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橙手》香蕉橙子柚

2、第 2 章

　　我的祖先曾在海洋搭起漂浮的宽板，用轻巧的材料建好住房，用在海底挖出的土粘城接市，用树木花草排列成遍纳凉存温，使一代一代人在分分合合里繁衍生息，原本合二为一的大国到现在已处在逐步分裂的时期。我知道与你在一起玩耍能轻易得到快乐，尽量不去想父亲远在战区。
　　我想和你一起疯玩到夜黑星稀，唱我们的儿歌，问我们自己的问题，前一秒失望没有回答，后一秒马上重整出发。过了十二点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一座木屋跑到另一座木屋，最爱待的地方不是卧室书房，也不是客厅，是做饭的矮间。
　　父亲亲手搭建了我和他的房子，他和许多同行一样喜欢下厨。他是业余厨子，职业建筑师。他和他的同伴真心地做美食，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一厨房的蓝图。为了造出更好的美食地，他们常常拿笔画，拿锯子锯开木板，直到有一天认定出现了可以无限复制的样板房，才稍作休息。
　　现在的厨房曾经过数次修改，最近一次我问他们进度，他们说还可以更好。
　　“怎么样才能更好？”我问。
　　父亲是这么说的：“或许我们可以造出独立出房子的厨房，由花木映衬，像一个戴着花架的亭子一样，只是厨房可以引水，四周可以自动下雨……”
　　他说过许多次自雨亭，我的耳朵本来不是特别想听的，结果脑袋先记住了。
　　在他的意识里，这个世界的水可以经历源源不断的冲击，让自雨的装置成为一台永动机，独一无二。
　　他创造过一些同类产品，其中最有名的属可以飘移的厨亭。它是厨房和亭子的结合体，比一般厨房更敞亮，能浮在水面。只是没有永动机。
　　当时这件作品被一些驴友追捧，大标题名曰“带着厨房去漂行”。
　　厨亭会开启一个新纪元，住房的或者交通的，他认为。尽管后来一些驴友反应厨房的空气不太好，还有隔出来的卧室空间太小导致睡觉不舒服，也不妨碍他的美好希望。
　　当然他还认为一有机会就要给我们展示各种食材的混搭配置。
　　一个合格的业余厨师，即使碰上心情不好，也很少会使味道苦涩、色泽不明，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个合格的业余厨师的孩子和孩子的朋友要自己动手，导致菜肴的搭配更加特别，味道更加不拘一格，色泽更加丰富繁杂。
　　父亲也是个喜欢在开饭前用一把古老木吉它弹奏儿歌的业余歌手，但是他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两只老虎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所以才真奇怪！”他说着，犹豫地夹起一块甜点放到嘴里，慢吞吞嚼着，像在品尝美酒。
　　我盯着他，然后听到他喉咙里飘出的满是回味的声音：”跟拔丝的甜食一样奇怪。”
　　“你在这里头加了什么？”他问。
　　我笑一下说：“橙汁。”
　　“有点苦。”
　　“橙皮也放进去榨了。”我招呼着在另一边还没入座的朋友，你还在那里发呆做什么？
　　等到我们仨都坐好，才听到父亲说了一句：”谁能做得一手好菜，就能造出好的厨房。”
　　我知道这话不是很准确，不喜欢听，情愿他说的时候我和你跑到园子里踩草地。
　　那天以后，父亲就提着行李离开他的美食地，你也不能总待在我家，你得坐船回去。
　　但是我会剥橙子给你，会弹着木吉它想念你和他离开时云层下的背影和回身凝望。多后悔，没有在你们回头的一刻赶紧关上美食地的大门！

　　没了父亲的讯息，还好唯一的朋友能出现。校园里，我不是个默默无闻的孩子，每个同学都知道有一个剥橙手的存在。
　　当时我剥的橙子还不会给第四个人。
　　与你、父亲和我无关的事，都无需考虑。
　　虽然你的朋友不止我一个。
　　窗户外小船驶得飞快，空气里仿佛从没有留存过某个影子，最后的温度也要追随水的纹路散去。倒是远处两行绿白相间的球形亭从水平线上渐渐碰头，慢慢临近。再过一会，我才看清亭子本身是白色，亭身垂落着条条绿色的藤蔓，相缠相绕。
　　心里喜出一些欣慰，父亲说的已经成真。
　　一对新人的结合正带动两个厨亭的相融。这样的一对，以后会有更大的美食地，就算要回家，也是回共有的新家。
　　而当时的我，还没有达到足够的年纪和富有，只得先送走玩伴，有种自断后路的挑战。原本就孤僻的人，在学校更不知前路。有时望着从道路另一头涌来的同学，心里竟向迷路一般焦虑。这种感觉不是很好，我却保有许久，到现在也不间断。
　　他们说一件事坚持到最后，人就会成功，就会变成最强。如果全球范围内允许职业焦虑者存在，我现在一定是钻石富翁。
　　这些焦虑我不想让你看到，偶尔你从十字路口经过，我会控制自己不去叫你。第二次碰到你，第三次碰到你，我都得赶快抓住自己转头，不能再多碰到你一次。这个路口不能再走，即使它是去学校的必经地。
　　然而第四次还是相遇。
　　为了快一些转过路口，我将以前的行动工具由双脚换成两个轮子。这回我要从你身后擦着空气超过，让你也看看我的背影。
　　脚重新踩上踏板的感觉真好！ 练习，再练习，不管每天与不与你相遇，通过拐角一定有最快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突破是件乐趣。这件乐趣可以披满全身，把一个孩子打扮得十分神气。
　　额上蹦弹的汗珠也是一种安慰，车子颠簸一下，我才休息。
　　十字路口出现一辆从未出现过的私家车。
　　它有六个轮子。
　　从车窗外看不到车里的空间。
　　直到车身的一个轮子转到我跟前，门被推上一扇，我看到你坐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像已经成熟得极富魅力。
　　你边上是一个我从没注意的人，或许是也我的同学。他带着一副无框眼镜，与我见过的戴着老花镜的人有迥然不同的神情，更多的不是慈祥暖爱，而是冷峻的武装。他将嘴角藏好的笑露出空气，放到我的视野里，将牙齿的整齐和洁白输送成我记忆的一段过渡。

　　没想到我会看这样一个人看得出神。
　　“自行车就别停在路中间，小心连魂都撞没了。”他嘴里的语气和脸上不肯久留对视的眼神都表明他知道我在看谁。
　　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副驾驶上的人比他更顺眼。只是真不希望这个更顺眼的人是我的朋友。
　　所以还是道路边一株瘦弱的行道树更令人觉得亲切，它有发亮的新叶，比一幅不明朗的图更明朗，比一双不纯粹的眼睛更纯粹。
　　目送六个轮子轻缓无声地转弯，原来这东西不过如此，由于它异常低速地行驶，自行车没有追不上的理由。
　　哈哈，我超车了！这样获胜的滋味带劲又怪异！终究之前不是白练。
　　一列摩托车队伍疾驶过去，自行车跑不过他们，他们也不视我为对手。
　　通往校园的路上没有参天大树，从远处树们像一条条瘦弱的小人，走近一些才知道像一个个你，绿叶都是你的头发。在停车棚上好锁，我经过一个个你身边，留给你不太短暂的视线，还有一定会印在蓝天下的背影。
　　课堂上老师鲜有不催眠的，尤其是历史，我已经点头如涌泉水，努力看看其他同学，他们中有的拥有坚忍的耐力，竟然睁大眼睛不肯倒下，像抗挣的勇士一样意志顽强，在求学战道上英勇不凡。
　　课本上书写的灾难已经过去久远，人类求生的一段只剩残迹，世界在课本的一言一语里改变了，我知道有个变化，却对学习变化的过程不感兴趣。无非就是那几个方面，天天说日日念，来来去去流的还是水。
　　升学考试有那么大不了吗？很多同学为什么冒险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考试？从前我一直这么问，现在发现参与冒险的人多了，也不差我一个。如果我考得有技术含量一些，就可以不跟你同一所学校。这样你跟谁在一起，我都看不见。
　　我会在自己的历史上记录:“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件事成为你不再吃我橙子的导火索。升学考试后我们考入了不同学校，则是我们分裂的标志。在分裂之前，我没有想过再跟你有任何直接交涉”。
　　我要先将自行车重新丢回仓库，水路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家的小船虽然不及快艇，但是悠然自在。
　　选择小船代步的同学跟网里打捞上来的鱼一样多，有人还会搭便船，而我能一个人就一个人，从没想过载多余的家伙。如果有不请自来的，我不会跟他废话，会直接跳水里游着去学校。
　　奇怪的是生活像只待我如鼠的猫，一个想搭船的人出现了，他骑在一辆靠路边停好的摩托车上，像是飞车队的成员。
　　玩飞车的家伙要丢下车坐船，多有意思！我也没继续想，依然开船前行。
　　“唉！我车子没油了！你捎我去学校吧！” 他在背后叫。
　　从我身边经过的小船不下十艘，我不认为他是在跟我说话。而且第一节课就要开始，时间宝贵。
　　“剥橙子的！我们是同班，你回来！”
　　嗯，他和我同班？我厌恶地回头看他一眼，与这位对视一会后，竟然把船驶近岸边，让他上来了。
　　我当时可能是脑子有些空白，亦或是想先让他上船，然后等船离岸边远些再将他丢到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