坐在亭中，抖了抖衣襟。
　　桃花眼斜斜地一瞥，柳岷调笑了一声：“谢启临，你跟着我作甚？”
　　谢启临一身青衣，少了朝堂上的傲气。柳岷自嘲，自己看人还真是不准。原以为谢启临是个刚正不阿的腐儒，现在看来至少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主。
　　“我可以帮你。”谢启临揉揉太阳穴，靠着柱子看他。
　　柳岷说：“帮我？帮我杀了陆棋，还是帮我让这江山易主？”
　　“柳大人说话小心些，不然就是掉脑袋的重罪了。”谢启临说，精致的唇角勾起，全然是讽刺的意味。
　　久久无语。
　　谢启临拿着罐凉酒，细细摩挲瓦罐的纹路，冷不丁地问出：“柳岷，或者说独孤山。君一心泼酒焚志，美酒几曾真慰汝？”
　　柳岷勾起一丝苦笑：“自觉今世无所望，寄酒聊胜寄来生罢了。”
　　“我可以帮你。”谢启临重复了一遍。
　　柳岷转身，把酒罐轻轻放在石桌上。下一秒，却是勾臂展腰，软刀出鞘，逼上脖颈：“你想要什么？”
　　谢启临吃了一惊，旋即又放松下来，勾了一双水眸看他：“巴蜀独孤，一刀毙命果然名不虚传。”
　　柳岷不为所动，刀锋又向前逼近了两分：“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谢启临的眼中映着烈烈红霞：“博你一笑有何不可？”
　　“别作茧自缚。”柳岷收了刀，冷冷地警告：“我不会答应你的。”
　　谢启临也不恼，凑过去在他脸上偷了个吻，隐隐约约带着股酒香。柳岷白他一眼。却是主动凑过来，封住他的唇。灵巧的舌翻过唇瓣，撬开牙关，去寻同样柔软的舌，细细纠缠。谢启临的嘴里还带着糙酒的烈度，本能似的，柳岷竟想起当年竹叶的清香，还有那个王爷笨拙的回应。
　　柳岷把他推在柱子上，急切地想证明些什么。
　　谢启临双手紧了柳岷的臂膀，把右腿伸入他的胯间，在柳岷还没反应的时候，重重一勾，人压在他身上向后倒去，还不忘抽出一只手来垫在他的后脑。
　　柳岷骂了一句：“混蛋。”回应他的是落在肩颈细碎的吻。没想到谢启临如此有力，死死地把他压在身下，唇又覆盖上来，却是不管不顾地翻搅，充满了侵略性。
　　柳岷避开他，气还没喘匀，狠狠地说：“我为上！”
　　谢启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放开他，自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那算了。”柳岷瞪了他一眼，也跟着起来。
　　“我不喜欢勉强。”谢启临整整袖子，“既然如此，那柳大人就用长禧王的秘密换我的计划好了。”
　　“你故意的。”柳岷作势又要抽刀。
　　谢启临轻浮地就着桌上的酒坛饮了一口：“那又怎样，你能拒绝吗？”
　　陆枫落寞的眼神又浮上心头，柳岷把刀缠好，咬了咬牙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