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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棠一滴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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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七年。
一片发黄的叶子摇曳旋转,如一只黄蝶在空中婆娑起舞,顾盼生姿,从空中缓缓而降,似是不甘心落入泥土,却又无法改变这无法反抗的命运,只好在生命终结之前奋力留下一场持久的舞蹈。
黄昏,残阳如血,映在叶子上,愈发的金黄,连夕阳也忍不住去哀悼这片繁华落尽的落叶。
只是,路上匆匆的行人没有那么多的伤春悲秋以及慈悲为怀。它刚落下,一人稳稳有力的踩了上去,想来那叶子已是面目全非,与泥土融为一体。
那脚的主人是一位十七八的男子,没有留意这脚下是怎样的面目全非,他眼尖地看清了前面,面露喜色,转向旁边一袭青衣之人,“少爷,前面有间客栈,不如我们过去吃上一顿,歇一晚再赶路?”
被称为“少爷”的人也抬头眺望远方,确定下属所言是实,随后侧头看了另一边的女子,那女子一边抬手用衣袖轻轻印了印额上的细珠,一边满怀期待地回视,鹅蛋小脸比平日更要粉红通透,却依旧眉目如画,真是我见犹怜。
少爷轻轻启齿说了两个字,“看来大家也挺累的了,也好!”
那女子一听了,兴奋地说,“真的?太好了,这回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晚了。”
少爷含笑看着她,挑眉问,“秋兰可是在怪本少没有让你好好休息?”
秋兰未及反应,倒是另一边的男子“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弱不禁风!”
秋兰一听不服了,“也不想想咱们一路赶了多远的路,连续几日来风餐露宿,饿了吃干粮,累了困了就随意找个地方歇一晚,都没有好好休息!”
“哦?”少爷听完明白过来,“看来真是本少的不是了!”
另一男子结结实实地笑了出来。
秋兰困窘,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大逆不道、以下责上”了。“秋兰不是这个意思,这一路上不是荒芜人烟吗?影儿也不见一个,好不容易进了城,去客栈里住一晚也无可厚非,少爷,你说是与不是?”说到最后撒娇般的挽着少爷的手臂摇了摇,剪瞳如秋水,楚楚可怜。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少爷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忍不住心软,“好,咱们今晚不仅在这里歇一晚,索性,在这清河县里好好地玩上几日!铁手,你说怎么样?”
唤“铁手”的男子自然不会有异议,虽则他比少爷和秋兰要年长,事实是这前几年几乎没有外出过,所接触的人也是有限,当然希望在这繁华的街市好好地玩几日。
“谢谢少爷!”秋兰笑嘻嘻道。
三人走近了,客栈前飘扬的旗帜上写着:月来客栈!
进得月来客栈里面,小二见进来了三人,客人一身风尘仆仆,却不掩江湖的洒脱,中间一位青衣男子,只远远扫过一眼,容颜绝美逼人,走近时无法与之对视。便问另一位高个男子:“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铁手回应道:“两者皆有之。”
小二又殷勤地把几人领到一空桌坐下。
秋兰为铁手和少爷各斟上一杯茶等候小二上菜,听得邻桌小声议论什么,不由竖耳聆听。
邻桌四位皆是棕布汗衫,人高马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丁。
“你听说了没?秦老爷千金秦月舞今日起来,发现房前有一枝海棠,今天在府前贴了告示四处招揽侍卫……”一位满腮胡子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神神秘秘与同桌友人小声说。
“一枝海棠有什么奇怪的?”铁手忍不住咕哝。
胡子中年男子狐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他并不是奇怪插话人的耳力好,而是诧异他竟然问出如此问题。
三人同时看向胡子中年男子这边,出声的人是位十七八岁的男子,文质彬彬,书童打扮。旁边还有一位丫环打扮的少女,约十四五岁。扫过中间那位青衫男子时不由得呆了呆,一袭长青衫,风流俊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峨冠博带,饶是他常随主人出入大户人家,也不曾见过这样飘逸雅致的公子爷,天生有一种让人不忍直视亵渎的富贵气质。
敛了敛神,问,“几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莫见怪,我们今天才刚进城呢,望几位解惑。”铁手拱手回道。
“一枝海棠本来只是寻常之物,只是数月来,有位采花贼屡屡作案,他每次作案前一天必会在目标女子房外放一枝海棠,这些女子无一幸免,被人先奸后杀!手段倒也痛快,脖子一抹,仅见血一滴,却已将人致死,所以这个采花贼也被人称作‘海棠一滴血’!所以谁家女子房外要是有人放了一枝海棠,不就意味着她是海棠一滴血的下一个目标吗?在这清河县里,对海棠已是闻声色变?”
“原来如此——”铁手恍然大悟,好奇问,“这采花贼可真是够大胆的,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不怕被官府抓?”
“最可怕的是官府拿这采花贼也没办法。知县老爷派了前后不知派了多少侍卫去追查,如今只知道他每次作案时蒙面、一身夜行衣,连那采花贼的真正面目都不曾见过,更别提抓人了。”胡子中年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秦老爷在清河县里可是是位出了名的大善人,平时没少给穷人叫化施粥,人人都说善有善报,所以生了秦千金秦月舞这么一个好女儿,长得花容月貌,舞又跳得好,最重要的是孝顺又善心,没想到却被那采花贼给盯上了,唉——”
铁手点点头,“这样说来,采花贼的武功的确很高。”又问,“为何不在事发前派人潜伏守株待兔,等他一出手,将其捉拿归案?这样就不用事后追踪了。”
“海棠一滴血的武功实在是高,三天前那一桩,还是武馆尹教头的闺女,整个武馆数十的教头打手学徒当晚全都去了,尹小姐还不是被那采花贼不知不觉掳了走?最后在城西的寺庙里发现她的尺体。”
铁手惊讶,“这样说来,秦千金只能白白等死了?”
“只怕也别无选择!”中年男子再一次唉声叹气,遇上武功高强的海棠一滴血,他作为冀州人,即便心里对秦老爷的为人十分钦佩,却是有心无力。
“那为何不躲起来?”
“没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没有能够逃脱。前一阵子县北的柳家千金让一个丫环调换了房间,那丫环歇在小姐房中,结果还不是被采花大盗给识破?还有,半月前县东吕家千金收到海棠后准备去常山县躲过这场灾难,谁知几天后在清河与常山交界处还是被海棠一滴血掳走……所以说防不胜防哪!”
秋兰气愤得一掌拍在桌上,“想不到这小小的清河县竟有贼人无法无天至此,随意抢夺良家妇女不止,还要杀害人命!”
“可不是吗?”
“现在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偏偏没有人能拿得住他,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
胡子中年男子同桌的另外几位稍年轻的男子也不约而同地议论起来。
在所有人的议论纷纷中,秋兰大约也拼凑出了这“海棠一滴血”的来头。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在数十侍卫的包围中可以脱围而出的武功也不得的采花贼。而且这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如果下手失败,他会契而不舍地伺机而动直至得手才会转向下一个目标。
吃完了饭,谈尽了话,最后长工一桌结账走人,青衣少爷一直不发一词,终归不表态。
秋兰终究忍不住,瞅了瞅旁边的少爷,只见他一如既往风轻云淡,“这‘海棠一滴血’实在罪恶滔天,少爷,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么?”看来他们脱离社会得太久,竟不知有人生性如此好色残忍,奸-淫良家女子、还要将其杀害。
青衣少爷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秋兰可是路见不平,意欲拔刀相助?”
秋兰点头如舂米,“如此残害无辜女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蠢蠢欲动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让我抓到他,一定要挑了他的脚筋,扒了他的皮,祭奠这死去的无数幽魂!”
青衣少爷问她,“你有把握抓住他?”
秋兰迷茫不解地看着他。
“这样问吧,人家都说上百侍卫也没能抓住那采花贼,以你的身手……打得过近百侍卫?”
秋兰有些颓然,她还不曾有如此上阵经验,直觉上只能勉强应付十来人,“说不定他是跑得快而已——”
“敢问你的轻功……”
秋兰立即如斗败的公鸡,少爷、铁手和她,三人里,数她的轻功最差,不情不愿地承认,“差强人意……”
“所以?你还要以身犯险?”青衣少爷一针见血地问。
“少爷,那你说怎么办?既然咱们碰上了,总不能坐视不理!”她不敢让自家少爷以身涉险,可是铁手可以帮忙呀,“要不,铁手大哥与奴婢一起去抓贼!要是我们打得过,把那贼人当场擒下来;要是打不过,我们就溜,应该可以全身而退……终归我们不是贼人的目标。”
打不过,就脚底抹油!反正她秋兰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之士,生命当然比名义更重要。
青衣少爷哼了一声,“你倒想溜,败坏的是我的名誉,又不是你的!”沉吟半晌,“我倒是有个主意……”
秋兰本来听少爷说了前半句,心知自己不能凭喜恶独立行事,因为这不是她个人的名誉问题。又听得他说后半句,燃起了一线希望,问,“什么主意?”
“秦老爷不是贴了告示要招揽侍卫么?你和铁手去秦老爷府上应征侍卫,混在人群里,要是抓到贼人,便是你们的功劳,抓不到,估计秦老爷也是有心理准备,怪不了谁。”
“铁手愿意去抓那贼人!”铁手此前只是考虑到自家主人的人身安危,不便涉入这些命案中,但到底也是一腔热血的少年,要是能效力绝对不会推迟。“少爷,那你……?”
“本少就在这月来客栈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少爷弹了弹广袖,胸有成竹地答。
“万一抓不住呢?”铁手又问,“我总感觉这个贼人有些别的本事……”
“当然有些本事!能在上百的侍卫眼皮底下把人不知不觉掳走,一是轻功要好,弄出些什么声音,必然会惊动侍卫;二是……”瞟了瞟两个好学的人,呷一口茶继续道,“女子在掳走之前定是毫无察觉,所以没有呼救……”
“少爷是说那些女子在贼人进房之前必定已不醒人事?”秋兰抢白道,“可是既然收到海棠,明知有危险,不可能还能安然入睡,所以,肯定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少爷点了点头,“你不是有‘十里追踪’?抓不住人总得留下些线索……”
“十里追踪”是一种奇特的药粉,白日里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在晚上只要一摩擦,便会闪闪发光,如夏日萤虫。
“对哦,有了这个,哪怕他能飞天遁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秋兰摩拳擦掌道。
铁手和秋兰把少爷安顿好后,时不宜迟,两人当即便去了离客栈不远的秦老爷府中。
此时府前聚焦了几十人,熙熙攘攘,全是来应征侍卫的。
轮到秋兰时,登记名册的管家一看秋兰文弱书生的模样,有些迟疑,皱了皱眉,劝道,“兄台……我们今晚的行动是危险的,切莫因贪图这十文工钱连性命也丢了!”秦老爷一向仁义为先,常教导府里的下人待人不可傲慢无视,所以管家好言相劝,倒不曾露出嫌弃之色。
“小的明白,请管家放心,哪怕小的因此丧命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秋兰从身后拉上铁手,对那管家道,“你看小人的哥哥可还行?咱俩一起的。”
管家看铁手,虽然不大壮实,但人高精瘦,眼神比其他人还要精明三分,很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你们俩一起我就放心了!”
这天虽然临时招揽人才,倒也招了八十来人。秦老爷是布庄老板,凭着雄厚的家底有偿招收侍卫,况且他平时慈善济世。这些临时招揽的人里,有冲着十文工钱的,有冲着秦老爷这份恩情的,也有怀着对海棠一滴血的满腔愤怒而来的,比如秋兰和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