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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回 碧影寒 ...

  •   ***
      澹台斐从软榻旁离开,将这救命也是致命的要地留给旁人。
      世人皆知澹台先生不懂武艺,却也知他一手针灸使得高妙。寻常人借内力使来的一切,他不过需三两枚小针轻轻扎入穴道,便能轻易化解。
      ——只是将穴道间的银针从体内逼出,不借助内力是否真能做到?
      或许可以。然而深谙此道的澹台斐既然选择让位,纵然可以,也必是一门惊为天人的绝活。
      而他不想将此绝活轻易示人。
      离开时尚不忘带走几案上的茶杯。梅子青的小杯里,三两块几欲融化的碎片漂浮。湿气滴落,循掌纹流淌,在他碧袍一挥一旋中,成一串流纹。
      公子风雅,风雅公子。
      ——谁又能想到这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也有着主宰苍生的能力。

      盖聂在软榻上盘膝而坐,卫庄将“王鬼猢狲”扶正。
      但看盖聂凭空画圆,双手自丹田而起至胸腹而终。浑圆之气,至阳至刚。虽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一股压力,一腔生气,冲面而来。
      他将手猛地一送,双掌击上“王鬼猢狲”背部的同时,三枚银针飞出,直入墙垣。
      卫庄上前去取,此时的“王鬼猢狲”已无须他搀扶。盖聂却还未收手,想是尚需输气。
      少顷之后,“王鬼猢狲”毫无征兆地咳出一口血。颜色深暗。不远处的澹台斐眉皱得更紧了。
      ——被这样污血弄脏的软榻,即便不十分喜净的人都不见得愿意再使,何况是讲究这些的他。
      只是澹台斐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因在“王鬼猢狲”咳血的几乎同时,卫庄抓起瓷碟飞掠近来,正好将他一口血全数接住。
      那一掠的速度亦非眼睛所能捕捉。寻常人看来,他就像是瞬间转移了方位。

      郁结的气血得以疏通,混乱的内息重新调和,“王鬼猢狲”的意识终得恢复。然而毕竟是重伤之后,此刻的清醒亦是生命的最后。
      他张开眼,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
      盖聂卫庄等不到他将世界看清,他的时间也不允许他等到。
      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安慰,不是嘱咐。到底有些残忍。只是残忍与否,终也是于活人而言,这些很快于他都将没了意义。
      他听到,一句稍显焦虑的问话,“你为何去桑海?”
      大脑怠慢的机能导致他直接跳过了思考,几乎下意识地回答。
      回答,启齿,难言。
      ——他们都忘了,他受伤的那一摞穴位相连,与声带正好相干。声带受损,又如何能讲话。
      他憋尽气力,到头留给他们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寥寥数字。
      “儒……文……找……找到他。”
      找到他。找到谁?
      “王鬼猢狲”濒死前最清晰的一句遗言,留下的却也是最大一个疑问。
      ——他要找的人是谁?全英派不惜以神魔教为幌子、不惜与之为敌也要找到的,究竟是怎样大的隐秘?
      这些都已不得而知。好容易拾得的线索,又因他的死去,重归于零。

      ***
      澹台斐为“王鬼猢狲”合上未瞑的双眼。左腕一动,一杯彻凉茶水将遗体润湿。
      却没有人阻止,没有人疑问。
      ——如“王鬼猢狲”般暴醒后暴毙,死后不出半个时辰,死状将变得及其狰狞。因灌入体内的极圆之气无处可去,左右乱撞破坏经络结构而致。
      香炉里沉香未灭,烟雾缭绕如初。一室三人的气场比之初时,也是分毫未变。
      卫庄踱步到几案前,弯腰将瓷碟放下。血色沾染的影青,沉凉暗稳不改。仿佛天大的变故都不能换之变色。
      ——瓷如其人,色如其性。
      卫庄望向自始自终清淡不变的俗世医仙,眼色也不由冷了几分。他指着案上一个并不起眼的木盒,与澹台斐道:“先生的行医利器收拾得好生草率。”
      木盒没有盖严实,透过缝隙能看见内里散乱的银针,与卫庄右手中捏着的三枚如出一辙。
      世间针灸大抵形容无差,除非深究之人很难看出不同。这些银针却不一样,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不同。
      ——有别于遍见的细长,此针扁平粗短,尤其尾梢镂空成雷形。
      卫庄是在明知故问。
      “这并非是我的针灸。”澹台斐瞥向卫庄手里的针,“算上你们的朋友,已有八人死在这银针下。不同的是,除他外的七人各中两针,两针分扎左右章门穴。”
      致死的章门穴,两针夺命。
      ——无论是谁下手,为何没有用同样的方法去杀“王鬼猢狲”?即便是造诣不够,入针射偏,也断不会便偏到胃经、任脉之处。或许下手的另有其人?又或许他要别人以为是别人下手?

      盖聂从卫庄处要来银针端详。端详许久,未有收获。
      这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武器。从未听说江湖中哪个业已成名的刺客杀手,随身包裹里有着这样奇异的一件。
      ——必然是哪个不知名的新人绝招。只是要怎样的新人才能按得下心性,不去昭告天下自己能耐了得?
      卫庄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他注视着盖聂,直到盖聂也看向他,才不疾不徐地解释。
      “此针名唤‘逸影针’。据说因其形状独特,运转之速远快于同类武器,出手无踪,而得名。尤其是尾梢的雷型印记,同门之间常常相传,是门主为纪念故友而设。”
      卫庄介绍了这么许多,却迟迟未说破是谁人所用。而盖聂竟好像听懂了。他的眉也皱得更紧了。
      “莫非是……神魔教?”
      “不错。流沙曾与他们交手,活捉来的神魔教徒什么都说了。可惜,他知道的也不多。”
      ——流沙的审讯手段,亦是江湖“十煞”之一,从来叫人闻风丧胆。许多刺客宁愿死也不想落到他们手中。
      既然已经确定神魔教也牵扯其中,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想来追踪的白凤盗跖此刻也该满载而归,卫庄盖聂道声谢,离开了初云山庄。
      目送他们瞬息远走的澹台斐,神色不可说不满足,只嘴角缓缓挑起的笑容,又不像是送走不速客的释然。
      ——他是不是也在谋划什么?

      ***
      沿山而下,四周绿荫苫盖,好不乘凉。阳光影透,枝条细密将其不均匀地切割,留下光斑点点。
      卫庄盖聂踩着光斑前行,竟不急于回城。
      时明时暗的光线将他们的脸庞照得明暗参半,光影交替,本就深邃的眼眸多了几许莫测。
      谁都没有看谁,也没有必要。两人之间的心思本差不许多。
      “没有想到,师哥你念念不忘的谢姑娘,出手也不是这么准。”卫庄把玩着扳指,有意无意的一番话,意指何在。
      盖聂点头:“按她的身手,不可能也不该杀不死‘王鬼猢狲。’”
      封喉不见血,虽说内功练到顶重的佳境。只是对于他们那样的人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打中了是寻常,打不中才可疑。
      只凭谢清在燕杏山上与慕容止共露的那一手,便足以将区区一个“王鬼猢狲”杀死百十遍。
      ——江湖恶人肆行,不是没人能致他们于死地,而是能致他们于死地的人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懒得下这手罢了。

      “那按你的意思,她完全有能力与你我过招?”
      “上百回合绝无问题。”
      “可她先时接你平平一剑都没能使出几分力?”
      “内劲不足,外势空虚。招式如同虚浮。恐怕是‘王鬼猢狲’的内力发起都该要浑厚许多。”
      “更不用说她隔开我鲨齿是多么费力,甚至还挨了我一剑。”
      盖聂看向卫庄正在卫庄看向盖聂之时,两人的眼里迸发出一样的精光。
      彼时他二人出招,目标在于江湖虾米,气力谈不上认真时的十分之一。随随便便挥出来的招式,对于功力差不他们许多的谢清,应当也是随随便便可以应接。
      自然她不想被看穿不肯出全力大有可能。只是她一定也很清楚,若然藏拙太多,令自己受了伤,才叫是自寻麻烦。最理想的水准当是那拨开他二人的剑势,又能使自己与同伙脱身。
      这对她也不是难事。但她却没能做到。
      ——秉持初衷、百利无一害的路途她不走,偏偏走了一条损及偿人的路,说明她不是不想走捷径,而是走不了。

      “她伤得不轻。”
      ——一个顶级剑客的剑只有在内伤深重、使不出力的时侯,才会变得虚浮、飘忽,把握不住。即便剑势被刻意隐藏,也不过是弱了些许,绝不可能不稳。
      盖聂卫庄双双止住步伐,回首去看山巅上如被圣光的庄园。
      ——一个受了很重内伤的人,如果强行运气使出轻功,或许可以逃脱一时,却绝没有可能长久维持,还会恶化伤势,重则丧命。
      “她需要一个不能太远的、可以安静疗伤的地方。”
      ——按照她现在的伤势,藏身山林中断不可能。野兽山鸟的刁钻本领,即便在最佳的状态下,再高妙的武林好手都不得不小心提防,更不用说身负重伤。
      “她的运气很好。因为不远的地方正好有那么个可以疗伤的地方,而且风景很好。”
      “不仅风景很好,那里的伤药也是世间一绝。更何况,那里还住着举世无双的仙人。”
      ——最最要紧的是,那里的仙人与谢清私交甚好。百十里的路对于她,哪怕身受重伤,咬咬牙还是能捱到。只要到了那里,即便性命之忧都不足为虑,何况她还没有伤到性命。
      “所以澹台斐看到我们闯进门很介意。”
      ——不是介意不请而来,是介意他们走错门路,发现了谢清。谢清不会不和他说,现下里他们亦在寻她。按他和她的关系,当然不希望完全没有抵抗力的谢清被他们发现、被他们带走。

      “那他恐怕得再不高兴一次了。”卫庄勾勾唇角,说得天经地义。
      ——既然发现了苦苦追寻的不可得,自然不能放过天赐的良机。等到她若一日伤好,一日离开,又是一团乱麻。一些人的不幸,终将是另一些人的幸运。
      “不必如此着急,她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嘴上说着无须着急的盖聂,到底先卫庄一步飞掠出去。
      ——她的伤好不了,不代表她的人不会离开。如果没有人发现,无论澹台斐还是慕容止,都有办法神鬼无觉地将她转移。
      可惜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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