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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阳羡县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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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在游艺方面简直就是天赋异禀,交际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无奈花钱如流水,两个月便把孙策拨给他半年的经费糟蹋得一钱不剩。
这回犯了愁,思来想去,只得去向掌管财计的都督吕范借。吕范热情地与他聊天,待他磕磕绊绊地说了借钱的请求,吕范哈哈大笑,非常爽快地道:“少将军要钱,没问题。您派人去向孙郎打个申请,孙郎同意了,我立刻着人给您送过去。”
孙权恨得咬牙切齿,不给就不给,又叫我去问孙郎申请。问他申请,不是自己找揍?你拿小爷我开涮是不是?默默地在心里把吕范问候了十七八遍,到底是无计可施。
朱然瞧他整天死了人一样拉着脸发愁,实在看不过去,从家里拿了十斤黄金丢给他。孙权喜得手舞足蹈,对着朱然连连作揖,直呼:“义封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朱家是丹杨世族,朱治又生活简朴,从不奢华,攒了不少家底。朱然也是视金银如粪土,从小到大只爱刀剑利器,见孙权为了这点钱便折腰,斜着眼鄙视他:“出息!这点钱就叫‘兄’了,再多给点你能呼爷喊祖啊?”
孙权也不理会朱然的刻薄,打发铜锤去找个铺子把黄金换成五铢钱,继续带着一票少年游猎聚会、喝酒论学。游艺了几个月,等到孙策打败王朗回到吴郡,四姓和孙家已愿意处在一家屋檐下了,坚冰般的关系有了松动的迹象。
孙策夸他活儿干得漂亮,孙权笑嘻嘻地道个谢,伸手讨赏。孙策拍他一巴掌,说是已让朱治举了他当郡孝廉,算是对他这些日子在家孝顺母亲、亲厚弟妹的表彰。
而孙策平了会稽,势力急剧膨胀,扬州刺史严象又举孙权为茂才,以示对孙氏政权的拉拢。
孙权顶着茂才和孝廉的名头,整日里依旧和士族子弟们游学打猎,玩得不亦乐乎,骎骎然江东新一代名士。孙策因江东初定,急着安抚民心,忙得焦头烂额,见孙权日子过得这么痛快,自己心里便不痛快了,把人拎到面前,劈头盖脸一通骂。
孙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等孙策发完了脾气,才笑着辩解:“那个,哥,不是你让我去结交他们的么?”
孙策板着脸,沉声道:“我让你结交,我还让你做账呢!账簿呢!”
孙权长大了几岁,人也变得聪明了,知道跟暴怒的孙策较劲儿的后果,只得摆出了一副羞愧欲死的神色,垂着眼皮装哑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一片乌漆抹黑的。
孙策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如今也近十五岁了,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还整天不安分,带着一票狐朋狗友在外面架鹰牵狗打猎鬼混,再这么闹下去,吴郡除了人,还能有几个带气儿的活物?
再看眼前这个顶着茂才名头的孙孝廉,还真是愈看愈觉得碍眼!
孙权偷眼瞧了半天,缓缓张口试探地问:“哥,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或者,可以把我发配到军前效力?我学了一身的本事,正好可以报效国家。”
孙策嗤之以鼻:“就你?上了战场,没跑两步就一准儿被马踩死!”
孙权被鄙视了,也不丧气,又再接再厉地献策:“其实,也可以将我派到下面去当个小官,帮着镇压山贼,为你分忧解愁!”
孙策冷笑两声:“你要给我分忧解愁?那好得很呐,我手底下缺个文书,你来帮我掌笔杆子吧。读了这一肚子书,也好歹能派个用场!”
孙权嘴角又开始抽,仰着头,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孙策。
孙策把他拉到怀里狠狠揉了几把,骂道:“阳羡缺个县长,现在归你管了,趁早给老子收拾包袱,卷铺盖滚蛋!”
孙权还没来得及滚,便听闻刘繇在豫章病逝,留了一万多残部。他与吴郡世族子弟游艺了大半年,知道刘繇在江东世族心里地位甚高,急忙去找已经自领了会稽太守的孙策。
孙策正与吕范下棋,对一路小跑而来的孙权头看也不看:“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孙权抹了抹汗,喘气道:“哥,听说刘繇死了?”
孙策十分心思有九分半都在棋局上,留了半分与孙权说话,声音徐徐:“恩,怎么了?”
孙权坐去旁边,孙策盯着棋盘,他便盯着孙策:“刘繇人是死了,可还有一万兵在,你要不要?”
孙策与吕范厮杀正紧,挥挥手叫孙权别多嘴。
孙权沉着脸,学着孙策平日教训自己的口气:“是正事重要,还是下棋重要?”
孙策老大不耐烦,停了棋,起身问道:“有什么话,说吧!”
孙权见孙策肯理他了,十分兴奋,笑道:“刘繇自己病死,这回可好,你也不用费心思琢磨要不要对他赶尽杀绝了。哥,我觉得咱们应该派个人,去招降他的部曲,也省得你耗费兵马钱粮地再让大伙儿拼命!”
孙策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笑:“这回又用什么劝降诱降的手段?又签什么盟约?咱们与刘繇干了这么久的仗,你可得想个好法子啊!”
孙权知道他拿当年庐江之战时候自己说的“鸿沟之约”“击其东返”来取笑自己,这都好几年前的糗事了,亏他记得那么清楚,怏怏不乐地回道:“刘繇的部曲肯投降自然很好,若不肯投降,料他们也不敢起兵和你打仗,最多不过七零八落地散了去投奔旁人,那便让他们散了好了,谁有空想法子对付他们?”
孙策凉凉地道:“那你还来和我罗嗦什么?”
孙权略显神秘,低声道:“部曲是顺带的,家眷才是关键。之前刘繇在豫章屯兵,你只不过时时去敲打一下,却从不愿将他杀了,不就是因为他名气大,怕真个打死了,江东那群顽固会造反么?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刘大人保境安民很有两把刷子,吴郡那群家伙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却都很佩服他,说他刚直不阿、清正廉洁,是个大大的好官。现在他自己病死,这条命便算不到咱们身上,可吴郡这群人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惶惶的,唯恐你痛打落水狗,就此把刘家斩草除根了。哥,我觉得,你倒不如派人去把他家的孤儿寡母接来,好生养着,一来安安江东人的心,二来,也叫大家知道,孙大人可比刘大人还要好上一万倍!”
孙策眉梢一动,与吕范对视一眼,后者也是面带惊异。
孙策神色欣然,拉着孙权坐下,悠悠笑道:“是个好点子!那你说,我手下的谁去招降,既能把刘繇的家眷安全接来,又能连部曲也一并收拢了?”
孙权思忖道:“自然得找个能言善辩的,最好和刘繇也有些交情,具体是哪个,我可不懂了。你手下现在有谁,我都不知道的!”孙策自脱离袁术后,势力越来越大,许多流寓文武投奔,跟着他出谋划策、四处征伐,孙权呆在大后方,替孙策拉拢士族,确实不甚了解。
孙策示意吕范退了出去,又拉开了棋局,叫孙权与他对弈。孙策棋艺之高,在江东仅有吕范、周瑜可与他挣个四六开的胜率,孙权虽然也学过,到底功力太浅,挣扎了几下,便被孙策杀得片甲不留。
第二局,孙策让了孙权三个子,一边下棋,一边将投奔来的文武讲给孙权听:“现在,我在外面打仗,粮草军械等物资全靠着张昭张子布筹划,他肚腹里可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个管仲萧何般的人物,以后,你要恭恭敬敬,称他张公!”
孙权手一抖,喉咙里滚出两句干巴巴的笑:“自你打会稽回来,这个张公,我总共才见过他三次,可每次他都冲我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要把我吞进肚子里一般,我可不敢再见他,哥哥你觉得他好,便经常带到身边儿吧!”
孙策呸了一声,骂道:“你整日里猴儿一般上蹿下跳,又是偷偷牵了马打猎,又是偷酒喝醉倒在酒窖里!若规规矩矩地念书学武,张公又怎地会对你吹胡子瞪眼睛?”
孙权咧嘴笑道:“兄长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前日里我瞧你手下多了一位将军,人长得精瘦,左额头有个刀疤的,好生威武,那是谁?”孙权到底是不喜欢名士,眼睛净在一干武将身上晃悠。
孙策指着棋盘:“别净顾着说话,看棋!你说的那个,叫做贺齐,他是会稽人,对付山越很有几下子,好好记着这个名字。还有个和他身量差不多,黑脸膛大眼睛的,叫做董袭,性格很强悍,作战很勇猛,适合强攻时候的当前锋。”
孙权心里直道,像董袭贺齐这般的才是真汉子,敢于拼刺刀,不怕流血不怕死。忽地想起一人来,急忙问:“你从会稽回来那天摆了庆功宴,有个小孩儿给你敬酒,就是大概七八岁,眼睛圆溜溜的,长得好像个瓷娃娃一样可爱的那个,那是谁家的孩子?本来我想问你,可是娘亲怕我喝多,把我拎进去陪阿香个死丫头玩,后来便把这事儿忘了。”
孙策想起那孩子,也不自禁地微笑:“那是凌操的儿子,叫做凌统,大家都喊他小凌子,这孩子去年背着父亲,把家里的余粮散了接济难民,小小年纪已有国士之风了。我认识的这些小孩,个个都比你有出息,给你当哥哥,我出去都没脸见人!”
孙权叫屈:“喂!我这不当了孝廉和茂才么?我天生比人家笨,丢了你的脸,实在对你不起,可我一直在争取求上进,你就看见我天资不好,怎地看不见我后天努力?”
孙策拈了枚棋子,照着孙权的脑袋弹了一下:“别啰嗦,好好看棋!你不是要到马前效力么?打仗和下棋一样,先要了解全局,走一步,便得看到以后十步甚至百步……”当下就着对弈的门道,把调兵遣将的要点给孙权缕了一遍。
孙权揉着被棋子弹得起了一个大包的额头,点头道:“恩,明白了个大概,”忽地一拍棋盘站起来,“哥,不是说去接刘繇家眷吗?再不派人,孤儿寡母可别被人杀了!”
孙策拉他坐下:“放心吧,今儿一早便让太史慈去了,两个月以内,保管把人带回来。”
孙权长舒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我已收拾好了东西,明天便出发去阳羡,再也不晃在你眼前讨你嫌了!”
孙策笑吟吟道:“以后阳羡可就是你的地盘了,你县里一应文武凭你挑选任用,若是治得好了,再给你升官!”
孙权雄心勃勃,想要赶紧上任了干一番事业出来给孙策瞧瞧,琢磨了一番道:“我这次赴任,武带周泰,文带胡综,朱然铁定随我去的,就这三个人,批准么?”
胡综和孙权差不多年纪,也是避难江南的流寓人士,已与孙权一起读了几个月书,两个人颇能谈得来,再加上胡综文辞卓然,下笔千言,有了他,文书确实不用愁了。
朱然和胡综都是闲人,周泰虽是一名猛将,却也并非不可替代。孙策乐得将他们都拨给孙权带走,末了又问:“刚刚已将我帐下文武都说了与你听,可还有想要的人?”
孙权想了想,摇头道:“不要了。阳羡只是死了县长,官署还在,也不差多少人,万一还不够用,我便在当地自己找。”
吴郡虽定,但到底是乱世,山越余党伺机犯事,江东依旧危机四伏,朱然和胡综还都只是孩子,周泰勇猛是勇猛,到底死心眼了些,孙策瞧来瞧去,总觉不放心,半晌道:“这次去阳羡,把吕蒙给你带上吧。”
孙权愕然抬头,怔了半天,方磕磕绊绊地问:“可是因为他在你身边干得不好,惹你不满意了?”
孙策推开棋盘,撩着袍角站起身,打开窗户,一幕碧色映入眼帘,尽是生机勃勃的美,而这美景中又该潜伏了多少杀机?拍拍手,惊飞了落在枝头的黄鸟,笑道:“这小子随我征战这几年,见过了不少大阵仗,手底下功夫硬,心眼又活,用起来趁手。”
孙权舒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干么不继续留在你帐下?”
孙策笑道:“我手下能培养的将才足够了,不差吕蒙这一个。”
孙权抓了几枚棋子在手心,走到孙策旁边,嘻嘻笑道:“你手下那帮人,老的老,小的小,青黄不接的。你若只想窝在江东这小地方当土皇帝,那自然够了。你若想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单凭这几个人,打得过袁绍袁术,打得过曹操?”
一面笑吟吟地说,一面将手里的棋子一粒一粒弹出去,对着窗外的鸟儿打,此时天子被挟,诸侯并起,大汉江山早已在连年战火里岌岌可危,这大逆不道的话,孙权说得极为顺口。
孙策半眯着眼,含笑望着孙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想好啊,孙孝廉!”
孙权耸耸肩,笑得露出两枚酒涡来:“我想得很好了,孙会稽!”顿了顿又道,“若将来你真成了霸业,吕蒙也功成名就了,你再把他调给我,我教他读点书,不然被史官记下吕大将军是个不识字的家伙,岂不是丢人丢长远了?”
孙策勾着孙权的肩膀,笑道:“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