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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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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柱儿刚将我扶起来,庆元帝就进来了,连忙阻止我,“躺着,不要起来了。”
我顺势又躺了回去,只脸上带点儿感动和惭愧,道:“让父皇担心了。”
庆元帝伸手小心地摸摸我包着眼睛的纱布,道:“你母妃一听你从马上摔下来,可急坏了,这是怎么弄的,可叫了医官,怎么伤到了眼睛了,有没有大碍?”他一连串的话问下来,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没有丝毫九五之尊的威严和莫测,完全是一个平凡的父亲。
“让医官看了,只是细沙迷了眼,不要紧的。”
我刚说完,就有人来报,说是二皇子和四皇子来了。不一会儿便听见二皇子和四皇子请安的声音,然后是二皇子焦急的声音,“五弟还好吗?我一听说五弟出了事,就过来了。”说着,他叹了口气,“这都是为兄的错。”
我听他的声音略略虚弱,却又不掩关切和愧疚,心中不由感慨,这宫中长大的果真每人都是好演员。
庆元帝听二皇子这样说,不由心生疑问:“这是怎么说的?”
二皇子道:“原是我自己身体不适,不能继续比赛,便想着五弟从前在行宫,怕是没接触过京城的这些游戏,有心想让他试试,既是玩乐稍解无聊,也好增进与皇室子弟的感情。不想却害得五弟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唉。”
他唱作俱佳的样子令我发笑,我也确实笑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道:“是我自己贪玩,又学艺不精。”
我不会向庆元帝告状,自然不是因为宽宏大量,抑或是为了什么自尊心,天下父亲最乐意见的无非是兄弟和睦相亲相爱,我可不想猜回宫就闹出兄弟不合的事,况且,这世上最不能比较的便是感情,我拿什么跟人家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相比?
我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四皇子道:“也是我不好,五弟第一次打马球,原应该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多加照应的,实在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我赶过去的时候,那畜生已发了狂,近身不得了。”
庆元帝温和道:“这也怪不得你们。”他的语气忽然一变,道,“老四,你的手怎么了?可也受了伤?”
我吃了一惊,朱弘受伤了?忽灵光一闪,明白过来,果然听朱弘有些躲闪地说:“没,没什么。”
他这个样子,更加引起了庆元帝的注意,“到底怎么回事?是在球场上受的伤?可让医官看了?”
见庆元帝一副大为关切的样子,朱弘支支吾吾“勉为其难”道:“这伤……这伤是太子抽的。”
“什么?”庆元帝闻言大惊,声音陡然拔高,“太子抽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噗通一声,是膝盖结实地砸在地面的声音,我料想应当是朱弘跪下了,只听他道:“今日我往马球场去时,路遇太子驾着羊车经过,想着太子乃是储君,虽则还年幼,却也应当严于律己,为天下做表率,如此玩乐,怕是有些不妥,便劝了几句,谁知道太子不由分说地便将鞭子抽向儿臣。”
庆元帝大怒,“此话当真?”
我闻言已心生不妙,就听朱弘道:“儿臣怎敢欺瞒父皇,当时五弟也一同在场,父皇不信可以问他。”
这一句话立时让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若是附和四皇子,无疑会得罪皇后和太子,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母妃虽然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却并不意味着皇后势弱,只要晋国公府不倒,即便皇后什么也不做,也无人可以动摇她的位置,晋国公府连通的可是赫赫扬扬的卢阳范氏。何况,让我这样帮着二皇子四皇子一脉,实在膈应恶心得慌。
但要说没看见,那么四皇子肯定会被我得罪惨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这一点,我倒不是特别在意,我在意的反而是太子皇后这一方的反应。
两世为人,增加的并不仅仅是心理年纪,我的阅历,还有我对人心的把握。进宫这些时日,我对于宫中各方人马的想法虽不能说精准把握,却也能大致猜想得到,甚至是庆元帝也没有例外,却对皇后和太子,始终有一种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的感觉。
对于未知的事物,我总是报以谨慎的态度。
现在这情势,实在不适合搅合进去。
我正快速地思考对策,手忽然被一只柔软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立刻意识到,这是郦妃的手。自她跟着庆元帝进入这房中,一直没有出过声,此刻却紧握我的手,那力道,传递得可不仅仅是一个母亲的关爱和心疼。
或许真有母子天性这一说,我从这一握中读懂了她传递给我的信息,全身放松下来,靠在榻上,准备将主场让给我的母妃。紧接着,我便感受到手背有大滴大滴温热的液体滴落,是郦妃的眼泪,屋内响起低低的啜泣声,轻柔、隐忍、时断时续,令人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轻轻扯着。
“郦妃,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是庆元帝的声音。
屋内静了下来,只剩下郦妃轻微吸鼻子的声音,片刻后,她伤感的声音响起,“臣妾失态了,只是看着五郎这样,臣妾心里,实在难受。”
我闻言立刻作势起身,急忙道:“是儿臣不孝,惹母妃伤心。”意料之内,我被轻轻按了回去——
“快躺着,别起来。”
庆元帝安慰道:“你刚刚不也听五郎说了,没有大碍。”
郦妃止住了啜泣,柔声道:“让陛下见笑了,只是一个母亲,哪怕自己的孩子擦破一点油皮,这心里也是疼。民间有句俗语,儿活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从前五郎不在我跟前,冷了、饿了、摔着了……我全不知晓,无能为力,心中煎熬,每每只能暗自垂泪,谁曾想他这才刚刚回来,就在臣妾的眼皮子底下伤着了,臣妾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她说不下去了,但那语态,那未尽之语无不让人恻然。
很显然,庆元帝非常吃这一套,注意力立时从四皇子身上转移到了对郦妃和我的怜惜上。
郦妃继续说:“哪一个做母亲的,不盼着孩子日日在自己跟前的,可我有时候又想着,五郎在天宁寺行宫虽则日子清苦寂寞些,可寺中大师皆是德高望重之人,出家人慈悲为怀,简单纯白,倒比这红尘中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清静上许多,他若能这样一辈子简简单单平安喜乐,我也满足了。”
我不知道庆元帝是否听懂了郦妃话语中的暗指之意,他只是一笑道:“傻话,五郎是我大靖尊贵的皇子,哪有一辈子住在寺里的道理!”
郦妃顺势认错:“是臣妾想左了。”
这话过后,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庆元帝一时没有说话,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无法推断什么。过了会儿,庆元帝再开口,道:“太子现在在哪里?”语气已没有先前形于色的暴怒,但我听得出来,他并不是不生气了,只是将怒火忍住了。
室内没有人回答庆元帝的问话,好一会儿,才听姜承有些犹豫地回道:“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该在东宫,陛下可要传召?”
“叫他来。”
太子并没有让我们多等,没一会儿,我便听见他进入室内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既不是想象中一个帝国太子该有的稳健持重雍容有度,也不是如二皇子般恭敬而谨慎的,而完完全全是一个出身尊贵的少年的脚步声,骄傲、张扬、目空一切,这样的脚步,我想整个长信宫,除了太子,不会有第二个人。
“父皇,您找我?”他在七八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道。
声音也是少年人的清亮,带着微微的疏懒,没有一点虚假的恭敬。
直觉的,我感到庆元帝的不悦,他沉声道:“我问你,你四哥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少年一点儿也不惊慌,甚至还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原来他找您告状去了。”
“这么说确实是你所伤?”庆元帝怒道。
少年却丝毫不惧,道:“我不过是抽只嗡嗡乱叫的苍蝇,谁叫他自己非站在那个地方,怪得了谁?”
我知道太子行事张扬,喜怒无常,却没想到,他在庆元帝面前也是丝毫不加收敛。
四皇子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庆元帝面前,哀号道:“父皇,太子那鞭子分明是朝着儿子的脸抽过来,若不是儿子躲得快,儿子怕是要成为大靖第一个面容有所毁损的皇子了。儿子实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太子,太子竟要下此毒手!”
古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一个面容有所毁损的皇子,恐怕前途也有限。
四皇子的声音里充满巨大的委屈和不得不咽下去的愤怒。他的声情并茂将庆元帝的怒火瞬间撩得更旺了——
庆元帝重重拍了下坐具,喝道:“你给我跪下!”
一阵慢吞吞的衣料窸窣声,显然是太子跪下了。
庆元帝道:“你身为太子,不敬兄长,宫内行凶,行事顽劣,无丝毫储君之德,你知不知错?”
少年的声音硬邦邦的,“儿子不知道错在哪里?”
“放肆!”庆元帝大吼一声,道,“太子行事狂悖,目无尊长,廷杖十,以示惩处!”
忽外面传来太监略略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