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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颓败 ...

  •   2000年12月的四大洲赛的女单自由滑。但凡看了这场比赛的人大约都不会忘记那惊人的跳跃和让人意外的比赛结果。

      在头一天的比赛中,日本小选手浅野艾莉莎短节目最后一个出场,一曲活泼可爱的《猫》和四个完美的跳跃,她以0.2的分微弱差距,名次仅次于短节目后排名第一的中国选手陈仪。

      这已经是慑人的登场了,作为由直排轮半途转为花样滑冰、冰龄不足五年的小姑娘,浅野
      的跳跃能力让人惊讶,果断、利落,如同被施了魔法,让人无法不激动期待着她的下一步。

      相比较之下,陈仪短节目的表现确实也可圈可点,只是少了些让人震撼的因素。

      两支潜力股的出现、拼杀,使得一场鸡肋等级的比赛突然变得有趣起来。闪光灯不停的闪着,似乎也急于记录下这刚冒出头的嫩芽……或许几年后,它会有不同的价值。

      在第二天的自由滑中,浅野是最后一组第一个出场的,她的表演曲目是比才的《卡门》。

      陈仪则抽中最后出场。原本她的自由滑曲目也是《卡门》,或许是预先得知了节目撞车,在抵达名古屋后,临时更换成《月光》。

      从客观角度上说,先出场压力肯定要大得多。顾及着身后的对手,有时不得不冒险拿出最大难度,很吃亏。不过万事均有例外,也有部分选手喜欢先出场。比如俄罗斯的然雅,他就喜欢第一个出场然后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但像然雅这样的大牌人物这毕竟在少数,并且也无人生来就大牌。于是,对于自由滑的预测是这样的:关键在于浅野的四周跳能否成功,即便成功,难免是拖泥带水的,看上去她把全力都耗费在短节目上,而陈仪似乎打一开始就有所保留。

      出乎预料,这正是观众们期待的结果,也是一场比赛最扣人心弦的地方。

      人们放低了期待,甚至不去期待。但那个外表甜美可爱青嫩嫩的小女孩,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大和传统女性的韧性。她成功的完成了后内接环四周跳,动作有瑕疵,但她确实完成了这么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出色的跳跃能力震惊全场。

      当她抬起头,甜甜一笑的那刹,观众们莫明的被感动了……那样的笑容,就如同雨后的阳光,让人心口发热。

      但那时候,陈仪还没出场。即便人们对浅野的好感倍增,但任何人都知道,这场比赛最后的胜负,还得看陈仪的《月光》。

      《月光》在芬兰杯上很受好评,是观众裁判相当喜欢的一套节目。当初听说陈仪将自由滑节目换成《卡门》时,很多人都暗自郁闷,因为那套节目相当好,且只在芬兰杯替补出场时表演过一次,又受到了很大肯定,一般来说,在这个赛季结束之前,不该换掉的。
      人们都认为,只要陈仪拿出芬兰杯上的表现,冠军应该还是她的。毕竟从分值上说,一个完成质量一般的后内结环四周跳,与一个完成质量出色的三周半跳,相差并不会太大。滑行技术、动作连接和姿态上讲,陈仪要比浅野成熟些,更何况陈仪的《月光》曾经给裁判和观众留下很好的印象,从这个角度说,这场比赛陈仪显然占据更大的优势。

      可当人们看到她滑行准备第一跳时,立刻发现,那不是前外三周半的准备动作,而是后内结环跳……

      七跳四摔,像是摔出了惯性。陈仪的表现让观众们跌破了眼镜。

      自由滑结束后,仅排于第七位。对于这个姑娘自由滑上的严重失误,人们只能摇头叹息:她太想赢了,却彻底搞砸了比赛。

      事后有传闻说,自由滑那天,陈仪是发着高烧上场的,这是否是事实,人们不得而知。但在自由滑之后,一向不爱生病的陈仪确实是大病了一场,甚至缺席了赛后表演,提前回国。

      在四大周赛之后,国外观众们期待着世界锦标赛。一如大家都很喜欢关于“回归”的故事,观众们期待着陈仪与浅野的再度对垒,而从感情上说,人们都同情失败者,因而那种期待很大一部分寄托在了陈仪身上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期待陈仪翻身农奴把歌唱之时,北京的冰迷却先一步发现了异况。

      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四大周赛之后的一个多月,陈仪接连缺席几场国内比赛,其中就包括世界锦标赛前的资格预选,获得参赛名额的人,是原本已经打算退役的张纯燕,而作为候补则是另外两位年轻选手。

      那么陈仪呢?

      有心的冰迷也前去打探过情况,但训练基地里没有她的身影,也就是说,她都没有参加正常训练,她究竟去哪了呢?

      大年初八,国家队员归队正常训练,世锦赛正选、侯选队员前往昆明红塔训练中心开始为期半个月的赛前集训。但这里面,都没有陈仪。

      圣诞节前后,原本接连着有一系列的表演,合同计划去年就已经定下。但然雅因手术恢复保养问题,不得不将这些计划中的工作一一推掉或延迟,只留下了3月初的一场国内比赛,作为他世界锦标赛前的适应比赛。可以说,新的一年刚来到,冰王子就损失了几卡车卢布。在这样的情况下,世界锦标赛上他必须有好的表现,以向俄滑联、冰迷、媒体证明他确实回来了,小伤无碍、宝刀未老。这时候,除了想办法在世锦赛前恢复到一定的状态,他无法让其他琐事占据他空间有限的脑袋。当然,这是正确的做法,也是证明他尚有理智的做法。

      可当他拿到世锦赛参赛选手名单,他开始感到烦闷——那仿佛证明了外界某些原本虚无飘渺的言论,尽管冰王子先生对于谣言一向抱不屑一顾的态度,他只负责管理他自己。

      “四大洲赛,中国女单新星受重创,暂离冰坛?”
      “旧伤疑云”、“抱病在身”……

      点开网业,输入“Skater YICHEN”或“CHINA SKATER”搜索到的、有用的页面少得可怜,且每一项都是悬疑。然雅不得再次抱怨,他讨厌“据说”这个单词。

      他不相信一次比赛的失误会使小丫头爬不起来,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应该和自己拥有相同的性格特点,那就是愈挫愈勇。虽然他认为,那场比赛,包括外界评论认为还不错的短节目,她的表现均糟糕到了极点。

      陈仪不在任何一场比赛的名单上,这使然雅不得不想到安德烈医生、想到医生所说的把马当牛医的可笑手术。他完全可以想象,不了解状况的陈仪一直以为她所获得的一切,全归功于廖沙的鼓励与那次手术。如果这次的“失踪”是因为她的腿出现了问题,那她或许还茫然而不知所措……

      是否该告知她真实情况?

      他应该这么做,这是人道援助。

      然雅确实在考虑,可这该如何说起?电话?上帝,他认为他们会主动联系安德烈……如果她的腿真的出了问题,他们自己应该想到,他们会那么做,不是吗?这原本不该由他操心,也确实与他无关,但出于道义,他认为他该查一查中国滑联,不,中国花样滑冰队主教练的电话号码……

      但直接告之他们可以吗?不不,如果她没事,如果她还想滑冰……当然,这不行……所以,他必须先联系到中国队主教练……或是国家队的某个运动员,了解情况?

      可怜的然雅从电脑桌边起身,他打开衣橱,拉开中层抽屉,开始翻找那个记录着一些选手电话的本子,他讨厌直接联系官方。

      然而,翻找结果是让人失望的,他从没发现自己的交际圈小得如此可怜,哈里•亚雷斯?不,那个男人不会比他拥有更多的电话号码。那么,只有莱利•布瑞佛或者……令人讨厌的亚利克斯•舒宾赫。虽然有他的电话号码,但他必须说:“在这之前,我一次也没打过,一次也没有。”

      是周末,小酒吧里坐着,身边是位棕红头发的美人儿。
      这些天,因戈顿和安东为节目问题的争执,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廖沙,正喝着威斯忌、与美人儿聊着天,调节他即将枯萎的精神生活。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懒洋洋地嚷了声“HELLO……”,随着他声音越过太平洋的,还有酒吧的嘈杂之音,以及小美人的询问声……这让对方立刻明白了他的处境,以尽可能简洁的俄语回了一句:“我是然雅。”

      很简单的一句话,立刻让廖沙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与酒杯一同下落的,还有他的下巴。

      然而,然雅没有给他确定今日太阳从何方升起的机会,直接问他有没有陈仪的电话号码,甚至没给廖沙询问原由的时间,在得到号码的同时,丝毫不留情面的挂断了电话。

      那时候,廖沙很想说“已经停止使用了,那个电话,半个月前我就打过,但直到昨天,一直没接通。”

      因急于撇清与“会走路的都上”的某人的关系,得到了一个全无用处的手机号码。

      证明这点的是三天时间。在这三天之中,他也曾试着寻找其他途径,比如从布瑞佛处获取萧何的电话号码。然而,布瑞佛似乎早就换了手机,他一年前记下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事已至此,然雅只能认为自己确实尽了力去联系陈仪,但上帝不肯给他乐于助人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在比赛中碰到陈仪,告诉她她应该知道的事件。他当前唯一能做的,是尽快恢复到原先状态,当然,在世界锦标赛前,完全恢复水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对此,他扛着足够大的压力。

      还能怎么去做?他可以在世界锦标赛上碰到陈仪的队友,并打听情况。是的,仅此而已,不必急于一时。是的。

      可在那之前呢?或许她已经坐到了轮椅上,却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事实证明,对于一些事,从一开始,你就不必知道。多知者多虑,多虑者多劳。

      在适应比赛前一周,然雅的“多虑”显然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级别,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正常训练。米歇尔不明所以,他只知道一向理智、分得清主次的弟子,在训练最关键的时刻竟然心不在焉,而最恼火的是,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问题困绕着他的弟子。

      大吼大叫大发脾气对然雅来说全然无效,劝解说服亦是徒劳。他是个好孩子,他的理智向来紧握在自己手里,米歇尔很少因这种问题而为他操心。正是如此,不知如何是好的米歇尔眼看着比赛临近,只能对他大吼道:“然雅•尼古拉斯耶维奇,如果你决心退役,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随后,老爷子拂袖而去。

      他亦不想因无关的问题砸了自己的金招牌。那时候,看着教练气急离开的身影,然雅发觉自己从未如此苦闷过。而能解决这种苦闷的,是让他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那是发生在另一个自己身上的事,无法置之不理。

      激烈的争吵后,他得到了一周的假期。这不是被应允的,而是教练屈于无奈下的妥协。在米歇尔看来,不论发生了什么,在适应比赛前中断训练,始终是愚不可及的行为。然雅对此丝毫不否认,也就等于他分明知道结果,依然选择这么做。

      于是在目送然雅开车离开训练中心时,老头子摇头:“世界锦标赛完蛋了,完蛋了……”

      然雅的中国之行,用简单的两个字来形容,是“辗转”。
      第二日的早晨,他就抵达了首都机场,在飞机上,他反复思索着,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何种理由来解释这种荒唐的行为。

      那或许是一种“抵抗”,原本,对于那个小姑娘的印象是“像我”,不论那是否受外界评论因素影响。看到陈仪比赛录象时,然雅确实觉得,那姑娘很像自己,不论是动作、气质还是眼神。
      可事实证明,并非他,而是舒宾赫。动作上与他的那些相似,可以解释为“同一教练作用”,真正认识那个人,然雅应该更加确定,陈仪的性格并不像他,完全不像,即便是小时候,他可没有那个姑娘荒唐!

      但那种“相似感”却像刻入了骨髓,不论他如何抹杀,偶然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仿佛都带着他的影子。是骨髓里那种坚硬的东西,顽固的、不服输的,是紧紧合着的下颚,是不满的蹙眉……那种属于少年的倔强,一头猛冲不顾周遭非议的执着,以及同样用爱用骄傲隐藏着的孤伶伶的背影。

      似乎确是如此。从未思索过,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丫头让他无法置之不理,原来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抵抗”。

      高处不胜寒,如果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如果过分执着和投入于一件事,你容易成功也总会忽视其他,以至于当你抵达一个可以休憩的平台,回头时,却发觉你失去了很多,没有同伴。

      人不能孤独的活着,应学会适当的妥协。生活如此教导着他。

      他看着陈仪,那感觉就像看着少年时的自己——如今的自己看着青涩的自己。

      他想教她如去何做,如何对抗那些随时会动摇意志的东西,告诉她除了滑冰你该接触更多,因为他不愿看到自己品尝过的不妙的东西在她身上重现。

      但他却排斥着,因为打心眼里羡慕着是当年的不顾一切,那块坚硬的、有棱有角的石头……尽管他也认为那时候的很多想法大多外硬中空。越是向前,越是无奈,原本主动的奔跑逐渐因外部压力变为逼迫,他试图保持那种坚硬,又不得不做出适当的让步。于是,在每一次胜利之后是说不尽的空虚。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那种奔跑状态一直持续着,那该有多好?如何去维护它?如何让它更加长久?

      “我希望在赛场上看到你。”不论她的动机是什么,舒宾赫、成就感、名次、金钱……他想看到那个全身心投入比赛、投入忘我,芬兰杯上的陈仪。

      这个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这是他要说的话,是他在重要的时刻中断训练,不顾教练、家人、女友的诧异来到这个地方的原由。

      他要找回另一个自己,少年时代的自己,必须。

      然雅一下飞机,首先找到了冰上训练中心,可去时,场馆的大门却紧闭着,似乎去得不是时候。但然雅已经无心慢慢等待,他立刻去了陈仪提起过的新世纪冰场。可几度折腾下,他得到的消息是,陈仪在四大洲赛上受伤生病,具体情况除了当时随队出赛人员,其他人也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陈仪受伤比较严重,从日本回来就直接告假回老家了。回家之后,陈仪大概换了卡,知道她情况的国家队主教练,以及她的朋友,目前都在云南红塔训练。

      拿着一位女教练的给他的纸条,可亲的外国友人当下订了去云南昆明的机票。可一切却并不顺利,当日暴雨,航班延误。然雅身处异国他乡,怀抱着他的背包,在机场大厅坐了一宿。当时,他确有一种不知何去和从的茫然感,但这一切仅仅引发了一个笑,并不影响他要从一个陌生城市踏入另一个陌生城市的计划。

      当得知他又要从北京跑到昆明去,目的仅仅在于询问一个异国选手缺席大赛的原因。然雅的女友觉得他疯了,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她会怀疑自己与一个疯子继续生活在一起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讥讽地摇头道:“上帝,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否则他从何说起?

      几卡车卢布之后,他不想再损失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友,那是他幸福的生活,是他精神憩栖之所……新的一年,简直糟糕透顶!

      如此呢喃着依旧上了飞机的然雅顿时觉得自己的处境真值得同情。

      当天夜里,他淋着大雨,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陈仪家住所,而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国老妪。他连手带脚的向对方比画,接着,在老太太的带领下,他在陈仪家楼下的一家小酒吧内找到了那该死少年版自己。

      他满头大汗,一身的雨水,狼狈不堪,而那女孩却裹着干软的床毛巾被打横靠躺在吧台内,跟一个欧洲小伙子玩着电脑游戏。

      当她抬起头,看着落汤鸡版本的俄罗斯金毛羊,呆愣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老天,谁把你抓去煮了……”

      他不可置否的点头,嘴角轻扬,讥讽地笑了笑:“或许,大概。但在此之前,我认为你应该先为我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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