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深爱的》金景铜

28、第 28 章

　　我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和宋黎带着我们的孩子去环游世界，第一站，我就想去美国，在纽约的时尚街头，我要穿着电视里那种及脚踝的长款大衣，带着一顶复古带面纱的帽子，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挽着老公，然后煞有介事的拿一张英文报纸。而此时我走在纽约的街头却只是茫然无措，果然梦想和现实是有那么一点距离的。
　　梦想里，我身边的人是微笑着，我深爱的，梦想里，我是开心的，真实的。
　　而现在命运好像特别喜欢和我开玩笑，我走在了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电视剧街头，却只能怀着这副心情，一副戏子的心情。似乎一切好像都不对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走上我曾经无数次幻想的场景中，可是却再也不是那个人陪我了，我一步步走在自己曾经做梦都走不到的世界里，代价却是永远和我最深爱的东西告别，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当我们出现在了纽约郊区别墅区，我还是感觉不到一丝真实。
　　这里开车需要两小时才能到达。
　　宁珂却一路颤抖着一句话都没说。
　　“准备好了吗？”我此时有些残忍，可是如果我现在不残忍，后果更让人无法直视。
　　“你第一次去找陆岩鸣的时候也是这个心情吗？”
　　“不是。”我斩钉截铁。小宝在我怀里好奇的看着我，他这么小的孩子似乎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宁珂，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你确定你要演这样一个戏码吗？让你最深爱的女人在最后的日子都不能留在你身边，你确定要如此对你这辈子最深爱的人吗？
　　他却只是笑，“小樱桃，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心软的，篱落她这辈子都没心软过，她说家族从小就教育她不能心软，我了解她，人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让她最后都没尊严。”
　　尊严？如果爱情还要尊严，那么全世界都不要有爱情了。其实我比宁珂还害怕，我又开始演戏了，我和小宝就像一对专业演员一样，给陆岩鸣演完又要给宁珂演，这世界怎么了，我们爱的人都怎么了。
　　只是没有给我们太多时间思考这些是是非非，人生总是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谁能有权利保留时光，谁有权利让自己一辈子都不遗憾，只是此时此刻我觉得残忍，当那个女孩一身干练的出现在大厅里的时候，我即便准备好了，却依然有一种窒息一样的残忍。
　　“你来干什么？我都已经结婚了，宁珂你能不能不要再幼稚了。”那女孩果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演员。
　　“我就是来看看你。”宁珂的声音有些抖，我害怕的回过头，手心已经一片冰凉，小宝攥着我的手感觉到了我的颤抖，“妈妈？”
　　篱落皱了一下眉头，将视线扫过我和小宝，又很快看着宁珂，“你又来干什么？”
　　“就算只是好朋友就不能顺路来看看你吗？就算不是恋人不也是好朋友吗，你和我认识快二十年了，翻脸就要翻得这么彻底吗？”
　　篱落却不屑的一笑，“朋友？我就算对不起你了，不也让你宁家赚够了赔偿金吗？宁珂，我就不信你不恨我，还和我说这些矫情的话，真让人不想笑都难。”
　　宁珂在我身边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只有我看得到他的颤抖，这女孩子说话实在太狠了，只是知道真相的我，她越凶，我越觉得心痛。
　　宁珂没有他想的那么坚强，任谁能那么坚强，多想跑过去抱住她，多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可是他不能。曾经的恋人那么浓情蜜意，那么海誓山盟，现在见面就要攻击对方，如刀子一样插在对方心上也插在自己心上。
　　宁珂颤抖着抬起头，眼睛血红，“你这个，你这个……”
　　“婊子？你想说的是吗，对，我就是婊子，我就是玩弄你的感情，不过你也知道的，当年我们家如果不是你们投资早就完了，你以为我不是因为家里才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受够你了，我现在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这个人不是你。”
　　篱落眼神像是刀子直直扎在宁珂心里，“这两个是什么？是你带来和我耀武扬威的吗？那太好了。”一身宽大的丝绸长裙依然无法掩盖她已经消瘦不已的身体，宁珂没他想象的厉害，他最多能保持自己不再颤抖。
　　“篱落小姐，我们谈谈如何？”我的声音却比我自己想象中平静。
　　那女人皱着眉头审视的看着我，只是那份审视在我眼中却是伤感。
　　“小樱，不要和她废话，篱落，我今天来是以一个好朋友身份来的，你不要这样夹枪带棒，开口就带刺，咱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你大可不必还那么和我针锋相对，我，这一年来，过得很好，是真的很好。”奢华的大厅举架很高，最上面的水晶吊灯在白天都开着，只是被外面较好的阳光显得一点都不亮，大厅中那奢华的氛围将我们几个人包围住，像是被裹在一层云雾之中，沙发那边篱落长发披肩抱着一块波西米亚头巾，秀色的长裙一直落到地毯上，抱着双肩，抿着唇，眼睛却死一般的盯着宁珂，她的确是个好演员，比我强，比宁珂强，最起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漏过怯，除了她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苍白面孔，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出卖她的演技。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我们，相比之下真是拙劣太多。
　　篱落没有出声，仍然看着我和宁珂。
　　“不管你多讨厌我，多不想看到我，我还是想来看看你。”宁珂似乎放弃了挣扎，这句话不算是演戏，没有比这句话更真的了，“毕竟，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无论你是厌恶我也好，一直忍受我也好，我曾经二十年的记忆里，几乎全是你。”宁珂微笑了一下，那张好看的脸看起来有点无奈有点悲伤，“我承认我一开始不相信，不明白，不理解。可是篱落，你说的没错，你有权利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你选择离开我，就一定有你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无论是对还是错，我都应该成全你。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我是真的，我从头到尾都是真心真意爱着你，并且把你当做我生命中最深爱，最重要的人。所以，无论你多讨厌我，多不想看到我，我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这世界上最真的演技就是做自己，最好的谎言就是说真话。
　　“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见我，不想让我再出现在你的生活，所以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见你一面，我就走。”
　　空气凝住了一样，凝固成固体让人觉得温暖而窒息，篱落双手抓着肩膀，抿着嘴唇，死死的看着地板，没有出声打断。
　　宁珂看着她笑了笑，“篱落，我终于，放下你了。”
　　“一年了，我用了各种方式，买醉也好，堕落也好，我都无法忘记你，我都不肯相信你离开我。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在一个胡同宿醉醒来，那条胡同真是又旧又破，全是垃圾，我发现我身上有好多少伤，兜里的钱包也没了，我就在那条胡同坐着，坐着，一直到天都亮了，我看着阳光，能透过那么多堆放的垃圾，成堆的旧报纸，还能够照在我的身上，我当时真想哭，这话说的矫情，可是我这人本身就矫情，就酸，你知道的，我当时就想，阳光总能照到的，无论你隐藏的多深，好像说的又矫情又跑题，其实我就是想说，篱落，我放下了，我希望你能幸福，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我不是来气你的，也不是耀武扬威的，这个是我新认识的女孩，那是她的儿子，她让我看到了自己，所以，我想从新开始，我想我会好好地生活，好好的，快乐的生活。篱落。”
　　“篱落，但是你今生负我，就要用来生补偿我，可以吗？我就这点要求。”
　　“骗骗我也好。”
　　我低着头假装在和小宝玩闹，可是转过身去就再也坚持不住颤抖，你究竟有多爱她，才能明知道她要走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我这一刻多想疯狂的大喊，不是的不是的，可是我不能。我没有权利破坏他们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安静的让人害怕，害怕的让人发慌。发慌的让人想逃。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答应宁演这场戏。
　　“宁珂！”我突然的打断就像是一个出口。
　　宁珂却一下子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求你了。”
　　求你了，别拆穿我，求你了成全我。

　　“宋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记得我吗？”
　　“当然会。”
　　“那这辈子算你欠我的，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来找我，爱我疼我，生生世世的弥补我。”
　　“好。”
　　“你不许耍赖。”
　　“好。我的小樱桃，我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小樱桃。”

　　走出别墅大门，宁珂终于支持不住的跪在了地上，那张妖媚的脸上刻满了无法言喻的伤痕。
　　一望无尽的公路，美国这里就是这样，走几百米都遇不到一个人，哪里像家里那样热闹，即便伤心也能隐藏在人群里，不被人发现。
　　这里比家里那边还冷。
　　空气比家里那边还稀薄。
　　牛肉也很硬。
　　全是面包奶酪。
　　小宝也不喜欢这里。
　　陆岩鸣，你知道吗？在这样的时候，我竟然特别特别的想念你。
　　无可救药无法控制的想念你，想念你那冷漠，那决绝。
　　篱落最后的表情，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么狠，那么冷，像是没长心一样。可是我却心疼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冷那么狠的人啊，因为是演戏，因为是为了让宁珂离开，所以那戏过了头。显得那么做作。
　　因为我知道真相，所以我看出来了。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如果我不知道呢？
　　那么我会认为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冷，如此狠，如此决绝的人。
　　陆岩鸣，篱落的表情和你像极了。
　　陆岩鸣，即便恨你，我却无法否认，那一刻，我特别特别想念你。原来很多东西就那样不知不觉的，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偷偷扎下了种子，一点一点蔓延生长，最后成为无法忽视的全部。
　　我和宁珂离开的第四天，篱落就去了。
　　葬礼我没去，我领着小宝去了迪斯尼乐园，一遍一遍的坐那些小孩子喜欢的小型游戏。
　　小宝问我，“那天那个姐姐是不是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
　　“她的脸白成那样，就是要死了吧，电视里都是那样的。”
　　我沉默，给小宝买了一个冰激凌，我自己也买了一个，“去不去坐摩天轮？”我捏了捏小宝的小脸，努力的微笑。
　　“其实陆叔叔不是我爸爸吧。我爸爸已经死了对不对？”
　　“谁和你说的？”
　　小宝低着头，“院里其他的小朋友，我一开始不信，我一直以为陆叔叔就是爸爸呢，可是那天晚上陆叔叔喝醉了你们在楼下说话，妈妈，爸爸是从来不会喝酒的，对不对？杨奶奶说过的，爸爸喝酒会死的。陆叔叔喝酒了没死，所以他不是我爸爸对不对？”
　　小宝眨着大眼睛看着我，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小孩子最能看清楚这个世界，混淆它的总是大人。
　　很多时候，谎话说多了，当有人拆穿你，唯有羞愧的说不出话来。而我正是这样，我对我的儿子感到羞愧。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没有来得及学会怎么做一个好妈妈，宋黎就离我而去了，我不是想对我的儿子说谎，而是我根本不想承认宋黎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即便我明明白白的，宋黎已经走了，已经不可能以同样的形态和我在同一片空间里了，可是我仍想找一点，哪怕一点有关宋黎的事情能让我感到我和他还是在一起的。所以我那么疯狂，那么义无返顾的做一个潜伏在陆岩鸣身边的幽灵。我甚至有时候会把他当做那个我最深爱的人，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小人，一个自私自利的，没做好榜样的妈妈。
　　“对不起。”我抱过他，内疚得无以复加，我抱住那个小小的身体，害怕这个小孩子也离我而去，“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我不应该骗你，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我选择了一条义无返顾的路，还将我的儿子也推到了谎言的风口浪尖。我从没想过我儿子的感受，我真的是一个不称值的妈妈，这一刻我才发觉我错的离谱。我应该早就明白，宋黎选择放弃，就应该有他的道理。对于他妈妈还是他哥哥，我又有什么权利，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不过是我又一次将那个残酷的现实拿出来，再伤一遍心而已。
　　我又能如何呢，发现了一个人的秘密，再去揭穿另一个人的秘密。如果我自私自利到如此地步，不觉得对不起全天下的人，我仍然觉得我对不起我儿子，“妈妈错了，爸爸已经去了，那个陆叔叔不是你爸爸。”
　　这番话说出来太难了，可是我却终究要承认，宋黎，你已经去了，宋黎，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来找陆岩鸣，也不应该爱上他。
　　一场戏演久了，就入戏了，入戏了就当真了，当真了，就输了。
　　篱落那样去了，她的完美表演让她离开了不应该离开的人，那么陆岩鸣呢，一样带着面具的他，他的底牌又是什么呢。而我，拙劣的表演接近了不该接近的人，愧疚和怨恨，我的底牌又是什么呢？
　　这世界上都是戴面具的人，谁又分得清谁是谁呢。
　　游乐园人好多，到处都是彩色的气球和卡通服装的工作人员。从今以后，我不再去接近那个真相，在面具没揭开之前离开，就当做全了宋黎的心愿，我以后好好的带着小宝生活，好好工作，我们一定也会幸福的，对不对，宋黎？
　　“妈妈，我们回家吧。”
　　“好。”我对着那小家伙微笑，“我们回去。”
　　“我想回院里，回杨奶奶和院长那里，好吗妈妈？”小宝一双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我，一直看到我的心里。
　　“院里大概已经变样了吧，宁珂叔叔把老家的东西都按到h市这边了，记不记得？”
　　小宝点头，“那也没关系啊，杨奶奶和院长不都在院里吗？”
　　对啊，人没变，东西变了又如何，小孩子都懂的东西，大人却想不明白，“好啊，我们回去。”那里还有爸爸呢，爸爸就在西山的陵园里，他站的那么高就是为了看着我们，守着我们。
　　做了地铁导公交车，还好当年外语学的不错，没想到今天竟然派上用场了。以前宋黎就说你要是梦想出国环游世界那外语一定要学好啊，我还笑他，有你在不就得了，我还需要学什么啊。
　　他哭笑不得，那要万一你走丢了呢，一句外语不会，我怎么找你啊。
　　为了不让你找不到我，为了我能顺利找到你，你花了无数个假期叫我口语，考试不会没关系，只要口语会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打听路，一点一点找到你。
　　而现在我就这样一点一点打听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