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上走过的痕迹》凌羽璇

8、风雨怎同舟

　　1
　　祁国
　　‘啾啾，啾啾’，红嘴相思鸟在鸟笼里不安分的叫着，似乎是感知到了主人的临近，又似乎是察觉了危险。
　　动物的第六感总是无比的准确。
　　明明是白天，这间屋子里却总是拉着黑色的帘子，严密的遮盖，不见天日，这里的味道似乎总是透着潮湿阴冷，一股不祥的铁锈样的气味四处蔓延。
　　那细长的手指，透着与周围色调严重不符的白皙，拉开了鸟笼的门，只一只手掌便覆上了相，思鸟。鸟儿挣扎几下未果，只能‘啾啾’的鸣叫。
　　“王爷，十三回禀，主蒲何田已经黄泉报道。”低沉的声线很是突兀的发出。
　　白皙手指的主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手中的动作没停，轻轻的抚摸着相思鸟的羽毛，歪了歪头，语气听不出喜乐，很是平淡到：“十三，这次你做的很好。”
　　“是王爷未雨绸缪，十三只是遵行吩咐，守本分罢了。”低沉的声音不卑不亢。暗卫，黑夜里的杀手，必须抛弃一切的七情六欲，置之生死于度外。
　　“哼！”王爷没有抬头，专注的看着手里的鸟，嘴上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你还知道本分？”
　　十三平稳的隐匿在黑暗中，不为所动，却也不敢妄言。
　　王爷却是话锋一转：“明天朝堂之上定会从新安排出主蒲，无论安排谁，你都给我盯好，不得扰了本王的计划。”
　　“是。”
　　王爷轻轻挥了挥手，隐在暗处的十三，又悄无声息的离去，连微风都没有掀起一丝。
　　门‘吱呀’一声开了，裹在白绸布里的女子，掀了面纱，从背后环住王爷，在他耳边道：“爷。”
　　王爷没有回头看她，声音有些清冷：“荣贵妃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安分守己的在宫里待着嘛，本王有事会去找你，这个节骨眼，你别给本王惹事。”
　　荣王妃似乎有些生气，松了环住王爷的手，语气三分撒娇四分委屈在带三分贵妃娘娘的威严：“本娘娘若是不来，怕是王爷不会主动见吧？”她见王爷不语，一跺脚道：“你当本娘娘愿意来吗？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郎。本娘娘在皇上的耳边吹过枕边风了，明天早朝你只管向皇上推荐人就行，这次若是成了，多半户部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王爷听闻这话，随手放了手里的相思鸟，反身，抱，过荣贵妃，狠狠的，亲，了上去，荣贵妃说了声讨厌，欲拒还迎，耳边却听到：“最近父皇怎么样？”
　　荣贵妃迷离着双眼：“放心，活不了多久了，你得加紧步伐，你给我那药烈着哪，昨天看见手绢上有血，似乎是咳血了。”
　　王爷嗅着荣贵妃的体香，女子问：“你倒是很相信那个十三的。就不怕他背叛你，居然让他知道我和你的秘密。”
　　王爷白皙的手指轻轻摘下女子的发簪，阴冷一笑：“棋子若是为本王所用最好，若如不能，就是飞翔，也飞不出本王的手心。”
　　‘钉’的一声在屋里乱飞的相思鸟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发簪穿体而过。
　　“就如同这只鸟一般！”
　　荣贵妃听了这话，身子止不住一颤，眼微闭，后背已然一层冷汗。
　　2
　　十三从屋子里出来，外面阳光正好，却驱不散内心的寒冷，自己知道荣贵妃和王爷的奸，情，王爷却假装不知，到底是真的相信自己，还是自己的死期将近？
　　柳絮飘散，拂过面颊，不远处的小巷孩子在嬉戏，十三愣愣的看着那些孩子，目光透过他们似乎看见久远的时光。他不自觉的伸手摸出怀里的半块碎玉，很仔细很仔细的抚摸着，然后放在唇边亲吻：“快了，就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爹娘，全家四十四口人，我就要报仇雪恨了；弟弟，别怕，哥哥就来见你。”
　　他收好碎玉，几道残影，就上了房梁，远远的听见嘶声力竭的哭声，主蒲何田的死已经被人发现，何田的老父亲见到了儿子血淋淋的尸体，竟也归西去了。何田的妹妹何蕊，年仅二八年华的少女，更是哭的花容失色。
　　十三在房梁上看着，嘴唇挪动，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一道银光晃了眼睛，十三瞳孔一缩，身影一闪，顷刻间到了何蕊身前，未见如何动作就夺去了何蕊手里的匕首：“姑娘这是做什么？”
　　“你救我做什么？不如让我跟着爹爹，兄长一块去了的好。”何蕊抬眼看清眼前的人，目光中尽是悲戚。
　　“你若是去了，还有什么人可以为令尊，令兄收敛尸骨，入土守孝？你若去了，这一家老小，护院奴仆，又当如何？更何况你的父母哥哥恐怕是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吧！你如何对得起他们。”十三平静道，双目却坚定的看着那何蕊。
　　何蕊听了这话，跌坐在地，嘤嘤的哭泣起来，可也就一会，便擦干了眼泪，整了整衣袖，哽咽道：“让恩公见笑了。恩公说的是，我会送他们走好最后一程。恩公救我一命，可否告知名姓，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名姓，十三听闻怔楞了一下，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他的真正的名字了，十三岁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还是七岁被灭门之后，都快把自己的姓氏忘记了，不，不，永远不会忘记，他姓柳，曾经无比荣耀的姓氏：“恩公，二字是万万不敢当的。姑娘不用登门拜谢，我孤身一人早已经无家可归，若说姓名，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柳大哥吧！”
　　柳姓，乃为国姓，皇上所赐，却是邻国的国姓，邻国的皇上所赐。
　　何蕊眼里透着悲悯的目光，似乎是明了眼前的人也是和她一样没有亲人的可怜人，就道：“柳大哥哪里的话，是何蕊三生有幸，既然大哥无家可归，今日又救了何蕊，也算是有缘，不若大哥就把这里当家。”
　　十三心头一热，嘴唇挪动，一声妹妹似乎就要叫出口，可偏偏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他不想拖累何蕊。
　　何蕊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泪，衣袖随风飘扬，手腕深处有黑色的纹身。
　　3
　　新上任的主蒲正在粮仓探查，组织装车，这粮食明天就要运往前线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时候战争拼的就是后背力量。
　　十三藏在暗处，心道，果然如王爷安排的那样，这户部，这主蒲都是王爷的人了。他暗暗握了握拳，在等几个小时天亮了，只要趁乱一把火烧了这粮食，没有了后备粮食，军心必定不稳，邻国就一定会赢。
　　杀手，从来都是最会隐匿气息的。
　　杀手，从来都是最为隐忍的。
　　他睁着干涩的眼熬到天亮，王爷是让他暗中跟随这几十车的粮食运送战区，然而他不是，他的目标从来都是这十几车的粮食，他要烧了这些粮食。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他的眼里早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如同七岁那年。他清晰的记得他的父亲是如何死的，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家四十四口在火海里挣扎，耳边尽是弟弟那一声声绝望的哭喊。
　　当年的战败国祁国，给邻国柳国年年上交岁贡和粮食。殊不知那粮食里却参杂了煮了两分熟的粮食。那粮食看上去又大又有光泽，柳国皇上体恤百姓，叫十三的父亲分发给百姓播种。
　　二分熟的粮食，倒是发芽，却无法长大，这年年下来，柳国国力衰退，反观祁国越发壮大，不知何时竟然反攻了回来，真是卑鄙。
　　十三的父亲如何知道这粮食有猫腻，只是越发着急。终有一日，祁国埋伏在柳国的卧底上书一本参了十三的父亲，说十三勾结敌国，故意分发给百姓煮熟的粮食，十三一家因此获罪。
　　十三，本非祁国人。父亲被斩首示众，那埋伏在柳国的卧底，不肯罢休，生怕粮食的秘密泄露出去，一场大火，四十四口皆面目全非无一生还。自己和弟弟却被看中，接到祁国被培养成暗卫，最低贱的人。
　　他这个卧底做的，没有后援，没有上线。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背后是柳国，背后是柳国人民，支撑他的是他的是他的国家。他的父亲曾说过，没有国，哪有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爱国，流通于血脉。
　　天终于微微亮了，新上任的主蒲生怕被人知道送粮食的路线，早早就上路了，比预计时间早。十三勾了勾嘴角，暗道，也好。便丢出火种，各个精准，一时间大火如同火舌一般在几十辆车中燃烧，顺着风，燃的旺。远远看去就如同火龙。
　　这样的风，这样的火，没有水，他们灭不掉。
　　而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路上，没有！
　　十三微微一笑，转身，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到王爷口中，不如去救弟弟。
　　4
　　就着风势，十□□身入了黑夜。
　　还是那个密不透风的屋子，只是这一次没有噪舌的相思鸟。
　　“王爷，十三回禀。”
　　王爷闻言从榻上起身，一双厉眼紧盯着十三：“不是让你跟着粮队，怎么回来了？可是粮队出事了？”
　　“回王爷，新上任的主蒲是叛徒，他把粮食拉去了别的地方，十三分身乏术，先行回来报告，只等王爷一声令下。”这声音，不颤不抖。
　　“哦？”王爷语气不变，眼睛却盯着十三：“他是叛徒？”
　　十三一听这话便知，自己已经暴漏，王爷谨慎怎么可能只派自己一人暗中护送粮队，定然是有其他的暗卫先行，回来，自己这一来，明显的自投罗网，想到这里苦笑一下当下，抬手甩出暗器，直奔着王爷面门。
　　“本王看，你才是叛徒吧！”就在这时，王爷后半句话已然落入耳际。
　　十三一击过后，也不知道中是没中，他也不多留，想着就奔去暗牢，他弟弟在那里关着，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柳家的人，宁肯死，也不做敌人的傀儡，这是气节，民族气节。
　　更何况十三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
　　十三的速度快过其他的暗卫，他的轻功和隐匿的功夫是同期暗卫里最好的。
　　他弟弟在暗牢，重伤，琵琶骨被铁链穿着。他说：“哥，你来了？你不该来的！”
　　“你受苦了！”十三听见自己说。
　　“哥，你走吧！我琵琶骨被锁，形同废人。他们抓我就是为了要挟你。”
　　“哥，你是柳家的骄傲。”
　　“连做暗卫都是最强的。哥，你一个人逃，比带上我逃更有生机。”
　　“哥，你还要传宗接代那。”
　　“爹和娘在天上都会感到欣慰的。”
　　几句话间，追兵已到。十三却没有在给他弟弟说话的时间，半抱半扛他弟弟，就冲出去了，外面却是弓弩箭手。
　　速度快，却快不过弓箭。
　　两个人向前冲，挡得住前面，挡不住后面。
　　十三只觉得后背一沉，弟弟整个人都趴在了十三的背上。
　　十三大喊：“弟弟！”
　　然而却没有回音，只感觉后背一片黏腻，待十三放下弟弟一看，他的弟弟，他的亲弟弟用整个后背给他做盾牌，挡住了无数的流星箭矢。
　　十三红着眼睛，不要命的往前冲，只攻击不防守，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他最后奋力掷剑直击王爷胸口，他不需要再看，他就知道，王爷必死无疑，这是一剑穿心。
　　十三流了很多血，他知道他活不了了，他突然就很想在看一眼何蕊，不知道那个坚强的女孩怎么样了，他很想跟她说：“对不起。”他就是杀害她哥哥的凶手。
　　十三抱着这样的毅力硬生生的再次来到何蕊家门口，何蕊站在大门口，像是迎接他的到来般，眼含泪朱。
　　他力竭倒地，她抱住他，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张口满是鲜血喷涌：“对~不~······”
　　何蕊抱着他，也不惧，却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原谅你了。”
　　“对~不~······”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哥哥是你杀的，我看见的腕间的刺青。可我还是从看见你的那一瞬就爱上你了，我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因为你关心着我，这就够了。你安心吧！”
　　十三似乎看见了美丽的故乡柳国，他看见了父亲母亲弟弟，他似乎听见了父亲赞许的话语，听见了胜利的号角。
　　国家，家国，风雨总同舟。只要心中有国，即使身在万里之外依然同舟。
　　十三合上了眼睛，像每一次入睡一样，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