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亚当的苹果

58、5.12 哭泣的城市

　　林夕便不再去上班，天天猫在家里以泪洗面，女人果真是水做的，她一见了我就哭，夜以继日凄凄切切地哭，嘤嘤呜呜地哭，哭得昏天暗地肝肠寸断。我终于明白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不是空穴来风，定是给孟姜女哭成的洪水给冲垮的。一开始我还自责不已，可女友没完没了的哭就像是絮叨不止的控诉，不停地说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阿弥陀佛！让我想起《大话西游》里的唐三藏。连日安抚哄她不见起色，渐渐对女友的哭泣熟视无睹，变得麻木冷漠。
　　作为当事人，我是不应该就此事做自我评价的，客观地来讲，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女友并不聪明。女人好像都是这样，捉奸制造矛盾的时候智商爆表，在感情破裂的时候却不知所措，除了每天怨天尤人地哭别无他策。一方面，我在精神上出轨后，思想动态已经是不稳定了，女友决堤不止的眼泪形成负面效应，往我心里添堵，便萌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另一方面，企图以一味的哭泣达到某种效果是很不明智的，是博取我的同情还是哀怨自己的不幸？从哪个出发点讲，只会增加身为背叛者的罪恶感进而适得其反。
　　马超给我发烟，我拒绝了：“这两天烦，没少抽，嗓子都哑了，就当着女友的面抽。”
　　“胆儿肥了现在，不管你？”
　　“管个屁，都快过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儿，又吵架了？”
　　“这回比吵架更严重，紫云的事儿没兜住，我有半个月都没碰她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马超磕了磕烟灰说：“不开心就别说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海波过来了。”
　　我颇感意外：“不会吧。”
　　“是真的。”马超一本正经说道：“就在柴总办公室，坐了有一会儿了。”
　　“为什么啊，有回炉的意思？”
　　马超颔首：“八成大概似乎好像是。”
　　果不其然，没多大会儿，刘海儿从柴总办公室出来，寒暄一阵，我直接切入正题：“是不是在家玩腻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又想回来接着干？”刘海儿耸耸肩：“是啊，想你们，还是你们这帮兄弟好。”我拍拍刘海儿的背：“回来就好。”
　　私底下我去找柴总探口风，柴总的意思是刘海儿已经从魅力离职，不愿再用。这事儿我没给海波通气儿，怕他受打击。柴总让刘海儿回家等电话，我没让他走，我说：“好久不见，等我下班，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晚上生意火爆，柴总心情大好，在海鲜酒楼订了一桌，让刘海儿也跟着去了。吃海鲜就是个噱头，主要是喝老酒，喝的是无锡自产黄酒锡山特黄。江南人酿酒技术精湛，绍兴黄酒闻名天下，女儿红名声在外。江南人用糯米酿出来的酒就和江南人温文尔雅的性格一样平和绵柔，万千浓稠思绪和道不完的江南故事都发酵在酒坛子里。阳澄湖大闸蟹和黄酒是绝配，像这种全是壳壳的八脚怪，在我们老家河沟里泛滥成灾都没人吃，因为吃不到肉还费劲。整顿饭吃完，我勉强能消灭一只，吃螃蟹是一件极其高难度的技巧性活动，尤其挑战舌头的灵活度，光是把顽固的蟹肉从讨厌的壳里吸出来就让我脑袋缺氧头晕目眩。我对海鲜湖鲜什么的不感冒，杂七杂八胡乱吃两口举着杯子到处找人喝酒。海鲜蘸大料先把舌头给吃麻了，浑浑然不知酒味儿，黄酒当作啤酒喝，一杯接一杯地干，一阵凉的一阵热的很过瘾。这酒后劲儿十足，噌地就上头了，顿时头重脚轻招架不住。
　　刘海儿吐了一回，回来趴在桌子上就哭。这段时间我是被女友哭怕了，一见有人哭就闹心，甚至看到电视里面演员洒泪就赶紧关了电视。我忍不住把刘海儿从桌子上揪起来：“你个大爷们儿哭哭啼啼什么玩意儿，真他妈恶心。”刘海儿抓着我的胳膊眼泪鼻涕横流：“兄弟，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我跟别人合伙做奶茶，他把生意做大后就把我给踢了。我被骗了，现在无依无靠，还是你们好啊，你们才是我兄弟……呜呜……”刘海儿大雨磅礴地哭，哭这个人情冷暖的社会，哭自己的无助。刚来无锡那会儿，我的处境何尝不是这样，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我能了解一个在外独立打拼的坚强男人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这不是脆弱，是一个人承受到能力极限的妥协。或许他可以一走了之，坚持留下来肯定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实在看不下去刘海儿梨花带雨，我找到柴总：“柴总，你看刘海儿这事儿，能不能宽限宽限？”柴总眯着眼睛看我：“你小子就是个磨人精，行，这事儿我准了，让他明天来上班吧。”我狂点头：“谢谢……柴总。”忽然胃里酸水翻江倒海往上涌，我捂着嘴赶紧往卫生间跑。
　　我一边吐一边咳，咳出了眼泪。我出力不讨好地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这么努力的挣钱，女友还是过得不幸福。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试图拯救生活家暴黑暗下的少女，却被人骂，反被羞辱。我匍匐在马桶上，咬着手指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外面的雨沥沥地下，我想到放在公司楼下风雨中的单车，雨这么大，今天又没法回去了。素面朝天的城市，被雨水冲刷着屋顶、路灯、马路，雨水沿着建筑物淌下来、沿着汽车玻璃淌下来，哗啦啦洗刷尘土粉黛。夜幕下的城市悲怆哭泣，像是所有在这里受过伤的人的集体追悼会，因为自己失去的、破碎的、悔恨的一切……
　　“最讨厌他妈的下雨了！”我躺在一溜儿椅子上，耳边是叮咚作响的水滴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往椅子下面沉，缓缓地飘飘乎像是往深水中陷落，越往下越黑，越往下越恐惧,越往下胸闷得越厉害，透不过气手脚动弹不了。我溺过两次水，那种席卷而来的压迫窒息感真实难忘，我很害怕，溺水的时候总觉得幽暗的水中、墨一样深不可测的黑色水底隐藏着狰狞的怪物。它就等在哪里，眼睁睁看着我往下沉，然后被它拖入审判的地狱。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同事拨通了我女朋友的电话，她过来把我接回去。从一楼到五楼，女友把我扶上去肯定累坏了。
　　再去上班的时候，马超宣布了两条爆炸性新闻，一是小轩被开除了，因为李姐昨晚在海鲜酒楼的男女通用洗手间里发现醉酒后的小轩居然在吸东西。不管那是什么，往鼻子里吸进去白色粉末总归是一件令人极反感的事。有一部电影了说过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这样：性、名、利是人的本性，还有与生俱来的贪欲。毒品却不是，它是后天强加上去的，不是上帝的本意，因此不可饶恕。虽然我很感激小轩为我出头打了紫云的男朋友，义气毕竟是义气，交情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要我选，我肯定选刘海儿，那么这个位置就需要牺牲卞启轩空出来。
　　第二个消息更令我意外，马超神秘兮兮地问我：“你知道昨天晚上是谁把刘海儿接走的吗？”“谁啊？”我摇头，印象中刘海儿好像没有其他要好的亲友在无锡。马超说：“是sweet。”我惊愕，布兰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