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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生辰 ...

  •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莲衣用珊瑚色的珠花将我的头发簪成云髻,捻起一片金花燕支轻轻一抿,暗紫色的双唇染上了鲜艳的朱红,晨光射进窗子,明亮美好。一切都与那座阴冷的古墓不同。

      “夫人好漂亮!”莲衣端详了一番铜镜里的我,轻声耳语。

      铜镜里的婢女笑得很甜,嘴角微扬,绯红一抹,眼神里的笑意透着些许娇俏丝毫敬畏,如同人间春色,不媚不寒。

      “你的手巧,编的云髻很漂亮。”我理理鬓角,戴上面纱。她又为我簪上一支玉钗:“夫人哪的话,我们不过是些粗笨下人,天生就是伺候主子的,只要夫人不嫌弃便好,哪里敢当夫人如此谬赞。”

      “天生?这主子下人,能有何区别?天生万物,皆承天地之灵,人人生而平等,只不过各司其职罢了。”我回头向她说。

      她苦笑一下:“夫人,可不敢乱说,这人,就是有三六九等之分,下人便是下人,主子便是主子,生下来就定了,做下人的,一辈子都是下人。我爹娘都是奴才,我会走时,便在伺候别人。我今年十六,我伺候过的主子,也好几个了,有小姐,有老夫人,也有同夫人一样的王妃,甚至是几岁的小孩。她们中,还算良善谦和的,指使指使我也便罢了,遇上娇纵跋扈的,从没把我当过人看。能这样好好跟我说个话的,至今不过夫人一人而已,可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我们不过是下人,以后我有了孩子,也是下人,这就是命,就是天生,我们又能怎样呢?”

      我看着她,眉眼谦顺,微笑温和,若是生在大户人家,必定也是众星捧月的大家闺秀,可生为奴子,却只得是任人唆使的奴仆,也许她说得有理,有些东西,真的是命,有着的只是不经意的无奈。就好比她生而为奴,好比秦若遇见岱钦,好比我遇见赵逍,遇见韩得让。人事有太多说不透,又何必去执着。我携过她的一只手:“你既信命,那你的命中也注定了遇上我,从今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欺负你。”她有些吃惊,眼眶一红:“夫人,莲衣双亲早逝,自幼生长在深宫旧苑,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夫人高高在上,能对我一个下人说这样的话,哪怕夫人只是随口一说,莲衣也必定尽心尽力,为夫人尽忠。”我对她笑笑:“好了,我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若论身世,我的身世恐怕还不及你……对了,王爷呢?”

      “王爷清早便去练兵了,夫人不知道吗?”

      我一愣:“哦,可能我起得晚,睡得又熟,没听见他出门。”

      莲衣点点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月白色的绣花大氅:“也难怪,王爷是将军,大辽有一半的兵将都在他手下,每日天不亮他便会出门练兵,月落才回来,寒暑不误,夫人王爷新婚燕尔,皇上还是逼着他,让他歇了这几日。要我说啊,人人都道我大辽兵将神勇,我看有一半的功劳是王爷的呢。”

      “是吗。”我看她一副新神驰往的骄傲神情,不觉好笑。

      她见我盯着她,脸一红,回头向帐外叫来一个丫头:“吉雅,天不早了,快去厨房给王爷装一份早点送过去,对了,记得煮上个红皮鸡蛋。”

      那丫鬟应承着向外走去,我起身接过大氅,披在身上:“王爷很喜欢吃鸡蛋吗?”

      莲衣摇摇头笑道:“不是,今儿个,是王爷的生辰。”

      “是吗?”我看这府上平静如常,并没有为主子庆生的热闹,有些不解。

      莲衣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说:“夫人有所不知,王爷生辰刚好是先皇忌日,虽非一年,却是一天,大丧之日,如何敢庆生,且王爷本不爱铺张,所以每年生辰都不大过。王爷是汉人,所以每逢今日,我都吩咐下人煮个鸡蛋,不过图个吉利。”

      草原的清晨虽不比雪山寒冷,但也不甚温暖,朔风阵阵,卷携着丝丝寒意。军营在韩府东面,军号声声,白歩可闻。他身着短褐,手持弯刀,傅手立于四军阵前,素闻契丹军纪严正,骁勇善战,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四方兵士随军号声齐步操练,气势如虹,不可小觑。

      常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副将舒穆鲁望见我们,在他身后耳语一句,他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操练起来。

      舒穆鲁一路小跑过来:“夫人别见怪,王爷操练兵士时不爱被人打扰,他让您先回去。”

      我还未开口,莲衣抢着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夫人一大早来给王爷送饭,怎么就是打扰了……”

      舒穆鲁是个憨直的武将,不大会说话:“王爷的吩咐,我们不敢不从,而且夫人是一介女流,擅进军营,让兄弟们怎么想,这不是为难王爷吗?”

      “这怎么……”莲衣还要发难,我拦住她:“无妨,我明白将军的意思,麻烦转告王爷,我在营外等他。”

      舒穆鲁答应着,转身向回走去。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夫人还得冻着等他,真是……”莲衣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我不觉好笑:“无碍,这里并不算冷,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等他便好。”

      莲衣忙摆摆手:“那怎么行,哪有下人歇着,主子受罪的道理,我陪夫人一起等吧。……阿……阿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看她实在冻得不行,只得对她说:“好了,你敢快回去,帮我拿件厚褂子来,这总行了吧。”

      她犹豫了一番,才点点头,我拿过她手上的捧盒,她一路小跑向回走去。

      草原总是阳光明媚,虽然也不暖和,却比雪山阴冷的天气让人舒服得多,我干脆坐在了半枯的没鞋深的草地上,仰起头,感受久违的阳光。天很蓝,偶有几朵浮云掠过,美的好像一片汪洋。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窸窣声,下意识地抽出袖中匕首,反手一挥,回头,他笑着站在我面前:“你的警惕性也太高了,这是你第几次与我刀剑相向了?”

      我一看是他,收回匕首,瞥了他一眼:“刀剑无眼,你最好别鬼鬼祟祟地走在我身边,要不哪天我失了手,可是你自作自受。”

      他扑哧一声笑道:“女人可真是不讲道理的动物,这也要怪我。好好好,不过你要真失了手,可就成寡妇了。”

      我脸一红,忙啐了一句:“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谁要给你做寡……媳妇……”

      他笑得更大声了,我白了他一眼:“看看你刚才在军营的样子,一副大义凛然,现在简直像个无赖。行了,赶紧吃饭吧。”我说着打开捧盒,端出一碗寿面。他一愣,伸手接住这碗面,有些吃惊地望向我,“别这么看着我啊,是莲衣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看这儿的厨子不会做中原的寿面,赶巧了呢,我唯一会做的就是寿面,所以才……”

      “谢谢你,”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反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对他说:“那个,时间久了点,面都坨了,你尝尝吧……我……我也做的不太好……那个……”

      他点头吃了一口,时间太久了,面都粘成了一团:“很好吃,真的。”他模糊不清地对我说。我勉强笑笑:“都坨成这样了,而且我做得本来也不好,哪能好吃啊?你别笑话我了。”

      “不,真的很好吃。”他放下筷子,正色道,“我生在先皇的忌日,从没人敢给我过生日,我爹有几房夫人,我娘虽是正室,却并不得宠,我是独子,却自幼被二夫人带大,二夫人善妒,对我也不好,只是在爹面前装装样子,而且她还不让我娘亲见我……后来,每到我生日的时候,娘就会偷偷送来一碗寿面给我,看我吃完,我娘亲在中原长大,人美性善,寿面做得特别好吃,那是我和娘一年里最快乐的记忆……可惜,我娘亲很早就过世了,也再没有人会做寿面给我庆生,你,是第一个。”他说完,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埋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那碗坨掉的寿面。

      我并不会做饭,还记得有一年,早忘了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山下偶然看见有人庆生,专点了一碗寿面,我才知道原来生辰是要吃面的。回山时,刚巧是二爷的生辰,早时他曾无意提过,我便想做碗寿面给他,鼓捣了几个时辰,用了练两套剑法的时间才做出来了一碗寿面,兴冲冲地端给他时,他却冷笑一声:“你是个杀手,不是厨子。”他抬手扬翻了那碗面,我被罚在冰月洞天面壁了三日。其实那时倒也不觉委屈,二爷说的有理,杀手就是杀手,只是心里隐隐有几分莫名的失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寿面,因为我知道,我是个杀手。直到今天,一碗寿面,在不同的两个人手中,有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命运。而我,并不再只是一个杀手,而是,一个,女人。

      “以后,你有寿面吃了,只要你不嫌难吃的话。”我扭头看向远处的草天相接的地方,轻声说道。

      “好啊,那说定了,我以后的寿面你都包了,不准反悔啊。”他咽下最后一口汤,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他,但我知道,在心里,我早就点了头。

      微风里的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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