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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兵不血刃 ...

  •   孙权被半扶半抱地安置在榻上,耳边听见孙辅和吕蒙道了别出去,想要起来,又怕孙辅突然转回来,便继续装着。

      吕蒙见他脸上的红晕未散,依旧放不下心,既没有喝醉,难不成是路上吹了冷风着了凉?伸手在孙权额头上试了试,确实有些温热,但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放下手来,就见孙权眨着眼睛望着他笑,睫毛扑闪闪的。

      吕蒙长舒一口气,低声道:“你们怎么回事?吓死我了!”

      孙权一个翻身,爬起来坐好,低声咒骂道:“孙辅个王八蛋,跟他喝几杯酒,倒和我说了一堆胡话!”

      吕蒙奇道:“什么话这么厉害?都把你说晕了!”

      孙权脸又是一红,不肯答话,蓦地转上一个念头,国仪哥说的那个《玄女经》,以前倒是没有读过,等回到吴县,一定找到这本书,拿来给阿蒙学,瞧瞧他做什么反应。这个恶作剧的想法把他自己逗乐了,双手支颐笑起来。

      吕蒙不解:“他讲了个很好玩的笑话吗?”

      孙权偏过头来看他,笑道:“那倒没有。你不是不搭理我么,怎么现在又跟我说话?”

      其实吕蒙现在还是不想搭理他,但由于身处危境,只能同舟共济。再说了,孙权是主公,还能一辈子不跟他说话?当下咧嘴挤出一个笑容来:“末将不敢。”

      孙权乐道:“你笑得比哭得都难看。”

      吕蒙索性闭了嘴,拉着脸不再说话。

      孙权又拉他的衣服,笑道:“喂,我和你说笑的,现在就咱们两个,你不和我说话,我怕你闷得难受。”

      吕蒙拱手道:“谢吴侯好意!不过末将在军中不说话惯了,绝不会闷的。”

      孙权笑道:“那我会闷,你陪我说说话吧。”

      自从进了城,吕蒙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此刻见孙权依旧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不禁怒火中烧,冷冷地道:“末将以为,将军若是怕在此闷着,便尽早启程回吴县,那里多少人等着您回去聊天唠嗑呢!”

      孙权果然不笑了,下颏抵在双膝上,不说话,也不看吕蒙了。

      得,又白说了。吕蒙叹一口气,抱拳道:“将军好生歇着吧,末将告退!”也不等孙权答应,便退了出去,顺手替他带上了房门。

      孙权抱着被子,半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养神。半晌之后,下去开了门,见吕蒙果然站在外面,便问道:“你跟我怄气,连觉也不睡了吗?”

      吕蒙笑道:“卫护吴侯,是末将职责所在。”

      孙权见他说得轻松,便故意为难:“你这样没有用,我不会回去的。在把西昌的老虎射完之前,我都一直住在这儿,难道你每天夜里都要这样,站在外面守夜?”

      吕蒙忙给他使个眼色,嘴上道:“夜深了,吴侯歇着吧。”

      孙权见他神色古怪,微微琢磨便懂了大半,一把将人拽进屋:“明天陪我出去打猎,你不养好精神,是想喂老虎吗?”

      进屋拴好了门,吕蒙才压低了声音道:“外面有人在偷听。”

      孙权点点头,将吕蒙推上床,提高声音道:“放心睡好了!庐陵是我堂哥的地盘,谁也不能来把我捉了去。就算哪个刺客从天而降,也是将咱们一起杀了的。大家看你同我死在一起,只会说你忠肝义胆,不会责怪你护主不力!”

      吕蒙还要说什么,孙权做个噤声的姿势,含笑道:“睡吧。”声音微不可闻,转身吹熄了烛火,房间瞬间一片黑暗。

      近一顿饭工夫,房外都没有任何动静,但吕蒙当时是实实在在看到了墙角隐藏的人影,此刻也不禁佩服对方的定力之高。身边的孙权呼吸绵长,吕蒙心中直叹气,把大伙儿搞得提心吊胆,他自己倒睡得安稳。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吕蒙的眼睛在黑夜里瞪了半天,酸疼得不行,正想着可以缓口气,谁知刚闭上眼,一只手便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吕蒙本能地要动手,耳边便传来孙权低低的声音:“阿蒙,是我。”

      孙权轻轻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贴在吕蒙身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我说,你听着,”捂着他嘴的手也松开了,“就今天来看,孙辅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而且,似乎还是有些兄弟情分在的。只要咱们不露出马脚,他就不会先下手杀我……”

      吕蒙也压低了声音:“就怕有个万一……”

      孙权低低笑了:“总是打断主公说话,别人会说你不懂做人的。”

      吕蒙本来想说,咱们在这里说话,又没有人知道,谁会说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耳边孙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语调压得太低,还是黑夜熏染的缘故,听起来异常的柔和:“你还记得刘惇吧?就是那个使者,此人能掐会算,是孙辅的军师,号称神明。我在这里拖着孙辅,你想办法联络到他,把徐盛他们放进城来,控制了太守府,西昌就可以不攻而下。”

      吕蒙越听越心惊,半晌才笑道:“末将以为吴侯是一时冲动才进城来的,没想到已经安排了后着。”孙权这个部署中有他,那是在进城前就算到了他会跟来,如此来看,反倒是自己太天真了。

      孙权帮他掖掖被角,笑道:“在庐江时候,我就暗示过刘惇,收拾了李术就来庐陵镇压反叛,叫他好好稳住孙辅,做好应合的准备。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我在东冶还特意叫贺齐查了他的仔细,确定他能济事,这才敢来西昌的。我前后想了许久,可不是轻易以身犯险,所以你便不要和我生气了吧。”

      吕蒙勉强笑笑,嗯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权只当他不说话是怕被人偷听,反正该交待的也交待清楚了,便安心地放开了他,翻身回去睡了。

      夜愈深,吕蒙却愈发清醒,知道孙权已有了安排,却更加茫然。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处在现实,还是处在梦境,身边的人让他摸不着头脑。强硬地血洗庐江的孙权,处心积虑算计堂兄的孙权,以及那个在自己营里耍诈无赖的孙权……一个个影子交错出现在眼前,却模糊得不成样儿,再也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第二日一早,孙辅来找孙权用早饭,还没敲门,便听得里面一阵争吵,他留了个心,悄悄隐在门边。

      有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孙权骂道:“让你去买个人参,就顾着眼睁睁瞧人家店主旁边的漂亮闺女,结果挑了那种低档货,叫我如何拿得出手?昨儿国仪哥看着那恶心的人参,没把大牙笑掉!”

      吕蒙分辩道:“店主旁边的是公是母、是人是畜生我都没看见,怎么叫眼睁睁地瞧着?你让我去买,我就说了西昌到底比不得吴县,东西肯定没有吴县的好,你不依,说来孙大人这里混吃混喝,不带点东西不好意思,现在又是我的错了?”

      孙权气急败坏,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又是吴县!从东冶到现在,你一天不说上八十遍吴县,就不舒服,是不是?”

      吕蒙长叹一口气,温言劝道:“不是我要提,我是担心太夫人惦记您。大过年的,哪家儿子不和亲娘在一起过年,反而跑到千里之外,就为了打老虎?”

      孙权道:“你懂什么?吴郡经常下雨,天气潮,我打老虎也是要给太夫人做虎皮褥子!”

      吕蒙笑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任务交给我了,将军随我回去过年,回到吴县十天之内,我保证太夫人有新的虎皮褥子用!”

      孙权不依:“就算你给了,那也不是我尽的孝心!”

      孙辅在外听得直揉脑袋,这还真够无理取闹的。

      吕蒙强自压着怒气,但声音也高了几分:“那赶紧打吧,打到了就回去,成不成?”

      孙权见吕蒙冲自己发火,不悦道:“你若是想回去,就先回去吧,我又没拦着你!”

      里面僵住了,半天才听见吕蒙的声音,略显疲惫:“那将军先玩上几天吧,末将住去西昌客栈,将军玩够了,就命人来传话,咱们再回吴县去。”

      孙辅觉得孙权做得过分了,正要进去相劝,忽然门被拉开,吕蒙沉着脸走出来,见他在旁边,忙拱手道:“见过孙太守。”

      孙辅拉住吕蒙,又向孙权笑道:“这是怎么了?昨儿那人参挺好的,而且小伙子嘛,喜欢瞧漂亮姑娘是常事,吴侯怎么因为这事发火儿呢?”

      孙权坐在案边,淡淡地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男未婚,女未嫁的,瞧什么瞧,成何体统!更何况我堂堂吴侯,还在店外面眼巴巴地等他呢,他跟旁人眉来眼去,置我于何地!”

      吕蒙本来绷着脸,听到这句,居然忍不住笑了。

      孙辅奇道:“你笑什么?”

      吕蒙摇摇头,又敛了神色,抱拳道:“末将告退!有劳孙太守好生照料着吴侯!”

      孙辅望着吕蒙走远,进屋笑着劝孙权:“你是主公,又不是他老婆,还不准人家瞧姑娘吗?”

      孙权摆手道:“不是这个事。他总说要回吴县,我故意找他麻烦罢了。让他先去客栈住着,我要先冷落他几天,不然越来越骄傲,现在就时时顶撞我,以后还想当我的家不成?”

      孙辅见吕蒙敢公然顶撞,孙权虽然对他发火,但终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责难,想来两人关系是极为亲厚的,当下便叫了个家仆,命他去帮吕蒙办理住店手续,自己却被孙权拉去打老虎了。

      相对于房中术,孙权显然对打猎比较感兴趣,缠着孙辅,两人驰马搭弓,在北风里跑了七八天,猎了不计其数的飞禽走兽,其中还有两只老虎,志得意满!

      孙辅简直以为孙权还是当初那个十三四岁的单纯孩子,除了带着一帮世家子弟游玩,便是背着大人偷偷出去打猎,没有心机,也没有手腕。作为一个堂哥,看着这样活泼的弟弟,实在觉得可爱,可是作为一个将军,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孙权是保不住江东的,白天里陪着孙权笑,晚上却备受煎熬。

      他想要找到一个办法,既可以给孙氏留一条后路,也可以保住孙权的性命。现在是他打算联合曹操,如果是孙权自愿投曹呢?那么以曹操的威名和声望,想来绝不会为难主动投诚的人。孙辅想到了这个办法,忍不住兴奋,当即决定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孙权的意思。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孙权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居然飘起了大雪。南方气温较北方为高,这漫天琼玉飞舞的气象实在难得,孙权兴冲冲地出了门,跑到院子里看雪,不料正好瞧见孙辅走在不远处,便用手在地上扫了一把雪,捏成团,扑过去塞进孙辅的颈窝中。

      孙辅被冻得一个哆嗦,回头见孙权站在漫天飞雪里,身上披着白色狐裘,整个人似乎都要融进雪地里一般,背后趁着的红砖绿瓦,色调格外分明。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恶作剧得逞了,便得意地笑弯了腰。

      孙辅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做成两个雪球,向孙权砸过去,孙权躲开了一枚,被另一枚打中了胸膛,不甘示弱,又从地上扫雪。两个人打得正欢畅,下人来报,说吕蒙求见。

      孙权停下来,抹了抹脸上的雪水,沮丧地说道:“怕是又来催我回去了。”

      孙辅命人去叫吕蒙过来,又替孙权裹了裹狐裘,笑道:“也该回去了。庐陵都下了这么大雪,只怕吴郡更冷,太夫人必定十分担心你。”

      这么一说,孙权也急了:“是呀,太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怕是耐不得这么冷的天气。瞧我,玩脱了,就把这事儿忘了!”

      正说着,吕蒙也到了身边,将手中的伞撑开,替孙权挡住了纷飞的大雪,低声道:“将军啊,再不回去,可就真赶不上过年了,末将已备好了马车,就在太守府外,您老虎也打了,该过足了瘾,这就随我回去吧。”

      孙权想到吴夫人的身体,似乎一刻也等不得,连早膳也不想用,一叠声骂自己不孝,回头对孙辅笑道:“国仪哥,我这就走了,感谢你这些日子的招待。”

      孙辅本来时时刻刻想着送他走,到了真要走的时候,却有些不舍,加上有话没说,便笑道:“末将送将军一程。”

      孙权指着天空,笑道:“不用了,雪这么大,不方便。”

      孙辅从吕蒙手里接过了竹伞,拉着孙权的手道:“我送你一程,顺便有些话想与你说。”

      孙权回握了他,笑道:“那好。”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吕蒙便跟在身后,孙辅府内的护卫队见状,十分自觉地在不远处跟着。

      数十人快要走到城门,吕蒙咳嗽了几声,孙权顿了顿,笑问道:“国仪哥,你想要跟我说的,便是这些琐碎吗?”

      孙辅开始不知如何开口,便闲扯了些家常,眼见着分别在即,心里暗自下了决心,他就是问问孙权的意愿,若他愿意投曹,那江东以后就姓曹,顺便保孙氏一门的性命平安,若他不愿意,那江东是战是和,全凭他的意思,自己以前写给曹操的求和书,就此作废!

      孙权见他斟酌不言,笑道:“堂哥,什么话叫你这么难启齿?”

      孙辅笑道:“我说这话,不是庐陵太守对讨虏将军说的,而是作为一个年长的哥哥,问问自己年轻的弟弟,对你拥有的江东,有什么想法?咱们以后,该如何去走?”

      孙权静静看着孙辅,忽地笑了:“原来是为这事!你这个哥哥,不就是担心你弟弟保不住江东嘛!”

      孙辅不料他如此直白,略微有些尴尬。

      孙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笑道:“哥哥,你觉得你弟弟做得不好,那就拿到台面上说呀,怎么反而跑去叫别人来?”

      孙辅脸色一变,勉强笑道:“这说的什么话?”

      孙权从袖中取出那锦书,递给孙辅,笑道:“那你瞧瞧这个!然后告诉我,这是什么玩意儿!”

      孙辅浑身颤抖,却怎么也不敢伸手去接,蓦地转身就走。吕蒙刷的抽出佩刀,架上他的颈项,随行的护卫正要动手,忽然从道路两边的店铺小巷里冲出无数带甲兵士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徐盛。

      徐盛甲胄在身,依旧勉强对孙权跪拜行礼:“禀告吴侯,太史慈已派兵控制了太守府和军械库,其余大军驻扎在城外,随时待命!”

      孙权遥遥地抬抬手,虚扶了徐盛一把,笑道:“起来吧。”

      孙辅脸如死灰,惨然道:“权儿啊,你进城来,与我喝酒打猎,谈天嬉戏,原来都是为了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孙权也不瞧他,懒懒地伸出手来,将落在肩上狐裘的雪粒弹下去,淡淡地道:“权儿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可就要把刀架在权儿脖子上了,”向吕蒙挥挥手,“随我来吧。”言罢,头也不回地转回太守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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