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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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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顺你的意跳出水里,直接飞到车顶上,好想看看他的苦笑。
只是前方不远处就是水下地铁的入口,而且我曾经决定在自己的历史上记录一笔,坚持是一种美德,老师也说不应该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还有朝三暮四虎头蛇尾。
所以我往你所希望的相反方向游去,想象地铁在水中通行的速度和路线。
脑海里的画面偶尔会穿插出走往学校的车道,一辆六轮车在一列自行车后披笼着晨光残暗,柔和地将昨夜的冷寂驱散。因为我,它在平直少车的路上行驶缓慢,也因为我,它又风驰电掣般消失,前方我们习惯了的通往知识圣殿的康庄路,仿佛换成一个外人无从着力的美妙的如油画如秋日深林的却更虚假的空洞。
脑中的景被身后人的声音打碎。
“上来吧,车子上还有空位!你全身是湿的,我不介意帮你烘干。”主驾驶上的家伙在打招呼,我突然想看看他是怎么不介意帮我烘干的。
他脸上露出的不是苦笑,倒是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嘴角边的纹路不深不浅。
身体和思想常常是能分开的,比如身体不听思想的劝告随便选了最快的而不是最美的姿势游上岸,乖乖地和前头俩人一起坐到车里。
你指给我看毛巾的位置,他笑着开启烘干器。明明是简单的话语和行动,却似文法行云流水。
我没有拿毛巾,任由烘干器在身边游走。他拿把手的时候和帮我弄头发的时候都时不时走神望向你。看,他连走神的时候都要认真看你,你找到了一个好伴。
你显然没有驾照,也没有意愿挪到后座,车子更没有意愿自己发动。我不喜欢谋杀别人的时间,所以在明白他是怎么不介意帮我烘干的之后,我还是自己接过烘干器的把手。
在一阵初始的适应过程后,心里终于开始盘算所谓三角框架的稳定性。除了轻微的机器声,我们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人用音乐来解脱。
我仰头正对着后视镜,能看见自己渐生惊奇的目光,因为视线余光已经发现车内炫酷的构造,这里很多部件的组合方式是我没有在其它车里甚至任何室内空间见过的。可我没有在它们身上保留太多注意力。一个夹在主副驾驶中间的纸袋高耸在特别的容器里,挡住我一部分视野。
主驾驶上的家伙一手握住盘,一手从纸袋里拿出个橙子不回头就直接向后抛给我。在之后无聊的时间里,我选择顺便剥橙子。剥橙子是一种很好的运动,要度过长夜,就需要变换剥皮的方式,寻求最慢最仔细的手法。
自从发现像剥香蕉一样剥橙不太实际,我开始刻意留长大拇指的指甲,即使碰到剪指甲,也会留下一截。拇指的指甲是切割橙皮的首选工具。如果要设一种剥橙子的职业,我的简历中一定会有这么一句:“数学课上,曾尝试用指甲点按压法切割橙皮”。
点按压法切割,即是在无任何身外工具的情况下,用大拇指指甲在橙皮上从一个顶点重复按压入皮直到另一顶点,形成一长条指痕,然后用同法将长条指痕适当复制几条。完成后可直接剥皮顺便用皮内侧白面擦拭手上将要接触橙肉的部位。
数学课是我将橙子剥好后分给第四个人的起点。那会我还跟副驾驶上的你前后桌,剥完后除了你的那份,还少不了见者有份。很多时候我都只剥不吃,导致后来一上数学课就有很多人传橙过来,橙子上写着“请代劳,谢谢,我是某某某”之类。
再往后,因为数学老师提过不要将课堂搞得一股橙子味,免得打乱他的思绪,所以众人有所顾忌,还是传橙,却不写字。我只需扫视一眼,瞟到谁往这边笑就知道是谁。
再再往后,连个笑脸都没见着,我才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送剥好的橙子给你。在我横下心不再帮别人剥的那几天,老师有回从台上转过身说:“今天你们不吃橙子吗?我有点不习惯。剥吧,剥吧!”
突然鼻子有点酸,怀着歉意,剥了一个橙子,第一次将它送到老师跟前。不是那种正大光明地送,是经同学一手一手传递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趁老师在黑板上画开方号时放上讲台。老师看到橙子时,还认真观察过橙皮,称赞剥得好。
放学时我被几个同学拦在自行车棚前,他们追问这几天反常不剥橙子的原因。
“以后数学课上我不会再剥了,其它的的课上也不会。念在是同学,我还是可以答应帮你们在课后做这件事。”说话时我还是看到你走近车棚的模样,一身飘逸的外套,青春的面庞像色彩初浸水里的年华。
此后我继续帮人剥橙,只多了一个会员制度,每个人按橙子个数算钱就行。至此我已经声名远扬,外班的人也会找上来。他们送我的外号有好几个,有的延用“剥橙子的”,有的用“人肉剥橙器”,还有的直接亲切地叫我“剥橙子的同学”等等诸。找上门的多数是男生,多数是给女孩子吃,有的是现任女友,有的是将任女友。
对于剥橙我已乐此不疲,已经有些分不清,是剥橙重要还是你重要,因为在剥橙子的时候我竟然可以暂时将你忘记。我到底是为了剥橙才想和你在一起,还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剥橙?
迷惑伴随着之后的许多和橙子的相遇相离,我沉溺在这种两难里不愿自拔反而乐得享受,以至于忘记将剥好的橙子送给你。我沉迷另一个世界差点忘记回来的路,以至于后来有人发证过来,让我成为所谓的专业“徒手剥橙师”。
你能想象到我已经开班授徒了吗?我的徒儿也会交学费,他们每个人都只学一件事:剥橙。
也有人不服气跑过来问:“为什么有了剥橙器不用,还要用手?”
我是这么回答的:“我们不是不用剥橙器,是把我们自己变成剥橙器,只有把自己变成剥橙器,才能更深切感受到一个剥橙器剥橙时感受不到的喜悦。”
如果有一天剥橙器能够感受到这种喜悦,我们就可以不惋惜地退让底盘了。
以后我会提醒自己,每天手中的第一个成品还是送给你,会换一种手法,当着你的面拉起一长串橙皮,如同用刀高手自削的一长串未断节苹果皮。看着你在众人的惊奇中也摆上一点惊奇,我会觉得十分满意。
我在与橙子角力的征途上并非一帆风顺,有回到办公大楼听到父亲在远方失踪的消息,习惯剥橙的那只手竟变得无力,一下子心里口里都是苦涩。一个我热衷的人的气味仿佛随着厨房屋顶的烟囱直往上窜,在吹来的东南风里招摇斜飞,和掠过的飞鸟满怀相遇,不打个招呼就要散开。那只鸟飞向我,扇动双翅慢慢地变成你的样子,你笑着与我开心地在冥想里游戏。
那段时间我心里终于稍得安宁,只是拒绝帮人剥橙。久而久之没人再找来撞钉子,好不容易在我周围累起的一些人气也逐渐少了。同学们联系我只是因为我大拇指上的指甲有用罢了,等到指甲无用武之地,恢复前境是意料中的事。
后来教室的座位换了,我被调到更靠后的位置,你坐在我的透视焦点里,离得好远好远。远得在光年里插上时间,仿佛再次到你跟前需要无限的岁月和超光速的行动。等到那些岁月和行动终于实现,你终于出现在现在的我的眼前,与久违的橙子一起,这感觉叫人激动,激动得比发现我们重新坐在前后座时的还要浓烈。
剥橙子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大拇指上的指甲没有从前长,犹豫就很必要,偏执才是下文。一个优秀的剥橙家,没有好指甲,也依然可以将皮剥得妥当。
我正要开始,主驾驶上的人递来一把水果刀说:“ 这个会快些,要不是我现在腾不出手,就不用你代劳。”
这是在怕我不肯做老本行?
“不用刀。”你突然说。
是的,这话说得不错,很多同学也知道。
主驾驶上的人问:“不想快一点吃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