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店》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3、入梦

　　三娘随母亲嫂嫂进家门已是将近午时，许夫人有些疲累，便让儿媳和女儿各自回屋。三娘回到自己的“秋苑”，丫头们忙伺候三娘净手净面，青芽去厨房端了鸡丝汤饼并四样小菜四样点心来，伺候三娘用饭。三娘让其余的丫头都散了，只留下青芽为她找罗袜和丝履来。三娘坐在桌前，将今日沈瑗娘赠的玉花鸟纹梳拿出来细细的看。梳篦上刻着的那株并蒂莲，莲瓣片片清晰，栩栩如生，莲花旁栖息着一双玄鸟，二鸟相互依偎，似是在呢喃低语，而玉梳中隐约透出的红色似是烟雾将这花鸟笼罩其中，如梦如幻。青芽取了丝履罗袜，见自家姑娘看着梳篦噙着笑，便问道：“旁的梳子都爱刻花开富贵和合二仙，要不就是些云纹凤纹回纹什么的，这把梳子怎选的这种花样？”三娘眼睛胶在梳子上，越来越觉的喜欢，随口回答道：“这上面的图样是合了二人的名字，故而与众不同，玄鸟既是黑燕，男子名中有燕字，并蒂莲又名瑞莲，女子定是叫瑞娘。”青芽讶道：“三娘怎晓得？”三娘回过神来，刚才那话竟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可这样细枝末节之事怎会顺口而出？青芽突然又说道：“是了，定是那沈姑娘说与三娘听的。三娘快些用饭吧！”三娘心中纳闷，但也不便再说些什么让青芽听去乱想，只得放下梳子用饭。

　　饭后三娘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之前收藏的各式梳篦拿出来一一把玩擦拭，又将梳篦分类放回盒子，因这玉花鸟纹梳是玉石材质，三娘把它与其他玉梳放在一道儿，刚想合上盖子，却又禁不住拿起来再次细看。三娘想：“刚才拿着梳子细看，我越看觉得熟悉，竟脱口说出那样的话，莫不是真的如沈瑗娘所说的，我与这梳子有些缘法？”想到这，三娘笑而自语到：“真不知与你是个什么缘法！”此时青芽进来对三娘说：“三娘，夫人屋里的妈妈来说，老爷和大爷从幽州回来了，二爷去城门口接了二位爷，这会已经进门了，夫人让三娘过去呢！”三娘手中握着梳子，抬头说了句：“燕之哥哥回来了？”青芽皱皱眉：“三娘说什么？燕之是谁？”三娘一愣，说道：“我，我哪里说了燕之，我说的是阿爷哥哥回来了！”青芽疑惑的摇摇头，似是自语：“可青芽明明听着三娘说的燕之哥哥……”随后转身出去。三娘却有些坐不住了，之前便说了些名字莫名奇妙的话，这会儿又唤了别人的名字！燕之，燕之是谁？我今日这是怎么了，这梳子一来我竟添了胡言乱语的毛病。可是因为这把梳子有什么蹊跷？怎的我一拿着细看就会说出怪话来？

　　三娘断断续续想了一日，对着这梳篦生了些惧意，确是不敢再时时拿着把玩，给了青芽让她先收的远远的。晚间洗漱完毕，三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白日里莫名其妙说出的话又浮上心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娘掐了自己胳膊一下，说了句：“真是没出息，越是不要想就越是想起来。”白日里早起又舟车劳顿，午后也未歇晌，三娘复又翻了几个身，便睡着了。
　　三娘记得自己本是睡着了，但又迷迷糊糊的觉着自己身子轻轻的，似是飘了起来，像是祖母还在世时有一次在她屋里偷喝梨花酿后的感觉。三娘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废了好半天的劲才勉强睁开。不睁开还好，一睁开，吓得三娘完全醒了！
　　三娘竟然真的浮在空中，“这，这是怎的了？我，我，我这是在哪儿？青芽？青芽！母亲，母亲！”周围暗沉沉雾茫茫，完全辨不清地点方向。三娘甚是害怕，几乎要哭了出来，却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发光的物什。三娘试着挪挪步子，竟是如同平地走路一般可以飘过去，三娘过去一看，竟是白日里那把梳子！三娘有些怒意，冲着梳子喊道：“怎的又是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怎的三番两次做出些奇怪事来吓我！看我丢了你！”说完伸手去抓那梳篦，想要将它狠狠丢出去。三娘的手一碰到梳篦，梳篦似是发出了红光，周围弥漫的暗沉白雾一瞬间消失显出个庭院来。三娘有些惊了，迟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三娘四周环顾暗自想到：“这看上去似是人家的宅子，若是有人看到我我该如何解释？还是，这只是在我的梦中？”三娘正想抬手掐掐自己的脸，却见两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从前面花坛后转出朝她走过来，一副完全看不到她的样子，二人边走边说道：“瑞娘子只是夫人娘家的远方表亲，能亲到哪里去，夫人不过是看她还算懂事明理故而才多看顾她些，她却是真以为自己是正经小姐了！”“我看瑞娘子也不是那么讨厌，待人挺和气，也从不差遣咱们，咱们夫人身边的妈妈没事还要给我们作些气受呢！”“你看不出来啊，瑞娘子心大着呢，她是想扒着咱们夫人给她找门好亲事！她这上下做人，还不是看中你我在夫人院中很是得力！”“这也是，女子能求些什么？听说瑞娘子家里已是没落了，也没甚么嫁妆，是要靠夫人帮衬呢！”“咱么夫人也不是吃素的，我看瑞娘子啊，怕是最后要给城中的官老爷们做个二夫人了，前几日我跟你说，那个黄知府……”二人竟然直直的穿过了三娘的身子，三娘没了听话的心思，吓也要吓死了，“我这是怎么了？怎的她二人直接从我身上穿过来了？”三娘怕的厉害，想要大声尖叫，却看到左边的拱门里走出个姑娘，梳着垂挂髻，穿着白色交领上襦，衣襟袖口皆绣着紫藤花，紫绀色罗裙，这姑娘紧紧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着，神情愤愤却又悲戚，三娘直直的看着这姑娘的脸，这姑娘的眉眼竟跟自己的如此相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梳篦的原因？三娘看向手中的梳篦，这梳篦似是感觉到三娘的不解，在三娘的手心颤动起来，三娘松开手，见梳子慢慢离了她的手心，梳身上原本隐隐透出的红色深刻了起来。玉梳篦向刚才那紫裙女子飘去，三娘才发现那女子已是转头离开不见踪迹了，梳篦向前飘了几步，似是发现三娘仍站在远处，复又飘回三娘身边，左右移动。三娘对梳子说道：“你可是要我去寻前面那女子？”那梳子定了定，又往前飘去。
　　三娘跟上梳篦，那梳篦带着三娘三拐两拐，三娘又看到了先前那个紫裙女子。三娘随着那女子进了一幢院子，里面有丫鬟迎了出来：“瑞娘，不是说去夫人那送新描的花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女子有些心不在焉：“送了，夫人有客，我在院外给了李妈妈便回转了。”三娘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两个丫鬟说的闲话，怪到这女子刚才神色有异，原来她便是那二人口中的瑞娘子。
　　瑞娘子继续往屋里走，刚才迎她出来的丫鬟也转身跟着她折回去，边走边说：“瑞娘，刚才你去夫人那儿，大爷院子里的赵妈妈来给您送了些宫花，说是大爷从天都带回来的新样式，家里的女眷人人都有。奴婢适才看了一眼，做的跟真的一样呢！”三娘看着瑞娘身子颤了颤，又听到她问那小丫鬟说：“燕之哥哥回来了？”小丫鬟笑的格外欢畅：“对啊对啊，赵妈妈还说让瑞娘得空了再给描一副雨后青竹的样子，说是大爷原有的那件秀青竹的衫子勾破了，大爷心疼的紧，让赵妈妈快给重新再做件呢！”三娘知道这儿的人都看不到她，故而趁着瑞娘跟小丫鬟说话的空绕到了她二人前面，此时正看到瑞娘面上先前有的阴霾瞬间消散，眉宇间溢出一丝丝甜蜜来。“燕之？可是我白日冒出的那句里的燕之？燕之，瑞娘，燕之，瑞娘……啊！你这梳篦！这二人便是你的主人吧！”梳篦浮在空中转了个圈，竟慢慢隐在了空中，看不见了。“啊，怎么没了？你，你去了哪里？你回来啊？”三娘在院中叫着，四处乱找，终究是没寻到那玉花鸟纹梳。这可如何是好？三娘心中甚是焦急，若是没了这梳子，如何还能回到自己家里啊!此时屋里的丫鬟支起了窗，三娘向窗内看去，瑞娘正在描花样子，三娘仔细端详瑞娘，的确与自己长得很相像，只是面由心生，瑞娘的性子应是比三娘柔弱故而面像便有了差异，长相更为温和一些。三娘又想：“这瑞娘与我甚似，莫不是我与这瑞娘有些关系？那梳篦领我来此，定是有些事情要我知晓或是要求我帮它，既然如此我便日日跟着这瑞娘，我不信那梳篦不出来！”
　　三娘定下心来，走进屋里坐下，耐着性子等着瑞娘，这瑞娘很是认真，一幅花样子竟是描了三四张，又再三斟酌，从中选出一张，亲自选了个漂亮的小盒放了进去。又转身做到妆镜前整理了头发妆容。三娘撇撇嘴站到瑞娘旁边说道：“你这也太明显了些，这样谁还不知你的心思？”瑞娘却是听不见，细细的看了看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满意的起身拿着盒子叫了个小丫鬟一道儿出门了。三娘自然也飘在后面跟着她。
　　三娘一路走一路不停嘴的说：“看来你这寄宿的人家很是富贵，园子修的真是精巧，也不知是做官还是行商！”瑞娘不知身后跟着个三娘，一路分花拂柳的往她那“燕之哥哥”的院子行去。瑞娘停在院门外，小丫鬟拍门叫守门的小厮通报，三娘打量着院门上的匾：玄鸟斋”，“果然是你二人的梳子！既是你二人的梳子，那定被你二人收在哪儿了，我待会便先进去找找这燕子窝。”三娘暗暗念到。一个妈妈到门上来迎人，看到是瑞娘亲来，笑的似一朵花一般，甚是亲热：“瑞娘子，怎么让你自己送来了！快快进来，你好久不来了，今日燕哥儿回来，我正好做了些点心，瑞娘一道来尝尝！”瑞娘笑着回道：“赵妈妈好，我前几日无事画了些花样子，其中也有雨后青竹，刚听说妈妈要找，便拿了来了。也是我嘴馋，想趁机求妈妈给做几样点心，不想妈妈正好也做了，我可真是好福气！”赵妈妈更开心了，连忙把瑞娘请了进去，三娘也跟了进去。
　　赵妈妈把瑞娘请到中间一进屋子，屋中摆设甚是清雅，赵妈妈先上了茶，又让瑞娘稍坐，转身去小厨房端点心了。三娘见瑞娘坐在桌前，却悄悄的四处查找，听到旁边的丫鬟对瑞娘小声的说：“瑞娘，奴婢似是没听到有大爷的声音，可是大爷不知道瑞娘来了？要不要奴婢来回走动走动？”瑞娘有些恼：“你这丫头，怎的如此打趣于我，我如今大了，也需在意些男女大防。”那丫鬟却说：“瑞娘与大爷是表亲兄妹，且自幼一块长大，夫人都说不兴那些个虚礼，瑞娘就是太小心了。”瑞娘低下头，三娘看她先是有些悲戚，转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笑，又重新抬起头来，换了副平静的面容。
　　赵妈妈提着个大食盒进来，将食盒打开将点心一碟碟的往外拿。桂花糕，豌豆黄，芸豆卷，吉祥果，合意饼，茶食刀切共六样，又拿出山楂糕，姜糖片，丁香李，雪花应子四样蜜饯，然后又从食盒最下层拿出一个攒盒来笑着对瑞娘说：“燕哥儿从天都带回了的蜜饯，老身记得瑞娘最喜欢这个，便独独给瑞娘留着了，等会瑞娘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带着啊！”三娘看向瑞娘心想这瑞娘挺会收买人心的嘛，这“燕之哥哥”的老妈妈对她挺好的，怎么那太太房里的丫头这么不待见她呢？还不待三娘细琢磨，赵妈妈又说道：“对了，哥儿说瑞娘小姐求他帮忙找的东西也得着了，既然这会儿瑞娘来了，我便去叫哥儿拿给瑞娘吧，免得还要再差人跑一趟！”说罢便走到门口唤了个小厮去通知大爷。三娘看瑞娘的脸，此时红的跟苹果似得。
　　不一会，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高高绾着冠发，一身鸦青色常服，常服似是缎面的，在阳光下竟折射出淡淡的光辉来，连带着面庞也仿佛笼罩在柔和的光线中。他冲着屋内的人们微微笑着，芝兰玉树，三娘脑中一下子显出这个词来。“燕之哥哥！”瑞娘张口喊了来人，便站了起来。三娘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也有些发热，心里竟觉得甚是欢喜。“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竟觉得有些羞涩且喜悦？好似中意他的人是我一样，难道是我能感知到瑞娘的心意？难道我竟与瑞娘心意相通？”三娘看着瑞娘红着脸看向燕之，又看着那燕之公子他浅笑着望着瑞娘，低声说道“我与你二人到底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