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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灯·明月·木槿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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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身子在半空中翻了过来,她像是个布偶,有人在冥冥黑暗中拉扯着线控制着她。突然,殷扬看到女人对着他笑,然后他的左手被一条线绕住并将他往下拽。他整个人前倾,也从塔下跌落。
他的右手立刻反手掏出一只匕首,将左手的线割断。可是他的脚已经来不及找到着力点,琉璃塔塔壁是光滑的!
“我也有线!”
就在他快到女人旁边的时候,殷扬左右手伸出金蚕丝缠到女人的身体上。金蚕丝不比女人身上的线,它是锋利无比的杀人武器,只要殷扬一用力,女人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
他在赌,赌暗处的那个人会不会认出来他的金蚕丝的威力!
果然,他的身体忽然像是被人拖住了,缓缓的朝下落去。他将金蚕丝收回,即使那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丢下。
女人就在他身下,面对着面。
“袁老大不是我杀的。”
女人像是知道他心中的愤怒,轻启朱唇,淡淡的说着,
“帮我。”
说完两个字后,女人用手将右肩里的金钱镖拔出来,割断了拖住她身体的线。殷扬大惊,伸手抓住女人。
他并没有抓住。
他就看着女人向下坠落,散乱的长发,薄如蝉翼的轻纱衣,胸口妖冶的红。
真美。
黑暗里的高手们都纷纷跳出,他们收到主人们的指令:保女人不死!
殷扬借助着线,有节奏的依靠着塔壁向下滑着。他看到有人在试图接住女人,右手立刻缩进袖子放出金钱镖,但他没有打中所有人。
他需要有一个人能接住明月仙子。
果然,其他人都倒下,只有一个人接住了女人,紧接着殷扬也到了地面,他打出一个镖后,将女人掠走,突破到外面。
女人很轻。
月白清风楼下有很多辆华丽马车,殷扬知道里面的人早已在楼上,但他清楚女人真正的目标是谁。他用他最快的速度移动着,女人的轻纱在黑夜里飘啊飘。
官道上有一行身着锦衣的骑士队伍,骑士们护送着正中央的马车。开路的骑士正举着长幡,正反两面都是舜朝的朝徽——木槿花。
后面的人在追,殷扬快速的从道路的樟树上跳跃着,他看到了前面的马车,目标就要接近了。
马车的人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命人停下来。女人看到马车停下来,低声对殷扬说,
“就在这里。”
殷扬心里叹息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她那么美,但还是要为了某些东西出卖自己。他听到女人的话后,将女人向上一扔。女人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黑夜里缓慢的飘着。
这时马车的帘已被拉开,里面的人看到了女人在空中的一幕。他唤着身边的侍卫救下这个女人。
女人的目的达到了。
殷扬这样想着,就在他准备跳入旁边树林的同时,他的脸被空气中急速带动的东西划出了一滴血,他的腰被一条线缠绕并往回拉!
殷扬拳头捏紧,那个人一直在黑暗处跟踪他!
他被拖进骑士队伍中,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被伏时,他倏地改变方向径直向马车处冲,骑士们见此纷纷拔刀上前围拢,而那个女人此时也被他们遗忘了。
黑暗处的那个人在灯火下终于现出了身体。是一个二十岁上下,脸色苍白的男人。他急速射出很多暗器,殷扬一一挡住。殷扬发现只要是移动目标,他的暗器精准度就很差!他并不是很擅于暗器之法。
可是男人趁殷扬躲住暗器的同时,随手拿起身边侍卫的刀,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向殷扬挥去。殷扬见此上身一翻,然后翻了一个跟头来到女人的面前,他掐着女人的脖子,冷冷地看着男人。
马车的人挥了挥手,让骑士们停止攻击。骑士们慢慢靠拢,将他们围起来,所有人都看着中间三人。
男人放下了刀,突然射出一个暗器,直取女人的左眼。殷扬大惊,反手将暗器接住,这时女人从殷扬手中挣脱出来,男人趁此接连发出暗器打到殷扬的命门。殷扬用尽了毕生所学去躲这些,他的右手很痛,痛的发不出任何松叶针。
是的,松叶针。这对男女已经完全惹怒他了。
然而殷扬的理智还在,他明白现在这个情势对他很不利,他回头恶狠狠的看着女人一眼,准备拼命向外围逃出。这时他却看到女人的唇形好像在说一个字,
“线。”
殷扬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向原计划那个方向突围,他突然转身,向着原路冲出。侍卫见到他这样,立刻追出。可是下一刻,他们立刻目瞪口呆。
殷扬在空中腾跃着,没有任何着力点。他好像仙人,在虚空而行。
就这样,殷扬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很精彩的演出。”
马车里的人轻轻地拍着手,打破了寂静。然后他将手伸入车外,伸到女人的面前,
“此刻的你比在塔上更美。”
侍卫们反应过来,齐齐看向女人。
无人能形容她此时的美了,就像在一朵在地狱里虽破败但还妖艳的花。
“看来我今天得了两件宝物呢。”
马车里的人将女人拥入怀中后,又看了眼那个苍白脸色的男人。
这辆马车的人是此次前往宜州的世家子弟中,地位最为尊贵的一个。他在明月仙子出事的一刻,立马被侍卫送到马车里驶出宜州。
“那个女人还真是会算计!什么都安排好了!”
殷扬一边逃跑一边想着。他猜想那个暗中的人应该没有认出他的金蚕丝,托住自己的身体是他们计划之内的,包括后来那个神秘贵族提前离开宜州,还有男人在追杀时暗中牵好的线。想到这时,殷扬还是冒了一身冷汗,若非是黑暗中那些缠在树上供他着力的线,那种情势之下他确实逃不掉。这对男女其实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只是参与进来完成这个买卖。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要用那一招?难道女人对他来说不重要么?他真的有信心自己会接住打在女人左眼上的暗器?
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震痛。
“唉”
殷扬叹了口气,看着依然黑漆漆的天,只有一轮明月悬着。
“下次还是少接点活吧,自己又不是缺钱。”
他看着身后已没有追兵,松了口气,从旁边小道窜进去。
叶宁安本来很生气。
因为在自己师兄留下了一封信说被朋友找去喝花酒后,她就一直在客栈里百无聊赖地啃了一天的酱肘子。直到第二天清晨听到楼下有人吵闹,她才有事可做——下楼凑热闹。
“走走走!一个殓尸送葬的贱民也想买书读贤?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叶宁安看到客栈对面的书摊围了一圈人。她挤了进去,只见一个跟殷扬差不多大,但是比他白净清爽的多的少年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串钱。她看到众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说着一些类似“晦气”的话。
少年没有反驳,默默的转身离开。
叶宁安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帮他。她在身上寻摸了一会,找出一串钱,那是殷扬留给她买冰糖葫芦的钱。她用这串钱跑到书摊前,换了几本书。然后跑到少年身边,叫住了他,把书硬塞到他手里,
“喂,我帮你买了几本书。”
少年诧异地看着叶宁安,然后又低头看着女孩给他的书,随即脸色变得哭笑不得,
“这是《女论语》,《女诫》,《内训》,《女范捷录》……”
“啊?我明明让摊主给我拿四书来着,他骗我钱!”
“这是女四书……”
“四书还分男女?”
“……”
叶宁安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看摊主给她的书。现在她看到自己好心做错了事,脸红到脖子根,
“这四本书送你了,就算是我谢谢你。”
少年温和的笑了笑,把一串钱放到叶宁安手上,然后转身就走了。
叶宁安呆了一下,立刻追出去把钱和书交给少年,
“我买错了书是我的事,怎么还要你付钱?这四本书我不爱看,你留着给你媳妇吧。”
少年看着眼前小女孩义正言辞地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叶宁安买完书后也准备问少年要钱的,毕竟自己不比以前不愁零花。可是自己买错了书又怎好意思讨要?女四书之前也听哥哥说过,但是她从来不读,她只看些志怪小说和地理图志奇闻见解。
在没有叽叽喳喳的师兄的一天,叶宁安觉得这天气也清爽了不少。这一天她一直和这个少年聊天,知道他名为秦鞅,家中只有一个妹妹。祖上曾犯了事被贬为奴隶,后来从事官府殓尸之职,因此家家代代都是仵作。仵作之子不得从仕,但他也没想参与应试中举,只想读几本书修身养性,没想到别人连书都不卖给他。
说到这秦鞅低下了头。
叶宁安也叹了一口气,
想读书的人不能读,不想读的人倒天天被人逼着读书。
秦鞅知道叶宁安师兄丢下她一人跑去喝花酒后,觉得她很可怜,便带着她在潜县里到处转悠。
天色将晚,秦鞅送叶宁安回到客栈。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长相清俊的黑衣少年黑着脸对他们说,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还有,这小白脸是谁?”
秦鞅还没开口解释,就听到叶宁安气急败坏的说,
“你还敢说我?许你找花姑娘就不许我找英俊小哥?”
殷扬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
“我那是陪朋友去了……”
秦鞅看着这两师兄妹互相指责互相出卖,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
“小叶,你师兄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告辞了。下次你来潜县我再陪你吧。”
叶宁安觉得她好不容易多了个朋友,有些舍不得,便拉着殷扬非要送秦鞅回家。说是怕他长得好看,晚上被心思不正的老女人骗走了。
“那小子长得比你师兄我好看?你那什么眼睛!”
殷扬愤愤不平道,
“你黑的跟煤球一样,在我眼中白就是好看!”
叶宁安想到了马夫,跟殷扬抬杠。
秦鞅一路都无话,他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他有点后悔陪这个看着乖乖巧巧的女孩玩一天了。
其实叶宁安并不耽于男色,在她眼中皮相都不重要。有时候她可以不眨眼地砍下一个容貌俊美的名伶。但是她有时候会觉得生活无趣,既然无趣那就要找点玩笑。
秦鞅住在潜县的知县府里,不出意外,过几年他就会成为潜县下一任的仵作。叶宁安看着他进了府内,然后拉了拉殷扬的袖子,
“我们取刀后就回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
就在殷扬准备带着叶宁安去铁匠铺时,前方来了一顶小轿子,停在知县府门前。一个年约双十的少妇从轿子下来。
少妇进府前回头看了一眼。她并没有在看谁,她只是习惯在进家时回头看看,然后进到那个冰冷的且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是这一眼殷扬不会忘记,他的一生做过无数次梦,每次都会梦到女人这回头一眼。那是怎样无奈而又落寞的眼神。因为这一眼,在他心里,多少美丽的女人都不及眼前的这一个。
以至于他在梦醒后总能无情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