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贝阙珠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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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光渐满，空中没有一点雪星，因而刺骨的寒倍增。
季丛蓉不禁打了个冷颤，嘟囔道：“我真是个笨蛋，与其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干嘛当时不好好和父亲说话呢？”她眉眼凄楚地看一眼季蘅，“害姐姐也陪蓉儿一同受罪了”。
每次犯完错，丛蓉必定会进行积极的自我反思，季蘅对妹妹这一点是既气又爱：“蓉儿你知道就好，等罚跪完了，你可得好好向父亲道歉，听到没有？”
丛蓉吐着舌头回应称好。季蘅无奈摇摇头，示意碧萝给妹妹膝下再加个软垫。
碧萝前脚把垫子放好，后脚就眼尖地看见了昌叔的身影。婢女们立马把垫子藏在别处，又迅速将两本厚厚的《季家家法》塞到季蘅和季丛蓉手中，小声道：“小姐们先忍忍好不好？估计是昌叔和老爷来了。”
两个姑娘赶忙将书高高举过头顶，背着身子跪在后院，看不到也不敢看来者是谁，摇头晃脑地响声背诵着“三德、三不德”。
“师妹和小师妹到底犯了什么错，让师父如此大动干戈地把‘家法’都用上？”
手中的书突然被凌空取走，季蘅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父亲季槐，而是久未逢面的重稳。
季蘅激动地喊出“师兄”。有那么一瞬，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少时的自己和妹妹跟在重稳屁股后面，嗲声求着师兄教她们一招半式的画面。
“师妹快起来，别冻坏了膝盖。”
阔别五年，重稳熟悉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刚韧，也更多一些温柔。
季蘅看着眼前这个有少许晒黑的男子，掩不住激动的心情，隐泪问候：“师兄怎么瘦了，西域那边可一切还好？”
重稳明明看到季蘅眼角有一枚泪珠闪过，想要帮忙拭去，硬是抬不起那只手。他对季蘅有男女之情，季蘅对他却始终只有师兄妹之谊。而为了维系住这份师门情谊，重稳只能将对她的感情深埋心底——
美人关，终究是铁骨的英雄也难逃的劫。
季丛蓉倒是毫不掩饰地朝重稳一个熊抱扑上来，大哭不止：“师兄，你怎么才回来，可把蓉儿想坏了，”又噘着个嘴在重稳怀里撒娇，“都是什么人把师兄给伺候瘦了啊，蓉儿要找他们算账去。”
若是说季蘅是重稳暗生情愫的心仪女子，那么季丛蓉在他眼中就一定是个长不大的天真女娃儿。
他始终待季丛蓉如亲妹妹，也只有在她面前，重稳才能完全卸下武者的盔甲：“好，蓉儿可得好好给师兄出头，”他笑着掏出一把西域的胡杨木簪给了季丛蓉，挠她头道，“几年不见，小师妹又漂亮许多。”
拿到礼物，季丛蓉放下熊抱，欢呼雀跃地把簪子在发髻上戴出千百个花样。
重稳又对季蘅笑了笑，藏起久别未见的些许尴尬，爽声道：“我知道师妹不喜粉饰，这把木梳是我找西域最好的工匠做的，希望师妹喜欢。”
“谢谢师兄，让你费心了……蘅儿很喜欢。”
即使远在西域，每年生辰，季蘅和季丛蓉也都能收到重稳的贺礼。这把木梳也如那些贺礼一样，十分精致。
“师妹客气什么，我……”重稳很不熟练地回应着的话被管家昌叔打断，好在有昌叔提醒，否则重稳都要把正事儿忘了，“师妹和小师妹，快收拾一下，随我同去宫里吧”。
简要说明来意后，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帮主子收拾入宫的必需品，两个姑娘则前去向季槐和顾藿宁辞行。
当然，辞行之前的道歉必不可少，而季丛蓉撒娇卖萌式的道歉总能化干戈为玉帛。
*****
带上简单的行囊，马车一路东去，一路上众人闲聊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宫。匆匆告辞璟妃和重稳，季蘅和季丛蓉径直向文德皇后所在的清宁宫走去。
清宁宫位于皇宫东段，宫内处处壁砌生光，建设摆设与其“清宁”二字别之天壤——琉璃赤瓦镶于宫殿顶端，含珠金虬浮雕梁栋之上——当属众多妃嫔宫殿中最为奢华、最为华贵，不愧为武帝重承亲自监管修建而成。
纵然寒冬岁月，清宁宫内依然绿永莹莹，后花园仍有百草争芳，而矗立在后院清池中、有三人高之的玄黄珊瑚，是昨年武帝派人从海外寻来赏给文德皇后的生辰贺礼，更属百年难得一见的瑰宝。
刚踏入宫殿，还未进到皇后寝居的东梢间，就迎来一个女声亲切地喊着“大小姐、二小姐”。
季蘅定睛一看，原来是六皇子重葛的侧妃朔晴。
听朔晴大呼小叫着，皇后的贴身侍女瑾姑在一旁戳了她一下，朔晴立马收好挥动的手臂，端庄地问候道：“臣妾见过两位郡主。”
“晴儿，你怎么来宫里了。”季蘅上前回礼，握着朔晴的手好一番亲昵。
“回郡主，是皇后娘娘给王爷新做了几件冬衣，唤臣妾来取。臣妾听璟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来报，说是两位郡主要进宫探望皇后娘娘，特地晚些回去，想见见两位郡主呢。”朔晴穿得是妃子衣裳，行的却是奴婢礼，可见嫁入王府这些年，还没有摆掉给季蘅做丫鬟时的规矩。
“嗯，晴儿，我看你还是这么活力满满的，真好……那，阿葛他……”
季蘅瞄了一眼瑾姑，想到她服侍皇后娘娘的时间最长，又是宫中的老前辈，最在乎下人对主子、外人对皇嗣的礼数。朔晴虽然现在的身份是王爷侧妃，可毕竟当年是婢女出身，嫁入王府前还被瑾姑教导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皇家礼节，自己可不能在瑾姑面前犯礼数的错误，立马改口道：“乐安王最近可好？”
“回郡主，王爷还是老样子。就是腿脚有些害冷，烧伤的地方长了冻疮，”朔晴打开包好的衣服给季蘅看，“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特地给王爷做了加厚的袄褂，小姐你瞧，娘娘的手艺是不是特别的好。”
“娘娘，不是‘小姐’，是‘郡主’。”瑾姑严肃地给朔晴更正道。
一旁的季丛蓉听不下去了，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抢着替朔晴回复道：“是、是、是，瑾姑姑您懂得最多了，是我们不懂规矩啦。姑姑，先带我进去见姑母好吧。”
瑾姑向季丛蓉行了个礼，低语道：“小郡主，您在外人跟前儿，应称呼‘皇后娘娘’才是。”
季丛蓉毫不在意地回道：“哎哟，知道啦、知道啦。可这儿哪有外人啊？姐姐、朔晴，都是亲人。姑姑您更是亲上加亲呀。”
“小郡主哪儿来的话，老奴可受不起。再说了，这亲上加亲的意思可是……”
瑾姑的话说了一半，季丛蓉就不耐烦地嚷着“好啦、好啦”，推着她进了皇后的寝间。
季蘅和朔晴相视一笑，道：“晴儿，你先回府吧，让阿葛早些换上新衣裳，我们来日再聚……另外，记得代我向阿葛问好。”
“肯定会的，王爷也很挂念小姐呢。”朔晴娇娇一笑，退身请辞。
*****
目送朔晴离开，季蘅进了东梢间。皇后的寝间与外殿的金碧辉煌相比，显然素雅得多，屋内缭绕缕缕沉香，以及木鱼的清脆声响。
此时，文德皇后正长发披肩，跪在软榻上诵念经文。
她没有穿戴耀眼的服饰，但寡净的容颜掩不住帝皇正妻的绝美与肃穆——足以令平庸的嫔妾望而生敬。
莲花台上，一尊佛像慈眼视众生，莲花台下，文德皇后端庄淡然，无喜无悲。看两个姑娘来了，她缓缓起身坐到榻上，柔语道：“蘅儿，蓉儿，快来让姑母看看。”
季丛蓉习惯性地扑在文德皇后怀中，撒娇道：“蓉儿好想姑母呢。”
季蘅欠身后坐到文德皇后身旁，挽着她的臂弯，问安道：“蘅儿见姑母清瘦许多，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文德皇后抚了抚季蘅的发，淡淡一笑：“年岁将至，看天地白茫，草木枯黄，口味自然寡淡许多。”
“草木枯黄？可是蓉儿见姑母的宫殿里啊，都是些四季常青的小草大树啊？”季丛蓉疑惑道，见其余人则瞧着她哈哈地笑。
“两位小郡主可真是开心果，你们一来呀，娘娘宫里就添了好多欢声笑语。”瑾姑在文德皇后的示意下，拿出两只镶着琥珀的白莲花镯作为赏赐。
季丛蓉立刻戴上镯子，向文德皇后腻歪道：“嘻，谢谢姑母，这镯子好漂亮呀。每次来姑母这儿都有好东西拿，蓉儿都不想走了呢。”
“不想走，就多在宫里住上一段时日，好好陪陪姑母？”
“好啊，我最喜欢呆在宫里啦。”季丛蓉毫不遮掩地把心思吐露——她喜欢在这里逗留，不过是因为那些华丽的金鼎玉石，而寂寂深宫的妃子们，却大多恨不得能早日摆脱宫闱的囚笼。
季蘅则把镯子放入怀中，从怀中囊袋里掏出一小片东西，一手轻轻捂住文德皇后的双眼，道：“姑母猜猜这是什么？”
“嗯，姑母快猜！”季丛蓉也跟风道。
然而，文德皇后把口中东西咀嚼了好几个反复，仍是摇头。
“是沥干的红薯呢。”季蘅弯着眼打开囊袋，里面装着是片片红薯干，她和季丛蓉总会时不时地到厨房探索，顺便学着厨娘做些简单的美味和小食，“是不是很好吃？姑母多吃点儿，瑾姑姑也尝尝。”
品尝间，一个熟悉的俏皮声音映入耳帘：“什么好东西呀，我有没有份儿啊。”
来者是一袭鹅黄百褶长裙的沐阳公主，她头顶着玲珑花冠，眉前点缀着坠有红玉珠子的抹额。
沐阳公主是文德皇后的女儿，与六皇子重葛是龙凤胎，和季丛蓉同为十六岁。自小她便因了文德皇后与季槐的这层兄妹关系，同季家姐妹很是交好。而她不仅有着季丛蓉一样的俏皮可爱，还多了一分帝王家的知书明理。
来到四人跟前，沐阳公主给母后了请安，又拉过季蘅和季丛蓉的手，娇语道：“蘅姐姐，蓉儿，我可把你们盼来了呢。”
季丛蓉看到沐阳公主，调皮劲儿一上，往她嘴里塞了好几片红薯干，一本正经道：“沐阳公主贵安，我也盼着和你见面呢。”说完“哈哈”地跑到屋外。
“好啊，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你竟敢这样对本公主，丛蓉你等着！”沐阳公主可不是软柿子，紧接着追了出去。
季蘅起身准备一同出去看看时，文德皇后叫住了她，慈声道：“蘅儿，见到你们，姑母心中明朗许多，你便与蓉儿在宫中长住一段时日。今晚我命人在玄雀台给你们备了晚宴，一会儿你便带着沐阳和蓉儿同往罢。到时候，与你等交好的皇子也会同去。你们许久没见了，当好好聚上一聚。”
“嗯，蘅儿谢过姑母，”季蘅笑着答道，“蘅儿和蓉儿也想多陪陪姑母，让姑母多开心一些。”她的脸上绽开出一朵花，不是耀眼的牡丹，是亭亭的蕙兰，却也能温暖整个冬日。
*****
待孩子们嬉闹着离开清宁宫，文德皇后重新回到软榻之上，取一片红薯干含在口中。
嚼完，她噙着泪水低语：“元良，你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她和你一样，英气而纯良，心善而正直。那么……我们的儿子，又会在哪里呢？”
仿佛心中涌现许多感伤，文德皇后悄然将泪水掩藏，手撵犍槌，又敲打着木鱼、闭目诵念起经文来。
寝间之内，燃尽的沉香被瑾姑续上，萦绕梁上的，除了沉香的浓浓香气，还夹杂些许不甚甘甜的红薯清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贝阙珠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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