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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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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张良的房前没有了一片兰花,有的只是一个兰花冢。
颜路路过总忍不住驻足停留,也不知自己是想看什么,还是找什么。
张良在榻上躺了五日有余才能活蹦乱跳了起来,只是这几日来去匆匆,常常颔首一个招呼人便又不见了。
当真是忙。
可他究竟在忙什么?
颜路不知,只从别人口中隐约的听到些零碎闲话,似乎张良前次游学时,遇到了一位闲友,相谈甚欢。
于是当从张良口中听到沧海君时,着实是有些惊愕,再看眼前的温润少年还在侃侃而谈:“……丑则丑矣,却成无书不读,无所不知的博物君子,”张良眨着眼,甚是流露出无限敬佩羡慕之情,“千古圣人!”
“当真?”颜路不是不信,只是张良的表情有些让人发笑。
张良点头:“此人身边文武精英出众,不乏当世佼佼者,皆对其拥护崇戴,良一直不明此人究竟有何能耐,论武功论学识都非一绝,”他神秘的眨眨眼,“原是……谋略。”
“谋略?”颜路转身,“看来子房迷恋此道已久。”他微笑,难怪最近总看到他捧着一堆兵书习略。
“哈,”张良潇洒一笑,“摧枯拉朽,遇之必亡!”扬袖走去,张扬自信,更有些不可掌控的萌芽冥冥之中有了雏形。
颜路看着那青色身影消失朦胧思忖着:许是……又要出门远游了吧。
张良从小到大出游次数当真不算少,偏是这次,颜路有些迷茫,总觉得有什么难耐的东西压抑着不忍发泄出来,张良的心思早已飞出了小圣贤庄,他的交集超过了原有的界限和所有人的想象,渐渐的,羽翼丰满展翅摒天,在他的世界找到了自己的所要所求,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夺……又或者,原本那些单纯的念想早已被外头的风风火火毁的殆尽,张良还是会笑会谈,只是没有从前的狡黠作弄……这究竟是慢慢长大了,还是悄悄殆亡了?
颜路不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可以做什么。
果然,大半个月后,张良提出远游,很难得,这次和伏念打了招呼,还竟然深谈了整整一个时辰,伏念见到颜路的时候,神色有些怪异,却什么也没说。
夜色偏浓,张良房里的灯亮着,颜路隔着窗看到他依旧倚床看书,大抵又是什么兵书吧。
“啪”身旁的书卷落在地上,张良弯身去捡的时候看到了颜路,眉眼一弯:“二师兄。”他步出门来,“是来送良吗?”
颜路愣了愣,一时回答不上来,看着眼前的人轻颜巧笑却总像是少了些什么,仿佛想出口问一声究竟和大师兄说了什么,又觉得太过唐突了旁人的私事。
张良也不言,偏是等着颜路开口,有虫鸣杂乱,这夜……似也嘈杂的无法静心。
“子房……”他轻唤,这样的张良太过陌生,他所有的镇定冷静是因为胸有成竹吗?——自从韩国被破回小圣贤庄后,他甚至没有再次提起那些事包括那个晚上——是努力的遗忘还是,将那些仇恨深藏在心底,你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令你快意的机会,然后将那些压抑的仇恨都爆发出来,甚至不惜,葬送自己,是不是?
这才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张良,他可以臆想……却不知如何开口。
张良笑得一如往常:“二师兄,有事?”
“没……”颜路也微微一笑,明明僵持着的话咽回了嗓子里,那表情的怪异任谁都看出了欲言又止的端倪,偏是张良装聋作哑。
“那师兄早些休息,良明日,就走了。”张良低身一揖,也没有追问,眼睫微微一敛,便隐了色泽,“……保重。”他低言转身,青色的衣袖拂过雕花廊木,颤动的不光是浮动闷热的空气,像徒然犹生的一缕不甘在对面的人萧然转身的时候分崩离析了出来,触到心上某根弦……随即,应声而断。
那一刻,颜路突然伸手,却抓了一个空,没有衣摆,没有发梢——
茕茕而立、形单影只。
他想他明白的,张良死了——在他自己埋了兰花的那个夜里,已经死了。
伏念看到了,也只是远远的看,不做声响。
他说过,颜路是隐之能者,但是忍——
除非抛心弃情——
而这一点,颜路,不如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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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走的那天早晨,颜路没有去送他,而是选择在后山看海,伏念找到颜路的时候已是夜半,夜风拂过两人的衣摆,衣料悉索作响,扰乱人心。
伏念定定的看海:“张良想离开儒家,你知道为什么?”
颜路皱眉,他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谈了一个时辰的话题?
“他说‘惜名则毁其名,好利则夺其益,尊亲则绝其亲’,”伏念看了眼颜路,“你便认为我对他有偏见也罢,我总觉得他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至今,我依然那么认为。”伏念敛首低眉,那个孩子……年龄长大了,但是——依然是那么不顾旁人的性子做着自己为所欲为的事——生性的反骨,从来为着自己的爱恨夺取和擅作主张,该怎么说?仗着那点小聪明和小狡猾,却还未侵透人世的黑暗,此时的张良,又怎会是那些阴谋的对手?尽管,他很努力的想要去做——而这样的举动,又曾几何时考虑过那些,一直爱护着自己的人?
当真是个任性的小子!
“以前总觉得,你在等他,可如今,”伏念的声音低沉却仿佛有棱有角,一出口就能磕碰到埋藏最深的地方,“你已经放弃了,是不是?”
他问了一声是不是,却没有等颜路的回答转身下了山去。
你已经放弃了,是不是?
颜路微微敛了眼眸,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是人,是心,还是……一些根本永远都回不来的东西。
回不来的……总是那些调侃那些笑意,那种无妨天下之大的顽劣作态,那种,敢冒不敬的放肆,而如今,一声情谦意满的“师兄”……都显得太过奢侈。
子房……
子房。
终不过两字。
雁过无影,风过无声。
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尖锐的掐进了手心,昨夜从未说过的“保重”二字,究竟是生离还是死别,亦或是永无止境的隔水相望,却从不能言说的初衷?
繁华散尽,潇潇暮雨。
他本是才卓绝艳的人,可毕竟历世尚浅,虽有冷静却不足以驾驭——当初自己对张良的平价时至今日,才懂得彻心彻骨——你无法掌控对别人的狠心,所以选择了自己。
抛心弃情,做一个,连自己都可以拒绝的人,你想要真正的——才卓绝艳——真正的——反覆天下——
所以,最先放弃的,便是自己。
他终于仰头望月,有些不明的水珠溅的四下皆是,冰冷刺骨。
眼泪,在感情里,总是最脆弱的存在。
少年人,少年事。
他想,那不叫放弃,而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