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神话》玄玄爻

81、第八十一章 韧心的故事

　　在韧心五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经历长久的争执谩骂斗殴，终于各自外遇、离异、再婚，没有人想要他这个累赘，他们在法庭上相互指控，推诿他的抚养权。最终他被判给了父亲，父亲除了给他一些抚养费从来不曾照顾他，偶尔被继母撞见父亲给钱还要挨打。他一直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可继母又给他生了弟弟之后，连奶奶都不再喜欢他。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不被疼爱、不被珍惜、不被重视，上着最差的学校，家长会永远没有家长出席，老师因为长时间联络不到监护人，渐渐也对他失去了耐心。同学们羞辱他，看轻他。在学业上，他总是不如别人聪明，纵使再多努力也总是赶不上那些伶俐的孩子。初中毕业之后，他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可是没有人愿意再给他支付学费。他不得不开始打工的生涯。

　　他做过搬运工、洗碗工、甚至医院的护工、搬运尸体。所有的工作都做不长久，他总是不得领导重用。在他二十八岁的时候，有个女人敲开了他租借的极其简易的地下室房间的门，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女人。他以为她爱他，可她竟是个怀孕却无法再打胎的妓女。他还是接受了她和他的孩子。那个女人在他的房间里住下，却还是背着他出去当妓女。他们吵架、相互指责，孩子在房间里哭得人心烦意乱。可他依然对所谓的妻子和孩子存有感情，毕竟他们名义上太像是他的家人。而他一直以来，期盼的就是家人。

　　三年后的一次争吵中，女人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他只好一个人带着女儿上工地，安置在工地提供的零时房里。谁知女儿从窗口爬了出去，摔在一堆乱石上，死了。

　　就在那一刻，他成为了“异能者”。他回到无亲无故的生活，借用神能重新走进校园，三年后大学毕业。他找了一份收入还算稳定的工作安稳度日。

　　他除了甚少与人交流，几乎感觉不到异常，他很少借用神能给自己的生活添彩，更少伤害别人。他带着蛊虫安稳和睦得过了五年，他三十七岁，得到了成为引领者的机会，找到了下一位异能者。

　　从此他的生活除了安分守己，又多了一个任务——监察另一个不幸的年轻人的所作所为。

　　那个年轻人，就是宁若汐的引领者，名叫王海彦。韧心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漆黑的夜里，王海彦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追打，落荒而逃的时候路过韧心身边，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那一刻，韧心感受到了他体内不一样的能量，也心疼他眼中濒死的恐惧，他对他念出了契约之词。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如何在订立契约之后保持内心平稳，追杀他的人已经到了。

　　初得神能的王海彦瞬间杀气肆意，片刻的功夫，追来的五人纷纷丧命。他带着满手的血腥在原地狂妄得仰天长笑。

　　那一刻，韧心后悔了。他知道他收错了人。他有机会成为引领者之后一直在找一个有可能像他一样安分守己之人，可机缘难定，他还是错了。从此他没有再与王海彦过多接触，只是遵循规则以免他犯忌。不过，他是更适合种下蛊虫之人，得到神能之后几乎无恶不作，对蛊虫几乎顶礼膜拜，风光鼎盛得过了五年。

　　五年之后，他的异能者也安然度过了自己第一个阶段，找到了与他气味相投的宁若汐。

　　韧心的位份又上了一级，他的生活开始逐渐远离喧嚣和死亡的威胁，变得越来越有起色的时候，早已抛弃他的母亲突然落魄得出现在他面前。她得了绝症，众叛亲离，口口声声要求他尽孝。他不忍心拒绝，散尽家财给母亲治病。

　　狄蒙逍追捕到他的时候，他守着的那个老妇，就是他这一世的母亲。

　　狄蒙逍读完他这粗略灰黯的一生，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种浓重墨黑和逼仄情绪里。

　　曾经在神界为人师表备受敬重的韧心，居然因为不忍心拆散陷入恋爱的学生而被处以如此极刑。他这一辈子，一直安分守己奋发图强，祈求爱和善良，原谅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公。即便种了蛊虫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残暴，他的心那么平和宽容，可是他得到的却是永远的伤害。

　　狄蒙逍攥紧了拳头：“父神，你未免也太狠心了！”

　　休与拍了拍狄蒙逍的肩：“蒙逍？我们现在该讨论的不是这个，你找到有用的信息了吗？”

　　狄蒙逍闭眼想了想，在纷乱的记忆里，她总算对侵露的组织内部架构有了一些了解。

　　“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只能与当初带自己入门的那一位引领者联络。

　　最低一级，叫做异能者。五年后如果找到新的异能者，可以申请成为引领者。而他原本的引领者随之升级，成为上引者。韧心现在就处在上引者的位置。他的上一级，叫做持引者。

　　自从作为引领者之后，他们便会对蛊虫有所了解。他们需要控制自己所引领的异能者体内的蛊虫，时刻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以确定没有背叛之心。如若出现反抗意识，便要激发蛊虫的啃噬欲给予惩罚。他们也会适时给予自己的下级专属的克制蛊虫的药物，以免他们太快死去。

　　当下级生出失德背叛之心，或者被擒获无法逃脱，上级在无法施救的情况下必须引爆下级体内的蛊虫。引爆的方式，是自尽。

　　若下级体内的蛊虫非正常自爆，上级将遭受空前的折磨，他整个人会被一口一口啃噬干净，灵魂还要堕入地狱，受永生永世之苦。”

　　狄蒙逍说完这些之后，看了祁米一眼：“所以，卢欣儿体内的蛊虫自爆，是因为他的引领者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以及施救无望。我们追踪到他的时候，他是笑着自尽的。”

　　她又说：“韧心从来没有主动伤害任何人。这说明蛊虫自身本没有意识，不过是放大了人心中的戾气和恨，它惩罚的是人对自己心中恨意的压抑和克制，它强迫人以最凶残的方式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他心中没有这些，所以他即便不伤人，也安安稳稳得过了这么多年。”

　　元洛庭点了点头，“并且，他也没有让自己大富大贵，从他的穿着来看，他只是过着简单平实的生活。他不贪婪，从蛊虫那里掠夺越少，需要付出的就越少。”

　　“现在怎么办？”休与终于开口，“如果我们贸然取出宁若汐体内的蛊虫，王海彦便会遭到啃噬而亡。如果再取出王海彦的蛊虫，韧心又会死。重要的是，这些人看来全部都是神界来使，我们一个都不该放弃。”

　　狄蒙逍苦思悯想半晌，忽然看到一丝希望：“韧心在这里，被取走了记忆，就代表王海彦是安全的。那么，如果取走王海彦的记忆，宁若汐就是安全的。如果取走宁若汐的记忆……”

　　休与打断她：“我们并不知道取走记忆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时，韧心又醒了，确切得说他根本不算醒了，因为他的意识和记忆全部被抽空，只余躯体的运作，以及蛊虫在他体内肆无忌惮的爆发。

　　他满眼无光的弑杀，突然释放他所有的能量四处凌乱得攻击，整个客厅顿时光球乱飞，遍布狠烈迅猛的杀意。

　　狄蒙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阻止他！这样的能量暴走，他的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

　　她做了更冒险的决定，“休与，用朱雀之力将他围住！”

　　在一团红色的光晕里，狄蒙逍冲到韧心面前再次按住他的脑袋，死死瞪着他的双眼：“想起来，我要你全部想起来！”

　　她将他的记忆还给他的同时，也向他脑中注入了神界的记忆，想以此强迫他提前觉醒神识。丝丝扣扣不遗余力。

　　良久，韧心渐渐平静下来，放开了自己的意识，毫无抵抗得接受了新的记忆。

　　“逍公主殿下？”他终于开口。

　　狄蒙逍被这一句称呼差点感动出泪来，激动得一下子抱住他：“是我，是我！老师，您受苦了！”

　　韧心还想说什么，忽然捂住心口面容痛苦。

　　狄蒙逍一惊，紧紧抓住他的双手：“老师，忍住！赶紧告诉你的上级，如果他保证不伤害你，我们就不取出你的蛊虫！否则，我要他碎尸万段！！”

　　“蒙逍……”休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冷静，“他的上级，也是神界之人啊。”

　　“我不管！如果他敢让韧心湮灭，我要他不得好死！”

　　休与摇了摇头，在韧心合眼联络的时候释出朱雀之力追踪而去。

　　他独自将另一人带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休与……”狄蒙逍心有余悸得看着他，“谢谢你。”

　　韧心满眼苍凉得看着他的引领者，到了这个级别，他应该称为持引者。他的年纪看上去比韧心更大一些，此刻紧闭双眼的模样显得慈祥无害，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做到持引者的位置。

　　“请不要伤害他。”韧心开口，“他也是个好人。是他告诉我，只要不恨、不贪婪，就不会失去理智。”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狄蒙逍顿时对他好感大增。

　　韧心探向他的脉络，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在神界的时候，他是我的挚友。他是因为先我一步为我求情，才被罚下人间的。”他抬眼，“逍公主殿下，他是木茨。”

　　狄蒙逍心弦一震：“木茨？玄冥司主的儿子木茨？“记忆中的那个木茨，永远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继承他父亲的神职掌管玄冥司，但凡有神界之人要投生人间之前，他负责封存神籍替换凡人之灵。

　　他闲暇之时经常找韧心谈天说地，所以与狄蒙逍也很熟悉。他对狄蒙逍这个有些叛逆的熊孩子，也是一样宽容疼爱。

　　没想到他也因为求情而被罚下了人间，并且……狄蒙逍已经不敢再触及他的记忆，她不想再看到有人为她陷入悲剧。

　　韧心轻轻拂过木茨的额头，语中尽是沧桑：“作为神界官员之子，他曾经由我教导。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不想到了人间，他却成为了我的引领者。“

　　狄蒙逍顿时觉得危机四伏，如果不追溯到源头，这些人，通通逃不开死亡的危机。

　　方才见到韧心受苦的一刻，她甚至希望他的持引者是个无关痛痒的人物，只要能保住韧心的命，那个人灰飞烟灭都无所谓。

　　可是她错了，事实给了她重重一击，也提醒她，她的心里同样充满戾气和放弃的念头，当她想要保护的人受到威胁，她便难以克制牺牲旁人的念头。而旁人，却也极有可能是她应该守护之人。世事原本环环扣扣各有牵连，牵一发则动全身，她差一点又将自己逼进深渊。思虑不周什么的都是借口，她本身的缺陷和不完整，才是最致命的。

　　“休与，取出他的记忆。”她无力得开口。

　　“蒙逍，需要休息一会儿么？”

　　“我们还有时间休息么？一旦他的上级也发现问题怎么办？”

　　“蒙逍，交给我们来办吧。”休与向元洛庭使了个眼色：“这一次，你来接收他的记忆。祁米，你去追踪。米修罗，你去将宁若汐和她的引领者带来。”

　　没有正式任务的摩休斯识趣得走到狄蒙逍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蒙逍，不要气馁，前路越艰险，就代表我们越接近成功。”

　　狄蒙逍点了点头，她的思绪依然沉浸在无数的对错中无法挣脱。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蒙蒂尼之苦，她无法避免得分析利弊，查找错漏，本能得想要矫正这个世界。而她自身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她的能量被情感左右，情感又被境遇左右。她曾因此毅然决然得超脱出去，却发现冷眼旁观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把控。

　　她明白她必须感受真实深刻的生命，必须先接纳它的所有错误，与它们融为一体。可这一切何其艰难。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木茨也已经觉醒神识。祁米按照计划，又带来另一人，而他已经死了。

　　看来，侵露系统的上级已经发现了危机。好在木茨没有死，并且元洛庭从他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持引者之上，是瞭引者。瞭引者之上，是宗引者，再之上便是侵露的源头：尊引者。每当中蛊者利用神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必定付出相应的代价，蛊虫会从他体内取走一部分能量。而每当他遵从蛊虫的驱使伤害了旁人，便可以以此增加一部分能量。而每一级都可以从自己下阶的那一级汲取到作恶增长的一半能量。

　　只有宗引者可以与尊引者直接联络。看来瞭引者之死，是尊引者直接给宗引者下达了杀令，想要彻底斩断这条线索。

　　既然瞭引者已死，那么作为持引者的木茨体内的蛊虫便可毫无顾忌得被取走。

　　“米修罗，用你最强的结界，模仿人体内部环境，尝试阻止蛊虫自爆。”

　　“是。”

　　狄蒙逍与米修罗同时蓄势待发，蛊虫取出的一瞬间，米修罗释出能量化成一颗透明的淡绿色心脏瞬间将它包裹，心脏外又被层层结界包绕。

　　终于，它没有自爆。

　　所有人长叹一息：“休与，快追踪！”

　　休与释出朱雀之力直接注入蛊虫内部，屏息凝神半晌，一无所获。

　　"蛊虫没有自爆，可是休眠了。"他叹了口气，"恐怕我们得另想办法了。"

　　狄蒙逍一时无法接受似的张大了嘴，持续这么久高强度的追踪，一直紧绷的弦，就这么断了？

　　"确定找不到来源？"

　　"暂时找不到，容我再研究一下。"

　　"好吧。"她转身向宁若汐和王海彦，"做好准备，现在就帮你们取出来。"

　　"不！"宁若汐依然固我，"我说了不要！！"

　　"这由不得你。"狄蒙逍显然已经毫无耐心，"米修罗，准备。"

　　片刻之后，两枚蛊虫被取出，同样被层层结界围住，保留了一定的活性，却也同样进入了休眠状态。

　　"将它们放到一起吧。"狄蒙逍长长舒了口气，"至少这样他们都不会死了。天都快亮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逍公主殿下？"王海彦木知木觉得已然觉醒神识，忘记了关于侵露的所有。

　　狄蒙逍点了点头，"你在神界叫什么名字？"

　　"在下炙扣。"

　　"好。"狄蒙逍点了点头，"祁米，麻烦你送他去卢茨亚姿镇吧。"

　　"是。"

　　所有人都做出准备"洗洗睡了"的姿态，唯有休与静立在宁若汐面前。

　　让人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觉醒神识，蛊虫取走之后，她忘记了一切，也没有想起任何其他事来。

　　她站在客厅里发着呆，"这是哪？"

　　"你不认识我了？"狄蒙逍纳闷。

　　"认识，狄蒙逍。"她淡淡道，眼里不再有戾气，却依然冷漠自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慕老师？这到底怎么回事？"

　　休与合了合眼，一挥手，她便昏睡过去。

　　"你做什么？她为什么没有觉醒？"

　　休与淡淡道，"她的三世之难还没有结束，没有到觉醒的时候。明天一早送她回学校吧。不过，她通过非正常手段获得的技能恐怕会消失。往后她也承担不起高额的学费，恐怕会被开除，继续她悲惨的人生。"

　　狄蒙逍看着宁若汐安静的睡颜，尽管她仍旧不喜欢这个浑身带刺的姑娘，可要她亲手将她送回暗无天日的生活，始终于心不忍："就不能网开一面么？"

　　"不能。"休与斩钉截铁道，"错就是错，她曾经犯下的罪孽牵连众多，破坏广泛，三世劫难不算过分。"

　　"休与，我总算见到你冷漠的一面了……"狄蒙逍感叹道。

　　休与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狄蒙逍一下子坐在沙发上，不想再动弹似的，双目呆滞得向前放空，"休与，我也在悲惨的人生里受过罚难，我知道那种感受。这与神高瞻远瞩的视角完全不同。作为脆弱的生命，一无所有，拼尽全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努力求生却生无可恋，被关在狭小的视角里满目苍夷，所到之处都被悲哀封锁没有出口......这样的人生会让人根本无心向善，意志薄弱一些的，必定会被愤怒吞噬，变得厌世浮躁，没有办法变得更好。"

　　元洛庭最清楚她说的那些经历，在她觉醒之前，曾不止一次对他宣泄过那样的心情。他心疼得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住，"蒙逍，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摩休斯站在他们对面平静道，"所以你设定了'天罚'，这就是一种正向的修正。蒙逍，不要抗拒你内心时刻挑剔的痛苦，这是必经的成长。"

　　狄蒙逍抬起头感激得看着他。毕竟这样的时候，只有纳洛明白蒙蒂尼的感受。

　　韧心有些犹豫得开口，"逍公主，在□□内的蛊虫，是否需要取走？"

　　狄蒙逍这才想起他那一部分忘了处理。"你看我这脑子，呵呵......"她尴尬得笑着，"现在就帮你取出来。"

　　"不用了。"韧心倒是拒绝了，"或许存在于我体内对你们有所帮助。"他露出曾经狄蒙逍所熟悉的笑容，"公主，在下也曾经历那样悲惨无望的人生，是以在下想要告诉公主，不恨，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狄蒙逍愣了愣，"是啊，比起我的区区十几年，你可苦多了，不愧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你留在这里帮助我们破案吧，木茨和炙扣一起去卢茨亚姿镇。"

　　"在下遵命。"

　　狄蒙逍打了个哈欠，"在这里不用这么拘礼，叫名字就好。我给你安排房间，大家都快睡吧。"

　　"是。"

　　韧心淡淡看着狄蒙逍的背影，这个骄纵任性的公主无论经历了什么，毕竟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