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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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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平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我明白。”他想,其实我娶烟织,何尝不是出于相同的理由?烟织和秭山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可是她同样能带给我轻松的享受,我和烟织之间天差地别,也许她永远无法理解我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可是外面已经有足够多的人理解我,支持我,当我回到家里,我只想过一种轻松自在的家庭生活,谁让我和我的小妹妹天生就是这样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呢?非平又沉醉于自我欣赏之中。他认为当骊蛟亲身体会这些道理之后,她一定会接纳那位看似与大哥极不般配的大嫂。
骊蛟露出浅浅的笑容,她感激大哥能够理解她的想法:“至于秭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并不了解。我们在一起时,很少刻意谈起各自的出身,经历,我也不会追问他,因为我不在乎。我只能感觉到,他很聪明,也很讲道理,他绝不会让人觉得乏味无聊,也不会平白惹人生气。”骊蛟笑意渐浓,因为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和秭山共度的数日快乐时光。
非平看得出来,骊蛟当真对秭山情有独钟。他语重心长的说:“骊蛟,如果这个周秭山果真这么讨你欢心的话,那么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倘若你心中有十分的感情,你只能分给他八分;而你对他付出的这八分感情,你只能向他表露四分,另外四分就藏在自己心底,不要被他察知。”
“为什么!”骊蛟柳眉轻挑,似有几分不悦。
“因为,如果他确信你对他全心全意,甚至死心塌地,他就会觉得你唾手可得,无足轻重,他就不会认认真真的珍惜你。无论何时,你都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留一条后路。”
“哼!胡说八道!”骊蛟对大哥的劝告嗤之以鼻:“我就是要为秭山付出十分的感情,而且我要明明白白,丝毫不差的全都告诉他!”
“小丫头,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
“你那算什么经验!你只不过占据过很多女人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非平不愿再为这件事和骊蛟争论:“好,就算你说得没错。至少,我知道男人心里的想法。”
“那也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龌龊念头!秭山和你根本就不是一种人!他才不像你这样朝三暮四,喜新厌旧!”骊蛟怒容满面的站起身,分明要下逐客令。
“骊蛟,你听我的话!以前每件事你都听我的,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你出去!”
非平被骊蛟连推带搡撵出门去,他仍然不甘心的添了一句:“骊蛟,你仔细想想我对你说的道理……”
非平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烟织正在指点丫鬟拆洗各个房间内铺盖遮挂的布料。非平筋疲力尽的倒在更换一新的枕衾上,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非平有一个亲妹妹,三个堂妹,若干表妹,在这些女孩里,他最疼爱骊蛟,在天底下所有男人和女人当中,骊蛟也是非平最在意,最重视的那一个人。在非平看来,骊蛟不仅是他的小妹妹,她更像他的弟子,他的杰作,甚至他的女儿;他教导她,指引她,栽培她,塑造她,但他从不控制她,他只想帮助她成为她本来就应该成为的那种人。骊蛟是非平的骄傲和梦想,他梦想她能够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女人,所以他看待其他女人的态度十分宽松。他并没指望能找到一个像自己一样完美的女人来做自己的配偶,因为他知道那样的女人原本就不存在,所以他要亲手创造一个。他只想欣赏她,好像匠人欣赏自己刀下的雕塑,可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骊蛟怎么会开出那种玩笑。非平依然觉得心有余悸,他想,这个小丫头已经青出于蓝了,自己活了足足二十八年,唯独经历过两次惊恐,慌张,不知所措的局面,这两次竟然都是由她一手制造的!非平真应该感到庆幸,跟他打过交道的那么多女人当中,没有哪个像骊蛟这么难以对付。
非平认为,一个完美的女人,不仅必须在才智和品性方面毫无缺憾,不仅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也应该是幸福的。如果秭山果真是那个命中注定会为骊蛟带来毕生幸福的人,非平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成全她。但是他首先得弄清楚,这个周秭山到底能不能担当如此重任。既然骊蛟不在乎他的来龙去脉,那么就得由做兄长的负责去把他的底细打探个一清二楚。
两日之后,恰好骊蛟母舅家的女孩过来串门,姐妹二人向来感情很好,且又许久未见,自然要聚在一起说些知心话。这样的场合,当然不能带着秭山一同参与,骊蛟就让自己的两个弟弟帮忙陪客人。
至清和至澄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和骊蛟感情深厚。他们早就对秭山满怀向往,尤其是至清,他一直抱怨姐姐“独霸”贵客,不肯留些时间让别人也和秭山攀谈攀谈。眼下,兄弟俩终于得到机会,他们一整天都缠着秭山,要见识他的剑法和轻功,要听他在山外的见闻和经历,要告诉他自家兄长不耐烦听的杂事。秭山颇具耐心,也很诚恳,他把自己的本事如实演示给两个男孩,对他们提出的疑问,他知无不言,他们向他介绍寨内的情景,他也兴致十足的认真聆听。
非平找到四叔的书房,只见那三个男孩围着一本书,正热火朝天的讨论什么。和骊蛟与非平之间非同寻常的兄妹情谊不同,虞家这两个最小的男孩对长兄敬畏到几近惧怕的程度。他们一见非平进屋,立刻站起身,垂着手,低下头,规规矩矩道:“大哥。”
非平随意点头:“你俩先下去,我有话要对周公子说。”
“是。”
两个男孩都不敢再看秭山一眼,赶紧溜走了。
秭山早已站立一旁,他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听候非平发落。
“坐吧。”非平说着,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去。他想,你我各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知肚明,用不着扯那些掩人耳目的客套话,我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什么。
“你和铭岳是怎么认识的?”非平想,铭岳这个孩子,从来都像新媳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亲生爹娘之外的人就满脸通红说不出话,真不知道周秭山怎样花言巧语将他迷惑住。
秭山就把游览牧云湖的详尽经历讲给非平听。
非平觉得挺新奇,他没想到这两个小孩还有此等雅兴,反正他自己对荒无人烟的地方毫无兴趣,因为那里没有观众为他喝彩叫好。非平也意识到,在秭山活跃,热烈的言行之下,他的性情中也有宁静,淡泊的一面。
“你的家乡在哪里?”这话若出自骊蛟长辈之口,未免略显唐突,不过非平才不管那么多。
秭山略微察觉非平的用意,他不禁偷偷发笑:“我自幼在千山随师父学艺,三个月前离开那里。”
非平听出秭山讲话稍有千山一带口音,不过他这回答似乎不大对题。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秭山心底的笑意更浓了:“他们都不在我身边。”
非平有点冒火,这根本就是所问非所答,就算你始终跟着你师父,你自己生于何门何户,父母在哪行哪业,你总该知道吧,哪怕你是孤儿,也没什么张不开口见不得人之处,何必闪烁其辞!可是非平见秭山对答从容,神情坦荡,却又不像因为出身污秽而羞于启齿。莫非他是微服私行的贵人?哼,当今天子只有唯一后嗣,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呢!非平看出秭山不愿谈论自己的家世,虽然他对秭山不拘常礼,可若穷追不舍,强人所难,那也实在有失气度。他只好先将这个疑虑搁置一旁,留待以后慢慢察访。
“你以前有没有过相好的女孩?”
这一下,秭山的笑容一直洋溢到嘴角:“我一直潜心修习。从千山到这里的路上,我没有遇见哪位姑娘。”
秭山所言非虚,山上只有男弟子,虽然他屡次跟随师父走江湖,见世面,交朋友,可他还没有机会结识什么女子,骊蛟是第一位和他说过这么多话的女孩。秭山片刻也不曾想到妩儿,的确,谁能把那么一个瘦巴巴,畏畏缩缩的小丫头看成自己“结交过的姑娘”呢?
非平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之意,他想,就凭你的相貌,长到这么大年纪还没跟女孩打过交道,不知道是光荣还是耻辱,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算了,至少对骊蛟来说这是件好事。
“如此说来,骊蛟算是你认识的第一位姑娘?”
“我很喜欢骊蛟。”
秭山的语调依旧平和自然,可是其中流露出的坚决和真诚却并不亚于骊蛟对他的情意。这倒让非平有点意外,他原以为秭山还是会将这件事轻描淡写的含混过去呢。
非平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涉世未深的小孩,现在说这种话还嫌太早。你以后不要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就够了!”
非平明白,在自己和秭山之间,若要说出什么“如果你胆敢辜负我妹妹,我绝不会轻易饶恕你”之类的言辞,未免大煞风景,秭山并非轻浮随便之人,倘若他对骊蛟有情,这样两个聪明人再不需要外人点拨,倘若他对骊蛟无意,那么任何人也勉强他不得。
秭山淡淡一笑,低头领教。
非平不知道这两个小孩是否已经将各自心中十成的感情全部袒露给对方。总之,平平静静又过了三五天,秭山向虞家人告辞,骊蛟并不挽留,甚至也没有约定下次相会的日期。这不是出于羞怯,只是骊蛟坚信,若是两情相悦,心有灵犀,秭山一定会回来看自己。
临别那日,骊蛟亲自将秭山送出山口,她取出一枚翠绿欲滴的玉牌:“你下次来,可得认准道路,别再翻山越岭了。”二人相视而笑:“到这儿之后,你把这枚玉牌拿给守在那里的卫兵看,他们就会找船带你直接到我家去。”
秭山接过玉牌,只见其上镂刻一只颔镶明珠的骊龙。他小心的藏入怀中,笑着问:“这是‘虎符’吗,凭这个就能调动你们山寨里的军队吗?”
骊蛟也笑着答:“调动军队倒是不能,不过你拿着它在寨里吃饭不用给钱!”
“啊,那可比‘虎符’有用多了。”
就这样,两个人在说说笑笑中分别。骊蛟站立船头,她一直目送秭山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里。
非平本以为秭山离开之后,骊蛟会因为对他念念不忘而落落寡欢,非平已经准备好去安慰这个初次坠入情网的小姑娘。然而骊蛟却几乎不再谈起秭山,即使偶尔有人提到他,她也显得若无其事,好像自己和这个人从来也不熟悉。而且她分明比以往更加生气勃勃,骊蛟始终是个精力充沛的女孩,无论她做什么事,都能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如今,在她活泼,热情的举止中,新添了无尽欢畅的好心情,她娇美的笑靥不再是诱人着迷的工具,而是真情实感的由衷抒发。旁人没留意骊蛟的心理改变,他们只觉得这个姑娘愈加可亲可近,惹人疼爱。惟有非平不由得心生疑窦,他说不准骊蛟对秭山到底有没有她自己承认过的那种感情,不然为什么她越见不到秭山反而越高兴呢?
骊蛟对他人更加宽容体贴,她对自己要做的事也更加专注投入。骊蛟不仅在玉石鉴别方面颇有天分,她对于玉器赏析更是别具慧眼。适逢虞家寨计划在平原北部建立新村镇,二少爷带领一批有志于此的年轻人先行前往,修筑房屋,开垦农田。非平趁机做出一个大胆决定,他将原本由二弟掌管的玉矿全权交给小妹妹负责。起初,骊蛟还需要时常来找大哥请教,商量;不久,她就能独立进行判断和决定;最后,连那些先前担心骊蛟过于年轻,缺乏经验的兄长和父辈都对她的处事能力心服口服,赞赏有加。
与秭山离别后的每一天,骊蛟过得忙碌,充实,却不知疲倦;每一个夜晚,她想念着秭山的笑容进入梦乡;每一场梦中,她品尝着甜蜜而真实的快乐。骊蛟想,能够结识秭山,能够像这样想念他,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经历。她不知道在他们二人的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她因为希望满怀而感到踏实,她的快乐中从未掺杂丝毫忧虑。
秭山没说过自己要去哪些地方,他也不曾往碧落江寄过片言只语。非平以为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就这么算了,他们只不过在年少无知时经遇了一场短暂的相互迷恋而已,他不禁嘲笑自己当初还那样煞有介事的替妹妹操心。
大半年以后,秭山忽然再次造访,虞家上下热情欢迎。秭山和骊蛟一见面,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展露出快乐的笑颜。短短一霎那的对望,已经足够他们从对方目光中读懂,原来自己朝朝暮暮思念的那个人,一直也在同样思念自己。
这一次,两个人已经开始往没人的地方钻,虽然他们只不过想互诉分别这些日子来,各自的见闻和经历而已。
听到秭山讲他遇见过哪些人,哪些事,骊蛟忽生灵感:“这么说,你的剑法很厉害呢。”
“还不坏。”
秭山喜欢和骊蛟在一起,因为他可以把每件事都对她照实直说,她才不会像有些人那样,非得拿腔作势赞扬几句“阁下武功高强,侠肝义胆”之类的现成话,她更不会一定要听他说出“在下才疏学浅,贻笑大方”这种酸文才肯罢休。秭山只想让骊蛟知道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都做过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本事确实当得起“还不坏”这三个字。
“对呀,你们千山派就是靠剑法扬名吗!那你教我好不好?”
骊蛟向来不肯放弃任何一个能够弥补自己弱点的机会。她的功夫都是跟非平学的,他们经常需要马上作战或者闯山钻林,刀比剑更实用,骊蛟擅长双手使刀,却不大会用剑。
“好啊。”
秭山满口答应,不论骊蛟想做什么,他都答应,因为她从来不提那种荒谬无理的要求。秭山压根就忘了本派的门规,他也没想起自己为什么半夜三更从山上跑出来,他一直认为武功高低取决于各人悟性,这些死板的招式不值得当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嗯,你可别以为我占你便宜,你也别觉得你给我多大赏赐。这样吧,我教你骑术作为交换。”
“好吧。”
秭山像骊蛟一样,他也对掌握新奇的技能充满浓厚兴趣。虞家寨的宝马良驹闻名遐迩,本地人在骑术方面各怀绝技,秭山早已心慕神往。
二人当即将计划付诸行动,骊蛟为秭山挑选了一匹强壮机灵的骏马。从此,他们每日起早贪黑,几乎没有人见得着两人的身影。其实,他俩只是找了一块开阔荒凉的空地,整日在那里演习剑法和骑术。
骊蛟天性聪明,她原先也学过一些剑术基础,秭山便直接从成套招数授起。看着骊蛟舞动宝剑的优美身姿,秭山忽然记起,自己并非第一次身为人师,一年之前,他也是这样挑剔的审视一个小女孩舞剑,以便指出她招式中的破绽。
离山至今,秭山与师父从无书信往来,他也不曾听说山上的消息。他想,所有人自然还是一切如旧吧,可是妩儿呢,她过得好不好?她还在忍耐师娘和师兄们的欺侮吗?她还得承受干不完的活计和捱不尽的责骂吗?秭山并不担心,如今,妩儿已经被师父正式收为弟子,在师父身边,她一定不必再继续那样的苦日子。于是,秭山不再惦记妩儿,他转而全神贯注的指点骊蛟练剑。
骊蛟认认真真学了几天,她觉得自己的剑法有所长进,便拉着秭山要同他比试,秭山也不推辞。于是,两个人就实实在在动起手来。
秭山的剑法远胜于骊蛟。二人斗了不到十个回合,秭山一剑刺向骊蛟哽嗓,剑尖眼看就要戳中她的喉咙,骊蛟当场就被吓呆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却见秭山轻轻翻转手腕,剑身便擦着骊蛟的脖颈滑过去,她几乎能体会到自己的肌肤与冰冷的钢铁接触时的恐怖感觉。
秭山手腕一抖,剑刃向外躲开,垂在骊蛟耳畔那束发丝恰被齐齐切断,飞到空中。秭山伸手接住发束,轻轻晃了晃,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这就是在秭山和骊蛟交往的六年当中,他所做过的唯一一件最接近“挑逗”的举动。
骊蛟仿佛刚刚从冰水里钻出,终于重新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中,她的身心骤然放松下来。骊蛟忽然对秭山生出浓浓眷恋之情,她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就是安全的,因为他永远不会伤害她,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胆大妄为,因为他对自己信心十足。
骊蛟嫣然一笑,从衣袖缀饰上扯下一条红色缎带,递给秭山:“系起来,别弄散了。”看着秭山把发束系好,藏进怀里,骊蛟便一本正经的说:“那么,你也得给我留点东西作为纪念才好。”
秭山老老实实站好:“你想要什么,自己动手吧。”
骊蛟倒背双手,围绕秭山转了一圈,她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毛发肌肤之类,虽然受之父母,与生俱来,比那等金玉之流珍贵一些,然而终究有形有体,未免还嫌凡俗。我想要——你的姓!”
提起自己的姓氏,秭山不禁偷偷发笑,不过他想,那些过往旧事永远无需对骊蛟吐露,至少这个姓是一件真正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秭山便爽快的答应:“好,只要你喜欢,就送给你!”
“那你笑什么?”
“我笑……只怕你爹非让我跟你姓!”
想到三位姐夫都住在虞家,大姐生下的儿女都姓虞,骊蛟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骊蛟深受非平影响,她并不用那种世代流传的古板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家族的荣誉感。这两个年轻人将这条不成文的“家规”当作趣闻一般玩笑,他们毫未虑及它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什么影响。秭山和骊蛟都觉得,就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说笑玩闹,浑然天成的感受着对方心中的情意,便是世间最大的幸福。对此时此刻的情侣而言,那些凡尘俗世中的规矩和礼法显得那样遥远和荒诞。
两个人笑了半天,秭山忽然问:“你们这里最好的玉匠是谁?”
骊蛟认真想了想:“嗯,我最欣赏的是郑二伯,不过他年纪很大,这两年已经不做活了。你要找他?”
“是啊,我想请他帮我做一样东西。”
“你想做什么?”骊蛟好奇的问。
“嗯……我想请他帮我做一个盒子,把这个装起来。”秭山说着,拍拍自己胸口。
骊蛟开心的笑了:“咱们可以找他试试。你多说甜言蜜语,讨得郑二伯喜欢,也许他会答应为你重新出山呢。”
“这位郑前辈不会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吧?”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笑起来。半年前,秭山曾随骊蛟拜访平原上各家住户,无论在贫富人家,秭山最常听见的那句话就是:“四小姐啊,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你从小长到大。一转眼,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几乎虞家寨里每一个人都能讲出一两件骊蛟的童年轶事。秭山想,骊蛟小时候过得可真够累,好像她每天都要跑去不同的人家,走到哪里都得给一大群人围着看。可不像秭山自己,他经常一个人玩上一整天,连一条多余的人影子也瞧不见。
骊蛟先领秭山去玉矿,热火朝天的工地上,采矿工程进展得有条不紊。恰好虞二少爷从北边的荒地回家,他顺路来玉矿看看情形,骊蛟过去和二哥说话。秭山一个人东瞧西看,这是他第一次参观玉矿,所以他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没多久,骊蛟拉着秭山来到一堆不起眼的大石头跟前,她挨个摸一摸,晃一晃,最后把一块西瓜大小的矿石滚出来。骊蛟看看二哥,二少爷微笑着点点头,她便把石头抱起来,塞到秭山怀里:“拿着,就是这块!”
秭山觉得这块石头分量可不轻,他努力抱稳,笑着说:“你们好像在地里挑西瓜,只要拍一拍,听一听,就知道哪个熟了!”
骊蛟得意的说:“咱们去请郑二伯把这个瓜切开,你亲自见识见识它到底甜不甜!”
二少爷看着这对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不禁满怀疼爱,他对小妹妹说:“这块矿石记在我名下,算我送给你的礼物。”
秭山和骊蛟向二哥道谢,便兴高采烈去找玉匠。
郑二伯一辈子凭手艺吃饭,等他攒足了养老钱,儿孙们也有能力继承祖业,老人便摆脱劳作,乐享清福,不过他的眼力和手工可丝毫不比当年逊色。
郑二伯果然也曾亲眼看着骊蛟从小长大,他未必是平原上最优秀的玉匠,但他却是跟骊蛟最投缘的手艺人。在骊蛟房里,玉制器用随手可拾,所以她自幼对玉石颇感兴趣。郑二伯传授给骊蛟很多关于玉石和玉器的知识,见解,他算得上她的半个师父。每当骊蛟生出新鲜念头,她几乎不必绘画图样,郑二伯总能将她心底的设想化为现实,甚至展现得更加精妙。
骊蛟和秭山来到郑家,行罢礼,叙过旧,秭山便描述了自己的要求。郑二伯本来疼爱骊蛟,又见秭山俊秀,懂事,心意诚恳,连石料都已备好,他终于决定成全二人。
郑二伯将石料当场剖开,果然露出大块洁白无瑕的美玉,仿佛只要轻轻一斜,便有稠稠的乳脂淌出。
骊蛟心满意足:“这可是个熟透的大西瓜!”
郑二伯约两人他日再来,骊蛟和秭山便回去照旧骑马练剑。等二人再至郑家,只见那块大石已经变成两只一模一样的椭圆形玉匣。每只玉匣不过手掌大小,内外光洁平坦,毫无装饰,只在匣内底面略微凸起,他们要在此处分别浮雕二人的侧面头像。
郑二伯雕刻人像从不依照图画,他说那样雕出来的是画像的神韵和画师的心意,所以骊蛟和秭山两个人必须轮流静坐不动,以供玉匠参照。另外一人便在周围走来走去,端茶,递水,送毛巾,陪老人聊天。
雕刻玉像那段日子,一位老人和两位少年过得十分惬意。郑二伯与骊蛟早就相熟,如今,他觉得秭山也像在自己眼前从小长大的孩子一般,爷孙俩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
终有一日,玉匣彻底完工。那两只看似平淡无奇的白玉盒子,却珍藏着一对少年情侣的拳拳情意,那两幅绝美侧影,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凝神对望,目光中饱含眷恋。秭山和骊蛟捧着玉匣,爱不释手,对郑二伯赞叹不绝,感激不胜。
秭山要付钱,郑二伯连连推辞:“这些年,多亏四小姐照顾我不少生意。这份小礼物,就当成老头子的一片心意吧。日子过得可真快,四小姐都长成大姑娘了。”
二人再次深深施礼道谢。
一离开郑家,秭山立刻将那束青丝藏进玉匣内。当时谁也料不到,六年之后,正是这只刻有骊蛟侧像的玉匣,将盛满另外一个女孩的鲜血,并挽救秭山死里逃生。
骊蛟却一手握住盒盖,一手托着盒身,痴痴注视着盒底的人像出神。她想,这幅侧影实在雕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眼眸中沉静的目光和唇角顽皮的笑意,简直与秭山本人不差分毫,怪不得郑二伯先为自己雕像时,要跟秭山说那么多话,原来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他,以便将他的性情融入雕像中。骊蛟别无他求,当秭山不在她身旁的时候,她终于有了一件足以寄托思念之物。
骊蛟还在发呆,秭山将一张折好的纸片送到她眼前:“你可以把这个收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