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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回 会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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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轰动的比剑,制胜的却是掌力。
这咂舌的反转结局,为人热议半月有余。有人指桑骂槐,说怀无变诈狡黠暗讽西域武林行事猥琐不登台面。也有人觉得无可非议,本就无有比剑只得用剑的规矩,何况江岸制住怀无的几招也是临得高人指教。
承认与否,江岸之落败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今已是十月初至,月余的时间里卫庄并未下令流沙搜寻人尸两空的江岸,但也不阻止自愿找他的人。
私下里,近常与盖聂相傍而行的高渐离指责卫庄对门人不上心。可说实话,他的做法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如江岸一般自由闯荡的少年本已是半脱离组织的人,相应的,组织不再有对他们负责的必要。况且,就算流沙不寻,偌大江湖心心念念着这一战的豪杰又何在少数?
只是,卫庄虽不甚挂念江岸的死活,倒安排白凤、赤练去查“掠云郎”、“捕影眼”、“书意卿”以及怀无曾经的对手,不论中土西域,只看可有生还抑或死无影踪。
当白凤和赤练四处忙活着关心他人,他们自己的踪迹已被人做成表章呈入慕容止的书房。彼时,谢清、澹台斐正与他一处作乐。粗览文字,三人神色均是一顿,复又笑开。只听澹台斐拊掌道:“他还是起了疑心。”
自小火炉中取出刚烫暖的酒,谢清裹着湿布为自己小斟一杯,一饮而尽。嘴中吐着湿雾,方是慢悠悠应道:“自是门下徒众,卫庄怎能不晓江岸的实力。若说胜其一人出之侥幸,也非无望。只是连战三人,战战胜出,战战侥幸,未免有些巧合过头了。”
“他自然是疑你。或许早在薛青投下暗器,恰让江岸见你,他便开始怀疑这一切或是另有阴谋。”执起谢清才放下的酒壶,慕容止只将壶嘴对准口唇作豪饮,与他一身文雅打扮、文雅语气全然不匹。
“如今见我,他们确是草木皆兵。叫纵横若此,我亦不算白活。”谢清揉着眉心,略显疲态地阖眸,“只‘掠云郎’等与你我,并无甚瓜葛够他们思议非非。”
“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疑心病能把人趋势到多可怕的地步,直到你亲眼确认。”旋开坐垫下的机扭,两三坛好酒无端升起在澹台斐身后。拍开泥封,他亲自为谢清慕容止斟满杯。
举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如是往复。
素来主张饮酒伤身的神医,究竟是为何一反常态?
几日后,同一时间,卫庄的书案上是收编成册的资料。封面上赫然写着“独技三绝”。当年“掠云郎”三人初出江湖,各在所长中略冠耳目,哪位前辈想着鼓励后人赠予此名号。后来三人各成一风,有了自己的别称,这也就渐渐为人淡忘了。
天外正晴,屋里垂着帘,不透光。桌案上白烛燃火,一身红衣的赤练侍立侧旁。
只有她,白凤不在。
卫庄默不作声地从头翻至尾。他看得太快也太平静。赤练很惊讶。卫庄关上底页的时候,剑眉后起,眼光从赤练身上带过,“你好像有问题要问。”不确定的用词,肯定的语调。
“我不明白,看这资料上的内容,这三人出现的地点、做的事情总是不谋而合,就好像是……”赤练把手点唇,犹疑着偷瞄卫庄却不说出最后的话。所以卫庄替她说了,“就好像是商量好的。”
赤练小心翼翼地打量卫庄,却看不透他太无波澜的神色。卫庄回望向她,勾唇,冷笑,“也许,他们就是商量好的。”
太多的巧合就是陷阱,而再好的陷阱也难不倒有耐心的猎人。卫庄的笑容也正如一个老道的猎人,沉着、机诈、冷酷。
他倒要看看他们仨在玩什么花招。
眼珠一转,赤练的神情也变得狡黠而俏皮,就像是体会到恶作剧好处的孩子。她问他:“卫庄大人是不是准备去看看?”
这是一个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卫庄也并没有回答。他知道她还有下文,所以他在等她的下文。
果然赤练微顿之后,又续道:“我和白凤也觉得你该去看看,所以他擅自去找他们的藏身处了。来这里之前,我刚刚收到他的准信——他们就在山城边梁。所以……”
回答她的,是卫庄简单有力一个“走”字。然后,
风起,灯灭,人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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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月的天,这纬度极高的山城已是层雪纷飞,冰封千里。
卫庄和赤练在边梁城里唯一一家简陋的旅舍里见到了白凤,屋里的炭火烤得正旺。扑面的暖气与窗外泠冽的冰雪构成的对比无端叫人舒心,尤其当他们的眉梢发间还有霜末残留。
白凤取出贴身带的地图,在火光下圈圈画画,复又烧毁。最安全的路途永远是只在心中的路途。喝完一盅辣而烈的烧刀子,三人在风雪之中悄然掠出窗扉。
边梁山脚,气温更寒。纵然有真气护体,也御不了寒意。
他们粗暴地敲开一家猎户,用不算太多的钱买了三件光软滑顺的裘衣。这样的料子并不只值这个价。事实上,那位猎户起初连一张兽皮都不肯卖给他们。然后他对上了卫庄的眼睛,冷黑、锐利,不透光也无动荡地望着他。那种感觉,就像是钻入一个无光的虎穴。你知道有虎,你只是不知道它在哪。
于是卫庄拿到了裘衣,猎户也庆幸送走了死神一样的三人。他的女人带着孩子从里屋出来,问起前时不小的动静。他说是有人要上山。女人的表情是如被雷劈的惊怖。
这种天气上这封雪的边梁陡山,他们是疯了。
卫庄一行没有疯。山再陡,只要轻功够好,一样也是如履平地。何况,他们连悬崖也下过。三人中,赤练稍显吃力,不时需要扶持。而不管怎的,他们终究上到山顶。
等他们找到那间僻静的木屋时,天已全黑。屋中有灯,灯火如豆,影映三条消瘦人形。卫庄一行循光而进,渐闻笑声豪迈、酒肉飘香。江湖男儿本是大口吃喝,大声笑叙。
现在,笑容突然被打断。屋中人维持着端挟酒碗的姿势,惊愕地望向漫天的风雪,和风雪中的不速客。
三人中要数正对门路的白衣人脸色最差。短暂失神后,另二人纷纷向他投来疑惑求证的目光,他只得铁青着脸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发现。而这不应该。因为他就是掠云郎。
门被关上。
这并不是间很大的堂,所以当卫庄一行慢悠悠地向酒桌靠近,压抑、紧迫、窒息,浓重到让每个人下意识的神经绷紧。如果还有一个例外,那一定是卫庄。他永远都不甚警戒,却又始终在警戒。
当。碗被拍回桌上,浊酒打转碗壁三两个来回,飞溅出不少。卫庄目光射来。那是“掠云郎“左首的壮汉,两臂鼓鼓肌肉隔着罩衫都隐见轮廓。想必是那使得手好弓箭的捕影眼。
捕影眼被卫庄瞧得发毛,连满口本该唬极的威胁都变了味,“你……你们,谁让你们进……进来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回答他的是卫庄蹙起的眉毛和白凤的冷哼,“这很重要吗?我们从来不过问蝼蚁的名字。”
捕影眼颤抖着手指指向白凤,气恼得已是半字难言。掠云郎的脸更是彻底转黑,独书意卿一人不动声色。所以赤练把目光转向了他,带着一点点兴致。书衣卿迎上她视线,竟向她笑了。
浅极的笑,泛在他薄而细的唇线上,很好看。赤练有些被迷住。不是被温柔,那是个与温柔无半点关系的笑容,是被清凉。
正是她失神。
五点寒芒急打她五处要害,处处毙命。等赤练听到破风声,已来不及闪避。
书意卿的笑意更浓了。他的暗器一直是数一数二,因为他很少失手。他知道这一次也不太会失手。不失手,就能看见那两个拽拽的人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喜欢这种表情。他喜欢让威胁他的人也尝一尝被威胁的味道。
可是。他错了。
卫庄也笑了。几乎在他笑的同时,书意卿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老江湖的直觉一般都很准。书意卿的直觉这一次甚至比他的暗器更准。
零零碎碎的击打声尤在耳边,卫庄的剑锋已到掠云郎的颈间。捕影眼拍案而起,却又不得不在卫庄挑衅似的进剑一寸、划开掠云郎皮肤后,悻悻坐下。
“很好。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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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如捣蒜泥,掠云郎三人而今处于无条件合作的状态,尽管仍不知道卫庄等的身份。
有人说,卫庄的鲨齿颇有形象感,纵是初入江湖的小儿亦认得,何况老江湖。他三人又为何一无所觉?认得的前提是他用,而卫庄的手里不过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寻常剑一柄,他们即便认得也无济于事。
卫庄的问话简单、直白,不是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拐弯抹角。不是不会,师出鬼谷的他事实上比大多数人都在行,是没有必要。这些伎俩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只能是浪费时间了。
“谁指使你们的?为什么去挑战江岸,又为什么输给他?”
话里户外的犀利叫人招架不出。除了无法动弹的掠云郎,捕影眼和书意卿微微调开的眼里都有分明的错愕和乍闪的阴狠。
他们想要拼命,却也知道拼不过。
“既已找到此地,三位对我们想必很是了解。”书意卿灌了一口酒,又烫又烈,像是在打气,又像是已泄气,“你们大概也知道,我们退出江湖已有些日子,没有再牵扯进来的理由。可是月余前,有人找上了门,要我们替那少年提一提名气。如果我们拒绝,他就要我们死。我们兄弟不怕威胁,可惜技不如人啊……”
江湖总是辈有人才,当曾经的高手渐渐发现了自己的落魄,除了惆怅,除了无奈,还能如何。江湖路本就是为强者而留。
被书意卿感染,捕影眼也瞬间苍老。闷声不吭地一杯杯为自己斟酒,好像不到酩酊不罢休。
借酒浇愁愁更愁。可有哪怕一息的精神涣散、不问世事,也好过长久的清醒。痛苦是对清醒的大脑而言。如若能一梦不起,未尝不是种解脱。
只是强者接受命运,无论失败坎坷,从不退避。
卫庄是强者,所以他看不起他们那副懦弱的模样。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眼里轻蔑起时,掠云郎的眼底浮现出的是怎样与他不符的奇妙光芒。
那绝不是懦夫该有的眼神。
该问的都已问了,但是卫庄并不打算走。他们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也有些无足轻重但不妨核实的细节。他知道,他们会很乐意配合。
但是,他很快就不需要他们的配合了。因为白凤的谍翅鸟忽然扑扇着到了这山巅。
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但没人料到是那样的变故。
——盛天镖局的镖在这边梁城中被怀无的队伍劫掠。
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