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一生秋》潇染

2、第 2 章

　　三
　　春天，是个不错的季节，这四季里就数这个季节有点人气味，只是我这个冷僻的秋苑却永远与那些无缘。院落郁郁葱葱是不假，不过，却不是巧匠修剪过的疏密得当，而是杂草长的太过旺盛。我却觉得这样挺好，毕竟远远看去挺繁荣的一片。
　　今天，一只白鸽子从我的窗口飞走，但是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了。谁知，中午的时候，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抬着个食盒过来。我让小秋打开，她尖叫一声，我低头一看，是只死鸽子。好，很好，这是说明我还在被人关注着，看样子我做的还差得很远。
　　小秋很害怕血秽，于是无法，我亲自把这只雪白的鸽子葬在了墙角的那株枯死有两年的梨树下，看着手下的小小白色尸身被污泥染的斑驳点点，我把它那只带管子的小腿扭下来，用了一件粉色手帕包好，放在来时的食盒中。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又把食盒置于了院门处。
　　果不然，第二日清晨，小秋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告诉我说：“小姐真是妙算，那个食盒真的没有了。
　　我没转头，只是嘴角淡淡的扯了个笑容，握紧了方才从管子里取出的淡青纸条。
　　往脸上擦着白粉，突然最近发现自己脸色怎么到红润起来了。小秋笑我道：“小姐，你这是遇见喜事了吧。”
　　哎，或许她说的对，的确是件喜事，我喜的是那个人总算给我送了个帮手了。

　　今天晚上有个比较正式的晚宴，毕竟是王爷的生辰嘛，皇太后的宝贝儿子，皇帝的忠心哥哥，大臣们争相讨好的王爷，哎，余靖颢也不容易。
　　看着镜中这个略显枯萎女人，再来一个哀怨的眼神，真的挺像传说中的幽鬼孤魂，我自己看着都觉得害怕。只是，是不是太过火了，无奈，又让小秋帮我卸了，从新再来。
　　就这样改来改去，好不容易才满意了，拖着有些萎顿的身子走出了院子。此时其他院落里早已是张灯结彩了，新奇百怪的各式宫灯，婢女们匆忙穿行。我想此时各位园子的都已经去了吧，哎，今日，我怕得是最后一个，太招眼了。
　　加快了脚步，小秋跟不上我，在后面小跑了起来。就这样，我竟然没有看见边上小路上端着茶果盘子的一位使女，各色糕点，小品，就这样直直倾倒在我素色的衣裙上，倒真是五彩缤纷，我一个趔趄也跌向边上的一排冬青，那坚硬的枝杈划过我的脸颊。
　　那婢女急忙过来扶我，我却避开她的手，扶助小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小秋眼眶都红了，轻轻地拿着手帕帮我擦脸上的血珠。
　　“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没有看见夫人路过。”那婢女不亢不卑的说。
　　看来我这个夫人还真是太好欺负了，连婢女都……哎，摇摇头：“没事，是我没瞧清路，不管你事，你下去吧。”
　　倒是小秋对着那个婢女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咬着下唇哭道：“小姐，你何苦这样，我看，我看还是告诉萧先生吧，我们不做了，小姐，你这样，小秋看着心里难受。”
　　我擦干她的泪水，淡淡的假斥：“傻姑娘，我没事，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心我向萧先生告状，他肯定会把你换掉的。”
　　小秋吓的连忙停住哭泣，急急的握住我的手说：“不，小姐，小秋不要离开，死都不离开小姐。”
　　我笑了，只是牵动了脸上的划伤，嘴角动了动。哎，看来今晚注定是最引人注目的了，怎么办，回去? 是万万来不及的，但这身衣服却是不能再穿了。
　　我气苦的快速转动脑筋，只是任何方法却都是行不通，这衣饰乃大礼节，一点差错也不可有。就在我无奈彷徨时，身后传来了几声娇笑，应该是芳苑的冯夫人和她的贴身丫环。此时，怕是只有这条下下之策了。转身对小秋小声地说了几句，她领悟，迅速消失在夜色的遮掩下。

　　四
　　我隐身藏于小路转角处的一座假山后面，这王府除了下人多，女人多，也就数假山多了。听着那主仆俩人热热闹闹的嬉闹着，冯夫人还单纯的问身边的小丫头：“东鹊，你说我今日的礼物，王爷，王爷他会喜欢吗？”
　　我冷冷一笑，喜欢？他如今怕是连天下第一的玉无血都不会在意了，还会喜欢你手中的东西？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不得不替她感到一阵难过，女子，何为女子？女子乃好，可是这好是为谁绽放？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我闭目摇了摇头。只是——
　　不对，有气息，熟悉的气息。我倏然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深入幽潭，在黑夜中分外有吸力，只是对于我，这个眼神太过熟悉。
　　“你——你怎么来了？”我压低声音询问，冯洛洛她们已经走近了，我顾不得许多，准备出手。
　　但是，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扼住了手腕，分毫动弹不得。气急，我转头瞪那个人，他知道这是在坏我的事嘛？
　　谁知，他清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今晚来的人有谁你知道吗？就这样去，我保你无事。”
　　我微愣，是啊，我以为余靖颢这个27岁的生辰不会大肆庆祝，最多是些溜须拍马屁的庸臣，难道竟是我错了，他要，提前动手了？
　　看着我呆呆的表情，他笑了，虽然黑夜中看不见，但是我听得出袁庆的气息，他在笑我。想到这儿，我几日来受的委屈，竟然全化作一个白眼。
　　冯洛洛的脚步声远去了，小秋从后面走出来，沮丧的看了我一眼，又瞧见边上的高大身影，立马收回表情，面色微红的站在月光下，垂手而立，恭敬的叫了声：“袁先生。”
　　袁庆平和的说：“小秋，你主子胡闹，你也不劝劝，算了，今日特殊，萧先生让我来一趟，怕你们有个什么意外。”
　　我心下有些恼意，萧先生这是不信任我了。
　　袁庆似乎知道我的想法，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别多想了，我本来近日也要来这里办事，正好顺路，你快去吧，再晚了可真的来不及了，一会见机行事吧，不过应该不会有大事。
　　我点点头，转身带着小秋朝那个灯火通明的正廊走去。冰冷的夜色下，我的心里却觉得暖暖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天上那几颗闪烁着光辉的星星。

　　果不然，我去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好一屋莺莺燕燕，各色美女是多不胜数，到真像是比美大赛。王爷的女眷们自坐一桌，各府的女眷们又是一桌，而各位“正宫”王妃又是一桌。我努力让自己身子斜一些，看起来病歪歪的，眉头微蹙的走进去请安。
　　我的落魄在此时分外惹眼，但是我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弱不禁风。我们王妃脸色瞬间变了，面色不郁的开口：“苏夫人，你这是怎么了？王爷生辰，你这样成何体统，让别人笑话我们王府。”
　　我委屈的挤下几滴眼泪，瑟瑟发抖的说：“卑妾该死，实在是方才路上因为旧疾突发，没看清路，撞在了一位婢女托的糕点盘上，还划伤了陋颜。妾知实在不该如此出席晚宴，但王爷生辰，妾自当遵循礼规，万不敢延误或缺席。还望王妃明察。”说完，我的身子已经抖的跪倒在地。
　　王妃应该正在斟酌如何处置我，谁知一个清冽的甜美声音响了起来：“舒月，大好日子的，况且这位夫人也是秉着礼制，让她且先去上点药膏，换下衣裳吧。”我听着这个声音耳熟，却只是想不起到底是谁，又不能直起头张望，只能兀自暗忖，她会不会是袁庆说的特殊人。
　　王妃倒真听了那女子的建议，放我回去换衣服。我暗自气恼，这不是我要的结果，这样我的计划全乱了。无奈，小秋扶着软软的我在众目睽睽中走在了回路，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出那些鄙视的，轻蔑的，嘲笑的，骄傲的各式目光。
　　哎，如今，怕也只有快去快回，再也不能耽误了女眷敬酒这一节目。

　　五
　　我让小秋回去拿药膏和衣饰，我等在那个遇见袁庆的小路岔口处。远远的看见小秋飞快地跑着，庆幸好在现在所有的仆人都聚集在前庭了。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应该是想询问袁庆关于萧先生的一些事情，可是又似乎不是这样子。脑子有些混沌了，暗自苦笑，最近怎么这么毛躁了。拿着手上帕子把脸上的残粉擦去，呆会儿好上新粉。
　　我兀自玩弄着身边的一棵无名紫花，在这春日的夜色下，竟然恍惚地陷入了以前的种种。嬉笑声，怒骂声，哭喊声，声声凄厉，似鬼魅一样绕出脑海。
　　突然，手指一疼，低头一看，原来是紫花上的一只小虫子爬在我食指处，我突然很好奇地看着它在那里攀爬，好像我的食指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我就这么看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姑娘，小心。”突然而来的声音惊的我心头一跳，回头一看，薄薄的嘴唇，哦，怕又是一个薄情之人；刀刻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却明亮异常，闪着善意的光芒，但是我的心却提了起来。
　　“姑娘，快丢开这虫子，它可是一种带毒液的虫子，钻破皮肤钻入血中，蚀人心脉。”他焦急的说着，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关切。我本想继续做我的戏子，可是看到他此时憨傻的表情，突然觉得那样好累。
　　转神一想，笑着说：“哦？真有这样的虫子？若我说我不怕呢？说不定已有几只早已入了我的血脉了。”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只是立马把我的手握住，拿掉那只还在挣扎的虫子，对准我的食指就是一口，哦，不对，他在吸我的手指。
　　我真的呆住了，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竟然动弹不得。很奇怪，看着他略显粗鲁的动作，我却没有觉得冒犯，很久不曾波动的心起了一丝涟漪。
　　真是个怪人，对，他太怪了，只是怪而已。我这么一想，便稍微平复了心情冷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吸吸，又看看，又吸吸，再看看。
　　看到他认真地样子，我正想甩开手告诉他一切只是我在玩笑，谁知后面小秋冲了过来，叫了起来：“你，小姐，他欺负你……”
　　那人抬起头，手还拿着我的食指，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我发红的手指，像烫伤了一样放开，红着脸支吾的说：“我——我——没有，我是——”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好笑的拜拜手，说：“没事，这位少爷救了我一命呢，好了，现在没事了。”
　　小秋一脸防备的看着那人，那人这才抱手一握，说：“在下余邬翊，刚才冒犯姑娘了。”
　　我心里一跳，余邬翊，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怪道说传言不可信，他哪里是什么行遍万花芳丛的人，分明是粗莽之人而已，只是心里的另一个小声音告诉自己不可小觑，不可小觑。我方才以那样面目示人，怕是……哎，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微微福礼，扯过小秋，淡淡的对他说：“方才多谢余少爷了，只是妾正有要事，日后怕是也不方便答谢，只有欠下少爷的恩情了，妾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跟这个人扯多了没有好处，他如今身份敏感，不宜多作牵扯。
　　牵着小秋来到正堂后面一座较隐蔽的叫赏秋榭的内室，才换好衣服，还没来得及上妆，一个身影在屏风后面闪现。我一闻空气中淡淡入鼻的纸墨香味，苦涩一笑，扬声说道：“既然来了，就坐下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