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夏天的雨。时光仓（下） ...
-
夏天的雨。时光仓（下）
这个城市我好像离开了很久，那些曾经熟悉的地点和画面都变了样子，出租车里看过去的那些景色都像是被篡改了一般，穿上了一层陌生的气息。
城市就像是人一样，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的蜕变，只有在夜晚降临的那个时刻，所有的路灯同时被点亮，那些温柔的线条再次显现出来，白天的那个野兽慢慢的沉睡，呼吸在整个依旧喧闹的城市浮动，那些过往的画面就这么渐次出现。
那条每次晚自习之后总会走过的路，无数穿着相同校服的人分开不一样的距离，往着不同的光亮走去，路边的灯经常坏，黑暗里就会亮起很多手电筒的光束，谈论的声音穿行在这条街的每个细致纹路。也算是留下了我们青春的痕迹，被那些依旧守护在两边的树无声的收载在年轮里，只剩下树叶跟着季节还在生长和掉落，树干上都带上了苍老的痕迹，交错成曾经年少的脉络。
时光倒流般，仿佛看见了当时依旧青涩的穿着校服的自己，身边是当时的安城，站在靠近车道的右侧，无声的时间占据了太大的比例，却有着说不出的美好。
说起来，他的身影好像就此消失了，按照我们彼此约定好的那样，安静的活在了彼此的过去，不去打扰任何一个现在的时刻。偶尔能在新闻上看到他的消息，和他父亲一样，几乎是血液里流动着的那种商人血液让他站在了那个让人仰视的位置。
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作为代表站在台上发言，我坐在台下看着他，仿佛看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晕影，也许只是那时候光影交错出现的幻觉，配合着他当时微笑自信的神色和站得笔直的背影却贴合得那么完美，像是与生俱来就属于他的位置，没有任何的不安和畏惧，眼睛里是坚定的光。似乎是在那个时刻，就看到了他之后的样子，穿着得体的西装，身后是时光雕刻的黑影，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有了光。
但愿他现在也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
“变了很多，是吧？”旁边的人靠近，气息浮动在周围的空气里，眼睛看着他也是时隔很久才看到的景色。
“就好像它也和我们一起长大了，变成熟了。”好在，就像我们一样，还能从大致的轮廓里看出原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欣慰。
他慢慢拉着我的手，似乎能知道我心里在担心着什么。
回B城之前，我妈比我还繁忙，说了好多话，让我千万注意好多好多事情，似乎这次行程并不是简单的见家长，更像是一次重要得不得了的外交。还担忧着我该带些什么东西去看他们，我只好告诉她森河早就准备好了。
我出门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有些苍老的脸上挂着一种有些陌生的表情，复杂到我根本无法界定它的属性，只记得她让我注意安全。竟然莫名觉得鼻头有些发酸，想来，我好像没怎么出过远门，虽然这次去B城也不是，甚至搬去森河那里住也不是，但是那天，我却感受到了那种氛围，像是她一下子离我很远，牵肠挂肚的心情，那么遥远的传递到我的心里，快要漫出来的程度。
大概是觉得我终于也走向了那种怕平淡的生活，身边有了一个让她放心的人，那道一直徘徊在我身边的目光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她大概是我最低的泪点。
站在他家门口，有些发愣，森河以为我还在紧张，安抚道，“我爸妈很和蔼的，不用拘束。”
我慢慢侧过脸，看着他，笑道，“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
这一切就好像天气好的一天，抱着晒得蓬松的被子，涌现出来的一个太过完美的梦。
手慢慢被握住，那种坚定的力量带着传递性慢慢的扩散到整个手掌，顺着血液蔓延开来。
其实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他们来参加过家长会，背影里都是知性的气息，一举手投足间都是尊贵，安静的坐在后面的位置，没有和别的家长一样争先问问题，似乎也没有认真的听，眼神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慢慢的游荡，似乎这才是他们这次来的目的。
这么多年不见，脸上也有了些苍老的痕迹，鬓角都带着些花白的印记。
森河说他每次回来都不会提前告诉他们，在之前的电话里会问他们最近是不是在家，免得自己回家面对的却是一片空荡。
这次也不例外。
阿姨有些讶异的眼神慢慢转到我的身上，接着眼底的笑意慢慢感染整个脸庞，带上了一层喜悦，忙拉着我往里面走去，往里面喊道，“老楚，快看谁回来了。”
森河笑着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侧过来的脸上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站在我的旁边。
慢慢走到客厅，叔叔穿着毛线衫坐在沙发里，温和的光线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润，茶几上摆着正在对峙着的棋局。视线慢慢转向坐在棋局另一边的那个人，脸颊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像是正暖的晴天撞上了突然袭来的寒风，一下子凝固起来。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回环的路线，我们兜兜转转，还是会遇到那些曾经的人，于是那些过往的黑白回忆再次袭上心头，脑海里开始幻灯片的放映，那些籍籍无名的情绪一下子占据了全部的思维。
林安还是微笑的样子，没有一丁点讶异的神色，像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或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不喜形于色的人，心底的千回百转，表面的不动声色，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存在。
“你林安大哥正巧到这里来看我们，”阿姨介绍道，“快坐。”
我看了眼森河，他正笑着和林安打招呼，像是熟识已久，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手指开始微微发颤，只好慢慢握住手放在膝盖上，才能勉强稳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上帝像是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在我觉得一切已成往事的时候，漫天黄沙再次遮住了视线，那些过去的黑暗再次涌现在眼底，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茶几上的棋局还在僵着，每个棋子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我的视线胶着在上面，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被钉在纸板上的标本，而那杯深黑浓郁，冒着恐怖气息的毒剂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嘴角弯起的那个角度足够让我胆战心惊。
“简嘉，别来无恙。”这句话那么轻易的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像是一个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那般问候的语气，却带着让我胆寒的逼迫。
从公司辞职之后，我还以为就此会摆脱这个人和他带来的那些痛苦，在遇到森河之后，快要忘记过往的那一切之后，这个人却又像是鬼魅一样出现了，带着魔鬼的面具，身后藏着看不见的利器。
他是商场上的一只秃鹰，盘旋在上空，虎视眈眈着。总是能准确的知道什么话能一下子击中人的心脏，不经意的捏住对方的七寸，呼吸都被吊在了半空中。
周围的视线一下子在我们之间慢慢的游移，空气里弥散着淡黑。
我还能说什么，他这样问话，没有给我任何的退路。
“好久不见。”我避开了他直视的眼神，那感觉就像是躲过了一柄抵住喉咙的利剑。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这么联系到一起的吗？
林安很快就离开了，留下了一盘没有结束的棋局，像是一切还没有到完结的地步，这似乎也是他想要告诉我的话。
阿姨和叔叔在厨房做饭，我刚进去帮忙，就被推着出来，森河让我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我却越发觉得不安稳，局促不安。
“你认识林安？”我小心的问起这个人，他们谈话之间的熟稔程度让我有些诧异。
“他是我爸爸的学生，造诣很高，可惜还是继承了家业。”
所以他才会来他们家走动，他们之间才会是那么熟悉的语气。
叔叔原来在大学教美术，最擅长的是油菜，达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上了些年纪，就开始转向水墨画，还在大学任教。林安还学过画画，甚至还是个颇有天赋的人，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许是他那副随意张扬的姿态和那些画家的气质千差万别，再加上他的身份，和画画这两个字联系起来，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魔鬼，无恶不作。
“你怎么认识他？”森河的眼眸里有青翠的光线闪过，剔透得能看见此刻我脸上有些呆滞的表情，曾经犹豫了无数次的那些话被覆盖在心底，此刻蠢蠢欲动着。
厨房里传来的说话声一下子打断了思绪。
我看着窗台上的那盆长得嫩绿的植物，眼神的触角轻柔的搭在那些叶子上，像是也能感受到那种生命的气息。
“他是我之前公司的老板。”确实如此，当我第一次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心底翻卷来的那场风暴一下子覆灭了全部的自己，他就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时间在飞速的往前飞逝，我还是没能走出这个人覆盖的黑暗天空之下。
他也毁了我的曾经。
也许是我的错觉，森河的眼底闪过一丝暗沉的情绪，像是一道飞速闪过的黑光，划过了碧蓝的晴天。
我有些恋床，换了地方有些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掠过的那些光线，恍惚的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中岁月，也许是在下晚自习回家的晚上，也许是做噩梦醒来的清晨，头脑清醒得很，白天的那些场面慢慢闪过，有一些抓不住的东西倏然而过，根本无法抓住。
坐在床上，打开的窗户，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和裹挟着冷的暖风，拂起耳边垂下来的头发，越发睡不着了。
站在窗户边上，慢慢伸出手，手背上感觉到一阵凉意。
“简嘉。”有声音从旁边传来，像是夜晚轻柔的风。
森河站在阳台上，微微侧过身子，手里还端着茶。
门被拉开，他踮着脚的姿势有些搞笑，我不由得弯起了唇角。他轻声关上门，极其自然的坐在了我的旁边，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时间，周围静谧安然。
“就知道你不习惯。”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冰凉的薄荷味，像是能看见黑夜里漂浮在半空中的淡绿色叶子。
“难不成你也恋床？”他没有我这么多的怪习惯，看刚才的样子似乎是在想事情。
他微微贴靠过来，“我也不习惯。”
我突然想到张爱玲说的那句话，“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此刻竟然如此贴合那句话说的情境，我们无声在这个场景里，外面其实也是安静的，却在不动声色的演变着什么，一时间风雨遍地。
“我们结婚吧。”身边的人那么随口说出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一下子僵住，瞳孔散大的转过脸，那道呼吸贴靠在颈部，顺应着血液的流动，慢慢的一呼一吸。
恍惚像是一句梦话。
“要不然继续坐实这个名义也行。”某个人一下子转开了话题的走向，原本惊讶的表情一下子变作哭笑不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腰后慢慢搭上一双手，不由得一阵颤栗，“森河。”
嘴唇在脖颈上慢慢游移着，本只是蜻蜓点水，却逐渐加深的熨烫下来，像是一个个深刻的烙印。
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像是有着压制的情绪在促使着。
呼吸一下子有些紊乱起来，皮肤上都浮现一层潮红，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床上。
他的眼睛像是闪烁的黑曜石，繁星润湿眼眶的周围，跳动的光影里是爱的印记。
不好意思的偏过脸，看着窗台上昏黄的光影，耳朵有些发热，像是被什么烤熟了，接着拂上的一双有些冰凉的手，再次偏过脸对上那双眼睛。
炽热的吻缠绵的落下来，像是一尾被丢在沙滩上的鱼，有些焦虑的情绪慢慢蔓延开来。
衣服被剥落下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颤着。
雨就在这个时候慢慢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夏天气息被那些透明的雨点压制下来，墙角被滋润的绿色苔藓变得越发青翠。也许这场雨带有能让人忘却的能力，白天那些乱窜的情绪被慢慢的分解四散在空气里，酝酿成潮湿泥土下的那些嫩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
窗帘里照进来的阳光从墙壁上折射到眼帘上，卷起来的睫毛上有跳动的光影，染成一派金色，有些困倦的眨了下眼睛，有些迷糊的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
胃里的饥饿一下子被点醒过来。
“起来了。”阿姨正端着东西放在餐桌上。
我有些抱歉的笑着，懊恼的想着那个没有响的闹钟，肩膀上忽的搭上一双手，推着我往洗漱间的方向去。
镜子里的那张脸上又浮现了些可疑的红晕，我慢慢看向那个始作俑者，他却还是微笑的样子，弯起的眼睛里有无数跌落的细碎光点，脸颊上现出无害的酒窝。
“闹钟怎么没有响？”我微微眯着眼看向某个可疑分子，清楚的记得自己还怕不会响确认过一遍。
他把牙膏抹在牙刷上，递给我，看我的神情，奇怪的挑着眉。
我接过来，慢慢的刷牙，脑海里慢慢回想着有些事情，却又飞快的晃掉。
“我看你睡得太香，就按掉了。”那个身影站在门口的位置，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
接着飞快的消失了踪影。
天空上的云朵眨眼间就换了一个位置，蔚蓝的天色里的那些白色，就像是上帝随意的一画，似乎这么多年过去，就只有这片头顶的天空没有变化过。
那个一别就只剩下电话和短信消息的人站在那棵玉兰树下，头顶是肆无忌惮盛开着的白色花朵，香气霸道的占据了方圆几里之内的嗅觉，我们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不由得慢慢笑起来，像是一切都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
夏朗的头发又染回了黑色，穿着简单的衬衫，竟然恍惚像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我们看着眼前这个空荡的篮球场和有些炽热的光线，有些穿着校服的孩子经过，奇怪的看着明显格格不入的我们。
“拍毕业照的时候都是在这里。”夏朗指着那片图书馆前面的空地，现在有个排球网，阳光的影子照下来，已经看不到半点当初的痕迹。
其实毕业照是一件我内心的憾事，高二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唯一的一张班级合照，我抱着花站着那里，那些青春的脸庞还在，物是人非还没有那么快的覆灭当时我们的笑脸。不过我和夏朗也不在一个班，只是偶尔下课放学的时候才能看到彼此，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兜兜转转。
不过高一的时候，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个位置，看着那一年的毕业生站在烈日下，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和泪水。
虽然还没到他们那个年级，也不太能理解他们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似的，我们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要勇敢的抬头。
谁愿躲藏在避风的港口，宁有波涛汹涌的自由，愿是你心中灯塔的守候，在迷雾中让你看透。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
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有很多离别的歌曲，更有无数毕业班唱着不同的旋律，有些激昂的说着未来的蓝图畅想，有些珍惜的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但是共同的一点是，他们的脸上都有属于青春的独特光芒，绚烂到比过当时的太阳，留在了我们的心中。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我们俩之中的谁先唱起的开头，“阳光总在风雨后”就那么悠长的蔓延了回家夜晚的上空，伴随着那些星光，深深烙印进青春的长河里。
而现在，我们毕业了很多次，经历了无数的离别，也回头张望了无数次，发现那一切留给我们的都是抓不住的回忆和没有止尽的追溯。
那些盛开的花儿都去哪儿啦，还留有青春的笑颜吗？
也许正像很久之前看到的那句话说的那样。
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好在，值得珍惜的那些人还在我们身边，也许因缘际会间擦肩而过了一次，却还是在原地遇到了。
作者有话说第157章 夏天的雨。时光仓（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