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戏言（女帝）》由天

26、此恨不关风与月

　　杨燕祺离开天牢后，弛瑜问过了白绫，得知距离早朝还有两个时辰。
　　她是困，但是没法子，这个时候回寝宫也没时间再睡了，索性在牢中的桌子上趴下，要白绫到时叫醒她。
　　可即便是趴下了，弛瑜还是没能立刻睡着，她脑子里要盘算的事务太多了。
　　现在率领丰谷关军队的陆将军是刘成辞的人，哪怕北地战事有所进展，想必也是承辞抢功，与弛瑜不会有半点关系。所以北地的将领必须换上弛瑜的人，尹人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为她准备了一个杨燕祺。弛瑜懂他的意思，所以心领神会地把他的计划无缝衔接。
　　眼下葫芦口因大哥失手，如果弛瑜短期内能将其收复，她这个龙椅也能做得稳当些许。
　　如此思前想后，一个多时辰下来，弛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白绫便已将她唤醒。
　　起身，洗漱，整理仪容，这便是新的一日了。
　　原本就不多的睡眠在继位之后更是被大大压缩。
　　弛瑜一个人坐在南国之巅，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离开时途经关押杨真的天牢，恰巧杨真也是醒着，弛瑜便隔着牢笼抱拳一礼。
　　杨将军满如土色、银发横生，比弛瑜上一次见他，竟又是衰老了不少，更不用说杨燕祺见了他心里会是何种滋味了。
　　弛瑜心虚不已，抬脚便匆匆要走，不想杨将军微弱的气音又将她唤回：“陛下……”
　　弛瑜回过身来：“杨将军请讲。”
　　“犬子燕祺离去前……曾说陛下有意派他去北地……”
　　“朕确有此意，杨公子也已经应下了。不过要派他前往北地应当还需要些时日，并非即刻启程。”
　　杨真这次已经连动身下跪的力气也没有，只得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所有的力气用来发声：“陛下大恩……罪臣无以为报……只是犬子燕祺……尚不足以领兵作战……”
　　弛瑜眉头微皱，言语依旧平和：“如今成辞太后与甄王势力庞大，朕想与他对抗只能从遥远的北地下手。杨燕祺自幼在北地长大，对北方的气候、地势比其他人熟悉得多，已是最佳人选。”
　　杨真吃力地摇摇头，又是一阵猛咳，好容易停下来才道：“罪臣惭愧……这些年来为将之道……并未能教给燕祺分毫……他性子莽撞……并不是能担大任之人……”
　　杨真说的这些其实弛瑜也大致感觉到了，杨燕祺一直以来担任的前锋事实上拼的就是武力和冲劲，与运筹帷幄、统筹大局没有半点关系。弛瑜心里也希望杨真多少教过他一些东西，现在既然杨真这么说了，那麻烦就有点大了。
　　弛瑜再次抱拳躬身谢过了杨真：“多谢杨将军提醒，可现在杨公子是唯一一个朕信得过、又能带兵的人。不过既然杨将军这么说了，朕也会尽快视情况采取对策。”
　　“唯一一个……？”杨真似乎有些不解，“陛下，您信不过魏夫离老将军吗？”
　　弛瑜静了静。
　　魏夫离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她最终没有多言，只道：“师父年事已高，不宜再前往北地了。杨将军放心，葫芦口失陷也是朕之过，朕不会再弄丢大南的任何一块土地。”
　　语罢，弛瑜也不多做停留，转身便离去了。
　　那身影昂首挺胸，风姿英朗，杨真眼前一个模糊，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见了逝去多年的元帝南璇。

　　在杨真的印象里，弛瑜似乎还应当时许多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小小的孩子。
　　那时杨真还未前往北地，孩子们也都还年幼。
　　那一日他的儿子杨燕祺与一众孩子在宫中闹得正欢，看得出那刘家三公子与他极为要好。
　　杨真看着这些小孩子嬉闹，不禁也觉得十分有趣。
　　看了一会儿，杨真正要叫上杨燕祺回府去，却突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个长相俏丽的女孩子，瓷娃娃一样的面孔映着御花园的牡丹，美得像画一样。
　　杨真不知她的身份，便走过去逗逗她，问她道：“怎么不去与他们一起玩，可是受人欺负了？”
　　让杨真想不到的是，丁点大的孩子，此时竟连忙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双手一抱拳对自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关心，我并非受人欺负。只是头脑愚笨，不懂他们的玩法罢了。”
　　杨真看着她这小大人的样子，想着自己那晚上还尿炕的儿子，直觉得不可思议，再仔细看这孩子的手，竟是一手血泡：“啊……这伤是……”
　　那孩子忙又把手一缩，只道：“师父教我拳法，我练得不好，伤了自己。”
　　杨真本身是习武之人，心道这哪里是练得不好，分明是练得太多受的伤，也不禁暗怒这是什么狗屁师父一通乱教，哪有教小女孩打直拳的：“你师父是谁？你带我去找他，练武也不是这么个练法！”
　　那孩子还是那样恭敬地低着头，乖巧得让人心疼：“谢过大人好意。可师父说过，天下习武之人各有各的练武之道，我师从于他，便要按着他的路数去练，若我再听从了别的师父，想必他老人家是要生气的。”
　　话音刚落，那刘家三公子突然跑过来拉起这孩子的手便跑，眼里哪有杨真这个大人，只顾口中喊着：“弛瑜快来，我发现个好玩的东西！”
　　杨真愣在原地，只觉得“弛瑜”这名字甚是熟悉，半响才五雷轰顶般记起——那不是二殿下吗？那孩子是大南的二殿下？那她的师父岂不就是——大将魏夫离？？？
　　杨真知道弛瑜的手伤成那样，那刘三公子这么握上去想必极痛，可弛瑜硬是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直到跑出去几米远，刘三公子放开手去扒拉地上的小玩意去了，弛瑜才又回过身来对着杨真抱拳躬身，似在道别。
　　杨真这次不敢怠慢，忙也抱拳回礼。
　　就这么一件事，杨真记了许多年，弛瑜的几句话他也是这么细细想了许多年——
　　她怕杨真误以为那些孩子欺负了她，所以忙讲清楚缘由；
　　她觉得说那些孩子的游戏无趣会显得自己是故作成熟，所以说是自己愚笨不会玩；
　　她怕自己受伤一事会让师父担责，所以连忙收手，说是练得不好伤了自己；
　　她懂所谓的习武之道，所以甘愿千锤百炼不再师从旁人；
　　她不想好心的杨真与自己那个暴脾气的师父有冲突，所以不愿带杨真去见魏夫离；
　　她也不想自己二殿下的身份让杨真有所拘束，所以迟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这个二殿下的为人，确实无可挑剔。
　　在杨真心里，弛瑜始终还是那日自己在御花园所见的那个孩子。
　　善良谦逊，温和知礼，心思缜密，风骨凛凛。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病会有弛瑜一分参与，更未曾想过弛瑜竟会利用他的病情来控制杨燕祺。
　　杨真是为数不多的愿意为大南这个女帝朝代尽忠赴死的臣子之一。
　　元帝南璇当年带兵冲进皇城，斩杀暴君焦桀，天下人皆认她是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雄，杨真与许多臣子皆是因敬慕她而效力于朝廷。然而从殷渮帝开始，大南的朝廷越发地像个笑话，臣心也涣散了。
　　可对于杨真来说，殷渮帝登基不久他便奉命前往北地，多年边防远离朝纲，他心中一直想的就是死守大南疆土。如今杨真重回京城，恰又是殷渮帝驾崩、弛瑜皇帝登基之时。
　　他不知道自己离去的日子里大南的朝廷究竟是何模样，但他知道南璇帝长刀出鞘的英姿，也知道如今的陛下有多么稳重可靠、王气慑人。
　　他从未觉得生在南朝有什么不好，在他心里，大南已经足以让他发誓终生效力。
　　所以葫芦口大败，哪怕是治他死罪，他也甘愿欣然赴死，可如今弛瑜有意让杨燕祺代父立功，反倒确实让他发愁了。
　　“大南的疆土……不能总失守在……我杨家人手下啊……”此时的杨真瘫倒在天牢中，口中喃喃自语道。

　　弛瑜还是打开了尹人给的第二个锦囊——是的，就是尹人扬言要她在不知所措时打开的锦囊。
　　锦囊里不出所料还是一段布帛，上书二字：莫慌。
　　弛瑜心下一怒，把那布帛攥成了麻花。
　　确实是气啊，明知道是故意戏弄自己，还是几次三番地上当。
　　弛瑜丢掉布帛，喝了口茶冷静下来，又去试着思考还有没有更合适的派去北地的人选，然而各路将军在脑中过了一遍，可提拔的也都考虑过了，依旧是无解。
　　其实弛瑜想要更换丰谷关的将领，并非全是为了与刘成辞他们相斗，也因为驻守丰谷关的陆将军本身不成气候。先帝懒政之下，如今的大南能将稀缺。
　　现在的犰人军队中应当有一谋略过人之辈，弛瑜不认为陆将军守得住丰谷关。
　　如果是别人，弛瑜还能从中参谋，但陆将军素来是大哥的势力，那么陆将军领兵的事弛瑜就很难能插手。
　　把丰谷关交给陆将军，等于是交给刘成辞和大哥，迟早要完。
　　可是如果交到杨燕祺手上，只怕还是要完。
　　现在最适合的人选理应是魏夫离——他在军中威望甚高，早年曾混迹北地做地痞，又有多年领兵的经验。
　　但弛瑜知道自己不能用他，理由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年事已高。
　　除了过去的陈年往事，最近发生一些事也让弛瑜颇为在意——
　　她与尹人交过几次手，虽说她也没认真打过，但看得出尹人的掌法极柔，恰是克硬拳的打法。但此人体格清瘦，分明并未认真研习武艺，会的只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按理说弛瑜本不该屡屡受制于他。
　　弛瑜事后对他的几次出手回忆思索良久，几乎可以确定，尹人学的那套掌法并非仅仅是克硬拳，而是专克弛瑜那套硬拳的。
　　尹人能抓住她一招一式中，外人绝发现不了的弱点。
　　那么教导尹人掌法的那位师父，必定十分了解弛瑜的拳法，又能时常出入皇宫，往返于弛瑜和尹人身边。这样的人世间仅此一人——
　　魏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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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程：女主她众叛亲离。
后半程：女主她得道多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