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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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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过半,颜路推开张良房门的时候,有些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兰花?
颜路皱了下眉,转而无奈的笑起,果不其然,桌案上的壶里随意的插着几枝兰花,却不见张良的踪影,他悠悠嗟叹了声:“又是……不辞而别了。”不是问句,倒是肯定的陈述,没什么埋怨的意思,反是拿那人毫无办法,倒不如由着他去,自己就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收拾接下来的残局。将兰花小心的收好,夜风从小轩窗吹进,他去关窗却瞥见窗外廊院中那一小片兰花地,这刻正是郁郁葱葱,好不茂盛。
原本就很柔和的唇角这次是毫不费力的就往上勾了角度,让本就温和的人仿能春风化水一般,说起这片花地,颜路偏是忍不住想笑。
想起张良刚到小圣贤庄的时候,倔强的谁人都合不来。想也是,张家五代相韩,张良又自幼聪慧,张平老来得子,从小便是宠出来的宝,送来小圣贤庄免不了要和平日就极严苛的伏念杠上,一杠就更免不了受罚挨板子。
颜路好心去看望新来的小师弟,那小子蒙着被子倔得十头牛也拉不回,毫无贵族子弟的品德风范。颜路叹了口气,花了一夜的时间,在那小子的屋外种了十来株的兰花。
“君子有德当如兰。”他那么说的时候,笑得清浅温和,张良偷偷掀开了被角从那细缝里看,只一眼就“哼”了声继续把被子蒙得紧紧的。
颜路突然觉得这小师弟可爱有趣的紧,却也拿他没法子,只得让他自个儿冷静一夜,谁知放任的代价就是张良半夜三更把十几株兰花全给拔了,这厢颜路也不气不恼,第二天照旧将兰花种下——一个种,一个拔,僵持了足有五日,最后以牺牲了一半的兰花和张良得了风寒而告终。
任性——
是颜路给张良的第一个评价。
后来才知,这小少爷非但不安分,还是个体弱多病的主,这一闹,就病了个半月起不了床,忙坏了庄里一干人等。颜路还记得伏念当时明明气冲偏又无可奈何的嘁了声“小鬼!”却始终松不开皱着的眉,转而就放了那小子一个月的修养假——虽如此,严苛的掌门始终和张良搭不起调子,反倒是自己,和这师弟越走越近了。
究竟近到什么程度,其实自己也不清楚,路数懂的五五六六,性子摸的七七八八,总是一些不安分躁动的性子使的那小子免不了嗑着半腔子文雅又半腔子的热血,夜半三更还喜欢捧着些莫名其妙的书唠唠叨叨着天下局势、民生态势。
每每于此,颜路报以微笑,却不言说,在这个房间里,有张良言语的自由,出了这个门,或许,没有机会。
待到张良再大一些,便不愿安分的在庄子里读什么圣贤书,倒是喜爱跟着年长的师兄们出门游学,见识天下。颜路照例只送到门口不出门槛,看着他慢慢消失,笑意有无,倒并没有太多的惆怅,反而更多的是期待——期待什么?他转回身时笑的有些动容,令人不解。
幼时出门不过五日,那小子每次回来倒是会搞怪惊叫的扑上来叫着二师兄,渐渐的,张良的个子高了,从腰身到了胸口,这么高,再这么高,于是不再那么胡闹调皮,倒是会学着规矩礼仪,微笑安然的唤一声二师兄,只是偶尔在人后会不甘心又小动作的偏着脑袋眨个眼睛——完完全全暴露那小子顽劣的本性啊!
这么说起来——颜路眉眼略弯,张良似乎总是喜欢悄悄做一些容易擦边走火的事——该说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亦或性子使然。
依稀记得年前有日后山赏心,一路上张良顾不得观花赏草,直直就奔去了山顶,山顶入寒,是一片断崖,远处非山便是海,遥遥的,什么也看不到边际,乍一眼就有些晕眩朦胧。
颜路不上前,张良却非站在崖口,不怕死的沿着不规则的碎石落脚,悬崖的风凌乱却相当的锋利,张良的衣袖下摆纷飞的毫无章法,仿佛下一秒就会重心不稳的落下崖去,他却定定的走每一步,甚至不看着脚下,微微挺直的背脊,居高临下的轻撇,甚至……有些让人倾倒的姿态,仿佛再多的阻碍都不能与之抗争——不过这当真把颜路吓了一大跳,嚷了声“危险”就把那小子拖了下来,张良反而笑意吟吟的毫无防范之心——真真是有些让人头疼的家伙,末了还得他一句埋怨,仿佛颜路剥夺了他的小乐趣。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常想,子房隔三差五的远游求学、结交良师益友,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知那人胸怀不只一个小圣贤庄,却在说服了自己怂恿了他人后,又觉得心里有些凉薄,好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却还违意的说着好话,其实并不想他多么出人头地,什么英雄、圣贤,统统让别人去当……张良,只要还是小圣贤庄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师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他这么想着,心口倒像漏了一拍,仿佛想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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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关了一半的窗子被风吹开,颜路回神才慌慌忙忙的扣上,合门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会心,仿佛知道来人似的转身颔首:“师兄。”
伏念“嗯”了声,莫名地朝屋里张望了一下:“又野出去了?”他皱眉,说的是张良,志学之年后这小子有事没事就爱单独野出门,美曰其名“观世求学”。
求学?想当初他来小圣贤庄是为求学,如今出小圣贤庄也为求学?出世入世本为一心,尚修身为首,那小子八成是去游山玩水了吧,伏念想着对此莫不是有些嗤之以鼻。
颜路但笑不语,与之并肩而行。
伏念身为掌门素来严苛,私底下也不见宽行,更不会多言是非,而颜路为人向来安宁闲雅,也极少品言论行,这两人走了半晌却一句话也不说,偶有几个小徒路过,道了几句“师公”,微微扰了几分静谧。
“他来小圣贤庄,也有七年了。”伏念的声音不大,夜风拂处,隙虫寂寂,反衬得有些凉薄。
“子房今年一十有七。”颜路轻答。
“踏”,伏念的步伐微有停顿,颜路不言,安然而驻。
“孤雁知途,游鸿远归。”伏念抬头望了望漫天星斗,侧身看着颜路:“早前听闻秦军已过函谷,想来此时,已在阳翟,各家各局,人心惶惶,此时不可妄动,不可妄言,”伏念意有所指,张良不告而别,韩都被破在即,谁也不知那任性的浑小子会不会又被热血冲昏了头一头扎了回去!他看到颜路的神色微微一敛却始终未有大动静,继续开口:“他一年在庄里的时间不足三分之一……”圣贤书已毕,莫不是真要做圣贤事去?
“子房已经不小了。”自己的话被颜路打断,伏念愣了愣,跟前的人眉目温和,即便不在笑,也总给人一种轻敛却不显轻浮的笑意,这该叫伪装——可他偏偏装的正大光明无法怀疑,于是,这不该叫伪装,甚者——称为隐忍——
隐忍?
伏念眉目一敛,他只道颜路为人随和不失谨慎,乍一眼下仿是清澈如水,水色是种极淡的颜色,不容易藏拙,其实一个人想要藏拙并不是很难,但是要藏好多年就不容易了,或者说这个人原本就是深藏不露的,总觉得那是种明晃晃的欺骗,却叫你无从下手——
他想,颜路是隐之能者。
伏念不再言——子房已经不小了。你也知,他已不小了,有些人,身性反骨,并不是堪难教化,而是,那骨子里潜藏的倔强、刻己的执着,一不留神,就已然长大,已然,崭露头角——伏念转身,颜路没有跟上,而是一人立于露中。
各家各局,人心惶惶,此时不可妄动,不可妄言——
颜路岂会不知。
他只是一时不知该不该想,有些时候,不是不敢想,而是不忍想。
张良是什么脾气,对国对家对人对己,单凭这四点,从小到大已经定了他的本性——那本是才卓绝艳的人,可毕竟历世尚浅,虽有冷静却不足以驾驭,他会做什么事——没有人能够预料和勘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