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追妻指南》醉笑浮生

3、旧时王谢堂前燕

　　第三章

　　燕无忧仰着脸望着那小郎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来：“你在同我说话？”

　　芍药站在燕无忧身旁瞧着那少年，心中大骇，之前因着脱险而放下了一半的心顿时又提了上来。她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顶着那少年的视线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着急地拿眼瞧着自家小公爷，暗自祈求两人千万别正面起了冲突来。

　　小郎君并不在意芍药的小心思，只低头瞧着燕无忧，笑的更开了。他弯下腰，伸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口中却是轻佻：“我在同我未来娘子说话。”

　　燕无忧坐在地上，一双乌黑的杏核眼瞪得大大的。然后，像是才明白那少年说的什么，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眉头越皱越深，脸上因着怒火而染上了些许红晕——分明是怒极，但瞧起来却倒像是个撒娇的样子。

　　他“啪”地一声将少年的手拍开，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他拿眼瞪着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那情状仿佛是要将眼前的小郎君骨头咬碎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我也是你能娶得的？”

　　气势虽足，但瞧着不像头狼，倒像是个未满月的小奶狗。

　　少年扫了一眼自己被拍开的手，燕无忧这一巴掌打的凶，隐约在手背上能瞧见一丝红。少年一直浮在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敛了，面色冷漠如霜。他的一双眼又黑又沉，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燕无忧的时候，竟让他心中有些发寒。

　　“你看什么？”燕无忧将拍了少年的那只手偷偷地藏在了袖子里，他想起方才少年与十米之外用匕首将那个壮汉的手定在树桩上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顿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些后悔。

　　先前的那些贼寇是恶人，这少年虽然将他从他们手里救下了，可也不见得他就是个好人。

　　他先前还说他曾杀过黑龙寨的大当家！

　　燕无忧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小郎君虽然外表俊秀，看起来不若先前那帮人凶残，但实际上极有可能也是个身上背了不少人命官司的江洋大盗。细思恐极，先头的怒意散了，对少年的畏惧之心慢慢浮了上来。

　　“我看你生得好看。”那少年看出燕无忧眼里流露出的后怕，身子一歪，倚着树，他又笑了起来。几分戏谑，几分吊儿郎当，只是视线全然不离开燕无忧分毫，“怎么，不给看么？日后你可是要嫁与我的。”

　　呸！你想得到美！

　　凭什么？你配么！

　　燕无忧暗自将手握住了，将眼前的少年骂了个遍，只是却也并不敢在那少年面前言语。把眉头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忍气吞声道：“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少年眉毛一扬，笑得肆意而痞气，他的视线如刀子一般从燕无忧的脸，最后滑落在他的双腿上：“那可由不得你了。你是现在乖乖地跟着我走，还是想要我打断你的腿，扛着你走？”

　　燕无忧浑身僵了一僵。虽然面前这个少年语气仿若戏语，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其中的认真：他相信如果他不跟他走，他真的会打断他的腿。

　　芍药在一旁听着眼前这个小郎君的话，吓得魂都要飞了，她颤颤巍巍地站在燕无忧身后，泪眼婆娑，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语调来：“少、少、少爷。”

　　今日她让小公爷遇险一事，等传回了镇国公府，光是老祖宗那儿就够她喝一壶了，更别提这会儿小公爷要是受了什么伤……那等回去了，便是杀了她都怕是不够抵罪的！

　　燕无忧咬着牙沉默了很久，他这辈子顺风顺水贯了，上头有老祖宗和皇帝宠着惯着，帝京里头谁见到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小公爷”？这次出了门，天高皇帝远的，头一次遇到这么个混不吝的角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林子里极静，没有鸟鸣声，只偶尔有风吹过，拂动了树叶，便带起了一阵“簌簌”的破空声。

　　“考虑好了么？”少年微微偏着头瞧着燕无忧，神态悠闲中带着一丝玩味，让燕无忧看着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我跟你走。”燕无忧不甘不愿地回答着，用余光极快地瞥了一眼一旁的芍药和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高侍卫，竭力维持着镇定，试图讨价还价，“但是你要放他们走。”

　　那少年拿眼瞧着燕无忧，一双眼瞳黑黝黝的，像是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燕无忧发现自己有点害怕和眼前的小郎君对视，他虽然总是笑着，但是整个人却有种说不出的寒意，让他能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可以。”出乎意料的是，少年答应得倒是异常爽快，他转了身走了几步，却见燕无忧还愣在原地，便侧头瞧了他一眼，“跟上。”

　　燕无忧眨了眨眼，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他没想到这小郎君这会儿居然这么好讲话。放芍药他们离开，他就不怕她去报官？

　　到这会儿那头松了口，与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他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朝着芍药打了个眼色，阻了那头多言，随后才怕他反悔似的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回头都瞧不见芍药他们人了，犹豫地小声地在他身后问道：“你真的放他们走了？”

　　“我只想娶你，其他人抢来做什么？我做的又不是劫匪的行当。”少年悠闲自在地答道。

　　呸！你倒是有脸说这话！燕无忧在身后偷偷地瞪了少年一眼。

　　“我叫楚黎。”

　　你叫什么与我何干？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等等。

　　燕无忧缓缓地抬头去看那小郎君正带着些狭促笑意的眉眼，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后觉得哪怕为了自己镇国公府小公爷的名声，也得将这被猪油蒙了眼的贱民挠出一脸花儿来。

　　娘你个奶奶！

　　燕无忧气的手指尖都在发抖。他自来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但是再好看，他也从未听说有谁将他错认为女子过。

　　他还说要娶他！

　　他这是存心在折辱他么？

　　待得芍药出去报官找了他三姑父来，他得让他三姑父将这个无赖拖出去好生教训一番！剥光了拿小皮鞭儿啪啪啪的抽！

　　自称为楚黎的小郎君转过身来瞧他，眉心一挑，一张脸上挂着令燕无忧厌恶至极的笑意：“你是聋了吗？还是哑了？”

　　“……”燕无忧敢怒不敢言，低着脑袋小声嘟噜了一句什么。

　　“什么？”楚黎没有听清，停住了步子，低下头凑近了瞧他。

　　燕无忧被楚黎瞧得有些烦躁，悄悄抬了抬眸子瞪他一眼，随即又将双眸垂下去了，声音抬了点：“我是男人。”

　　“哦。”楚黎应了一声，煞有其事的将燕无忧全身打量了一遍，而后点了点头，笑了，“嗯，是个男人。所以你叫什么？”

　　那痞气的笑意依旧印在眉眼间，分明是没将燕无忧的话听进去。

　　燕无忧又气又绝望，一口牙都快给他咬碎了，却终于还是妥协了：“燕无忧。”

　　楚黎看他一眼，问道：“哪个‘燕’？”

　　燕无忧不想答他，但是挨不住那头没完没了，嘴一抿，不耐烦地道：“莺歌燕舞的那个燕。”

　　楚黎“哦”了一声：“这个姓倒不常见。”

　　燕无忧心下冷哼了一声，微微仰起自己的小下巴。“燕”乃贵族之姓，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自然是不常见。

　　只不过——

　　“原来你还是识字的。”燕无忧睨了他一眼，矜贵地开了口。

　　楚黎的余光扫到自己身旁的小人儿一脸难以掩盖的骄矜之色，心里有些痒痒，漫不经心地道：“只是见到村前的穷酸秀才给的书里提到过几句关于燕字的诗罢了。”

　　燕无忧正等着下文，楚黎却不说话了。偷偷瞄他一眼，又瞄他一眼，见那头就是不理睬他，忍了又忍，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主动问：“写的什么？”

　　楚黎一挑眉：“想知道？”

　　燕无忧一撇嘴，身子站直了：谁想知道！

　　楚黎笑了，从怀里扔了一本小册子过去，燕无忧下意识地接了，一低头，只见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看起来不过一指厚，边角已快脱了页，想来是使用的人不知翻看了多少遍了。

　　“就在第一页。”楚黎在前头提醒。

　　又不是我求他的。

　　他都塞我手里了！

　　我就看一眼！

　　燕无忧想着，终于心安理得地将册子翻开了。然后，他被气了个倒仰。

　　只见那泛黄的书页上，用正楷无比端正地写着这样的两句诗。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