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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记忆交错 ...

  •   陈仪独自坐在酒店屋顶的水箱上面,一边吹风一边猛磕瓜子。莉亚.科特的事,让她的情绪低落。

      在陈仪的眼里,27岁还能出现在竞争激烈的业余赛场上的莉亚,给了她某种希望。让她觉得,廖沙还有希望回来。莉亚受伤,让她对老天爷绝望了。

      其实陈仪很清楚,在这个圈子里,从来没有横空出世的天才。每一个人都是从不间断的训练、各种各样小的比赛里一步步走上来的。这个赛场上汇集了全世界顶尖的选手,而在他们背后还有许许多多为此付出,却无法获得出赛权的人。倘若廖沙没有离开冰面,他一定会参加比赛,只要他参加比赛,就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正如然雅所言,是她太过幼稚。即便那个人曾经是一名滑冰天才,阔别了冰场多年,恐怕很难站重新回到这个赛场上。

      想到此处,陈仪愤恨地咬牙,将几枚瓜子用力抛了出去。

      “坐那么高不怕摔下来?还乱扔东西……”

      一个声音从她脚下传来。陈仪一愣,望着那个刚走上屋面却被瓜子砸中脑袋的倒霉人下意识地笑起来。

      “抱歉先生。”她盘腿坐在屋面上,居高临下地开口。“没人能想到你会突然从下面上来。”

      “是的,我也没有想到有人喜欢水箱。”然雅狼狈拍掉头发上的那些瓜子,不禁摇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瓜子、一种中国食品,需要来点吗?”

      然雅一愣,抬头眯着眼睛望向坐在盘腿水箱上面的小姑娘,此刻,月亮就在她的头顶上。陈仪笑了,拎起身边大袋的‘洽洽瓜子’冲俄罗斯人摇了摇。

      “你们老外说这至癌的垃圾食品,不过我可以保证,相当美味。不过,想吃这玩意,需要点技术。”

      “听上去似乎不错。”他点了点头,“姑娘,我想你应该先下来,千万别告诉我,你知道怎么爬上去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来。如果是那样,我来得正是时候。”

      “不,我随时可以下来。”陈仪乐了,伸手指了指从屋面一直拉向水箱顶部的一根粗水管挑眉:“这是个好地方。我说过,吃瓜子需要一点技术。”

      “你绝对是我见过最野蛮的小姑娘。”他嘀咕着,似乎有些不服气,挽起袖子就攀上了那根水管,试图爬上去。但对于爬水管,他显然没有冰上那种王者气质,狼狈不已。

      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一幕——冰王子然雅•古斯塔夫为洽洽瓜子勇攀水管!陈仪只恨自己没把数码相机带在身上。

      “如果你的粉丝看到这个,一定会魂飞魄散。”陈仪伸出手,拉了一把已经快爬上来的古斯塔夫,让他提前站在了绿色的水箱上面。

      “这难度……不亚于后外点冰四周跳……”冰王子十分恼火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如此评价道。接着,他又轻轻跺了跺脚,似乎在判断这铁皮做的家伙能不能撑住两个人的重量。

      “你不会游泳?”陈仪笑问。

      “当然会。”他耸肩笑道。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我不会游泳。”她说。

      然雅颔首笑了笑:“我很想知道,是谁教你爬这玩意,你父亲?”

      陈仪抬头看看他,伸手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瓜子放在他手上。

      “是廖沙。”

      “并不令人意外。”他的动作微顿,很快点头道:“他很难带一次好头。”

      “是吗?他带你做过什么?”陈仪淡笑着盘腿而坐,抬眸看着然雅,等待着答案。亚利克斯是然雅的师兄,他们在同一个教练手下练习了好几年。然雅对亚利克斯的了解,自然会比她多得多。

      “偷偷尝试抽烟、搭讪比赛、翻墙进入电影院、往别人的比赛服里放入快融化的冰淇淋……大概就是这些。”他颔首研究着掌中的瓜子,漫不经心地开口。

      陈仪点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然雅再次开口。

      “我记得他一直很烦被小孩缠住。以前冰场里有个年纪很小姑娘,老爱缠着舒宾赫玩。于是,舒宾赫就告诉她,冰场会受到外星人攻击,为了保护大家,必须有人蹲在冰场大门口学狗叫。”

      陈仪一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那姑娘相信了?”

      “没错,直到舒宾赫跟一群大孩子跑到湖边的树林里玩得尽兴而归,才发现那小姑娘还蹲在冰场门口学狗叫。”

      陈仪愣愣看着然雅,半秒后笑得前伏后仰。她没想到,廖沙居然干过这么经典的事情。

      “看上去,他好象没这么骗过你。”然雅蹙眉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当然没有。”陈仪得意地点点头,突然抬头望向然雅,眯眼笑起来:“难道他这么骗过你?”

      “呃……总之,他是个恶劣的家伙。”然雅耸肩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当时的那个姑娘是谁?”

      “是我认识的?”陈仪看了看然雅,忍住了笑。其实他不回答已经证明了某些问题,虽然她好奇廖沙怎么骗过然雅,不过,即便她问然雅,然雅也一定不会告诉他。

      然雅大概也知道陈仪没有思索他的问题,而想着不该想的事情。于是他很快报出了一个名字。

      “是安妮娜.马多利。”

      “什么?!”陈仪原本并不好奇被骗的小姑娘是谁。但听到安妮娜.马多利的名字,想象着之前欺负她的那个克夫女学狗叫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爆笑起来。

      “我爱廖沙!”

      她捶打水箱大嚷着,然雅见状却忍不住蹙眉摇头。

      “喂……你是个姑娘,你不该大叫大嚷你爱谁,即便要叫,也请到没有人的地方叫,懂吗?”

      陈仪不满地蹙了蹙眉,听然雅那语气,简直是在说她不知羞耻。她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不过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相当坚定地开口:“那有什么?我爱他,他对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人。”

      “好吧,如果你坚持。”然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上去你跟舒宾赫很熟,他教你爬水箱……难道你们曾经是邻居?”

      陈仪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做了几个月邻居,在德国的一家医院里。”

      “医院?”然雅诧异地看着陈仪,似乎也有所思。

      “没错……他不是无原无故突然退役。你比我更了解他,你也应该知道他多么离不开赛场……”
      陈仪颔首拨弄着手上那些瓜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这些说出来。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她曾经遇到过亚利克斯.舒宾赫的秘密。并没有人要求她保密,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她害怕只要一说出来,这件对她而言非凡重要的事情,就会变成别人眼中简单的机缘巧合。

      “他的左腿出问题了?”

      陈仪没有料到然雅会突然这么问,惊然抬眸:“你知道?”

      “不、不……我是他的亲人、朋友?他怎么会告诉我?”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多少也想过吧……那家伙突然失踪的原因。

      在他离开的前一年,那个玩世不恭地家伙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认真地训练。在那之前,滑冰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娱乐。虽然人人都说他是个天才,13岁就可以完成所有的三周跳,但他的家庭似乎并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苏联解体前,大多数花样滑冰的运动员家庭都很困难。滑冰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一种爱好,而是一种出路。但舒宾赫只是单纯地将滑冰作为娱乐。而除了滑冰之外,他的爱好众多。退役前那一年,他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好象终于认识到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那一年他的状态时好时坏。我曾经看到过,他蹲在更衣时角落抱着腿痛哭……”

      然雅说着,突然抬头看着陈仪。而陈仪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他的腿出了问题……我确实想过,也一直认为这可能就是他离开的原因。但当时谁都不会太在意那些!你知道,摔到或扭到脚,对我们来说是难以避免的。而那家伙从来就是个怕痛的人,摔一下都会哭起来……没人会想到那有多严重……”

      “不是伤病……应该不是外伤……”陈仪摇摇着头,“我住的是神经科病房。”

      “神经科?你说不是因为滑冰而引起的伤?”

      “我不知道……”见然雅诧异地直盯着自己的眼睛,陈仪突然发现,原来在意廖沙的人不仅仅是她,真的不仅仅是她。

      “我真的不知道。”陈仪埋下头,“那时候我只有七岁。”

      “你们认识的时候,你只有七岁?”然雅吃惊地看着陈仪。他一直以为,陈仪会这么在乎廖沙,她一定是因为滑冰受伤住进医院碰到了那家伙,一个她所崇拜的天才运动员。但算起时间来……

      “我认识廖沙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花样滑冰。也不知道他是个运动员。对于那时候的事情,我的记忆并不清楚……”

      陈仪无奈地承认道,她看着然雅难以置信地眼神,只能颔首苦笑。

      “或许你说的没错,这看起来有些幼稚。我是因为崇拜他才学滑冰的,但我确实不了解他。对于以前那些事情我的记忆确实很模糊,但没有廖沙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他教我滑冰的。”

      陈仪抬头看了看然雅惊异的眼神,扯了扯嘴唇笑起来。

      “我妈跟我说,我一两岁的时候发高烧、抽筋,接着又做了肌肉注射治疗。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运动神经损伤,左脚丧失运动功能、肌肉萎缩。所以自从我记事开始,自己基本就没下地走过路,偶尔单脚跳着走两步。一直到我7岁,爸爸和他的同事带我去德国一家医院治疗。

      那时候医生要我做手术。可是我从懂事起,每天都不停吃药、不停打针、做过各种痛得要命的治疗却从来没让我好起来过。当我听说医生要割我右脚的一块□□到左脚上去,还要在左脚膝盖上打两个孔,把肌腱接过去,立刻就被吓傻了,说什么也不做那样的手术。为了鼓励我,当时的医生就向我介绍了一个病友。”

      “那人就是廖沙。”然雅接道。他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垂眸看了看陈仪的左脚,又立刻淡笑起来。好象在笑自己,‘既然她能做前外三周,自然是好了’。

      陈仪颔首肯定,却见然雅又蹙眉笑了起来,那表情显得有些怪异,好象有些不服气。

      “真不知道德国医生怎么想的,让那种家伙当榜样。”

      “但他是个好榜样。”陈仪抬眸看着然雅,又颔首笑笑,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那时候很清楚医生的意图,也根本不吃那一套。但你无法想象我第一次看到廖沙是什么感觉……”

      “英俊潇洒?”他笑了,“或许医生会让廖沙穿着冰鞋在你面前做一个前外三周半……那个是他最拿手的。”

      “前外三周半?”陈仪也笑了。“没错,他做过。但那是后来的事情。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简直没发想象他在忍受什么……”

      陈仪蹙眉思索着那时候的事情。那天,做完了检查,她的、也是廖沙的主治医生安德烈和平时一样给了她一根大棒棒糖作为奖励。如果他不是医生,或许她会很喜欢他。因为每天做完检查,那个老伯都会给她买零食吃,还会抱着她到花园里散步。但那天,安得烈医生并没有带她去花园,而是带她上了楼梯,走进一间单人病房。

      “房间里,好几个护士围在病床边,有的举着针管配药水,有的在准备仪器,气氛似乎很紧张。而病床上,我看到一个棕发的男孩,紧紧抱着左腿,整个人缩成一团,抱腿的手肌肉和血管都涨鼓着,看那样子,他简直想将自己的腿生生捏掉!当时我立刻被吓傻了。”

      陈仪抬眸看着然雅,见他逐渐揪起的眉,颔首吐了口气,笑起来。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那一幕。我抱着安德烈医生的脖子,下意识地靠向医生的脸。虽然不知道正发生着什么,但我了解,那人会那么捏自己的腿,原因只有一个——痛。

      我的左腿虽然肌肉萎缩、没有力量行走,不能伸直超过140度,不能弯曲超过90度,否则就会非常的痛,可如果不去伸直和弯曲超过限度,它一点也不会难受。但廖沙不一样,没有任何人碰他,他的腿看上去很好,却不知为什么,会疼成那样子。

      或许那是印象中难得的地位对调,向来躺在病房里的人都是我。妈妈陪着我扎针灸每次都眼眶泛红、表姐看着我扎火针当场被吓哭了,后来经常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好坚强’……但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感受,正如同别人永远无法知道,我不哭不是因为坚强,只是咬破了嘴唇,痛得发不出声来。那感觉究竟如何,没人知道。

      在看到那廖沙的一瞬间,我好象突然明白了观者的感觉。

      我握着棒棒糖,安逸而舒适地被安德烈医生抱在怀里,我想,当时我的脸上一定没有任何表情,可我忘不了心里那种难受。

      直到护士给了他一针,他才解脱般地瘫在床上。当时我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脸皮绷得紧紧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上那根棒棒糖递了过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可刚从疼痛中舒缓过来的廖沙还反过来拍着我的头,安慰被吓傻的我。从此我就成了他忠实的跟屁虫。”

      “或许我永远无法明白,我们认识的他可能完全不一样。”然雅蹙眉淡思索着,“不过我能够理解……或许能……”

      他淡笑,又摇摇头:“你不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你认为我7岁就能听懂外语?”(其实这不是年龄的问题╮(╯_╰)╭)

      陈仪摇头笑道,“我们都靠手势和眼神交谈。医院不允许家属陪住,廖沙是医院里唯一一个与我年龄稍微近一些的人,所以我总跟着他。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会带我满医院跑,去爬树或跑到屋顶上去玩。他喜欢乱爬,我也喜欢,即便只有一只脚,我还是能跳来跳去,在这方面我们很合得来。但坏的时候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他痛得死去活来。”

      “那种情况下,他还能滑冰?”然雅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

      “所以我相信你说的关于他的每一件事。”陈仪淡笑,颔首拨弄着那些瓜子。“他不是个听话的家伙。医生们似乎吩咐他静养,有时候甚至示意我看着他,让他别乱跑。但你知道,那根本没有用,我和他是同伙,不但不会帮医生的忙,还时常帮廖沙站岗放哨。作为报答,他也经常带我偷溜出医院到冰场去玩。那对我来说是一项神奇的运动,我甚至有些嫉妒廖沙,因为我们都是病人,我得被人抱着,他却可以穿着冰鞋在冰面上又跑又跳。”

      然雅听了陈仪的话,眉头越锁越紧,忍不住懊恼地低吼:“那个不要命的家伙!”

      “是的,简直是不要命。如果我们去了还能顺利回来……有一次,他滑着滑着就突然倒下去抱住脚。我被吓傻了,只能抱住他大哭。直到旁边有人通知了医院,救护车才过来把我们拉了回去。廖沙和我都被安德烈医生大骂了一顿,我从没见过安德烈医生气成那样,当时他气得脸都绿了。可廖沙还是死不悔改,自那以后,我们又无数次偷跑去冰场,那时候我总是他的观众,他会将随身听挂在我脖子上,再给我塞上耳机……直到……”

      “直到?”然雅听着。他虽然一直蹙着眉,以他的表情评论着他们那些疯狂而孩子气的行为。可陈仪看得出,他羡慕,他羡慕他们,或许他希望他们能够继续玩下去。

      “廖沙的病情恶化了,应该是这样……”陈仪回想着,语调无意识地变得平静、死一样的静。

      “原本他两三天会痛上那么一次。可后来,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一天会痛上很多次,一次比一次严重。连打针都没有作用了。”

      “他简直是个笨蛋,在冰场总爱与教练争辩,被惩罚不许上冰;在医院也不乖乖听医生的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然雅抱怨着,但他似乎也知道,即便他在这里着急,舒宾赫已经那么干了,那个笨蛋已经那么干了。他只能转向陈仪,示意她继续。

      “在那种时候,我根本无法靠近他。只能躲在门边偷偷的往里面看。而那时候,也没人有空留意我。总之,我也很难受,不仅仅是因为廖沙的病情,我或许觉得我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我无法帮他做任何事情,只能捂着被子哭。但廖沙没忘记我,有一天晚上,他跑到我的病房里来了。

      那时候我正哭的伤心,突然感觉到有人走进病房。我立刻止住抽泣,把被子捂的更紧,不论他怎么拍我,我就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没人再拍我的背,我后悔了,偷偷伸出脑袋。可一伸脑袋,迎来的却是廖沙捂嘴憋笑的脸。我又恼又窘,拉了被子打算钻回去,廖沙却淡淡一笑,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大盒子放在我面前。里面是一双小冰鞋。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溜出去买了它,但你能想象当时我有多感动。一转头就扑到廖沙怀里。我知道,他一定看出来我有多想试试才会给我这样的礼物。

      那天,我们又偷溜去了冰场。廖沙将我的鞋带绑得很紧,接着便又拉着我上了冰面,几乎是拖着我滑起来,可那感觉妙到了极点,风打在脸上,头发都飘了起来,很像在做梦,但这个梦不是无法触摸的,因为有廖沙带着我。当廖沙放开我的手,我发觉我什么都不能做。滑冰远比我想象中困难,甚至连站稳都是很大的问题。那时候,看廖沙蹲在我身边看,疲惫地轻喘着,脸上是很温和的笑容。他伸手指着我的左脚,做了个“切开”的动作,又耸了耸肩,似乎在告诉我,那比我想象中简单。”

      “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好心的时候……听起来确实很伟大。”然雅讥讽地笑了起来。但陈仪看得出,他是鸭子死了嘴还硬。

      她笑了笑,“没错,没有廖沙的鼓励我现在可能还坐在轮椅上。所以你应该理解我有多爱他。”

      “那叫做感激。”俄罗斯人纠正道。可惜陈仪并不理会。

      “当然,在你看来那可能是小姑娘无聊的美梦,但你想不到,我为什么想滑冰、想做手术。”她说着,转头一笑,“因为我做梦都想跟上他的脚步,如果我们一起滑冰,那感觉似乎会不错。”

      “你当时为什么不提议他跟你组成双人滑搭档?他不会拒绝女性的要求。哪怕对方只是个小鬼。”然雅讽刺道,“病成那样子,还不忘表现……”

      “我会那么做,如果我那时候知道什么是双人滑。”陈仪抬眸瞪了然雅一眼,眉尖微拢:“在那之后,我被推进手术室,接着,醒来之后就是连续两周难以想象的疼痛。止痛片和杜冷丁都无法帮我。那时候廖沙不时跑来安慰我,他给我带了许多关于滑冰的杂志和比赛录象,不停鼓励我。还画出了很多的跳跃方式解图给我看。但人在疼痛中往往什么都顾不上,我鬼哭狼嚎了一星期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一星期之后,廖沙就没再出现。我每天都会看着那些杂志、看那些录象带……”

      “然后呢?”奇迹般地,然雅竟然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陈仪摇摇头,眼中多了些难以形容的情绪。

      “没有然后了。”她说,“然后就是:当我能够下地行走,医生交了一份复健训练表给我,交代我的爸爸国后要多练腿。就是这样,我按那套计划拼命复健,恢复以后就找教练学习滑冰。我的家在中国,所以我在德国呆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五个月。”

      陈仪的回答多少让然雅觉得有些意外。他也隐隐感觉到,她似乎故意说漏了最重要的部分……

      “在你手术之后,你就完全不知道舒宾赫的情况了?还是说在你出院之前,他就已经出院?”

      “我已经不记得了。”陈仪抬眸,看着然雅的眼睛,平静地回答。

      她无法说出口,当她手术后情况越来越好的时候,廖沙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他甚至无法在平地上做前外两周跳。

      当她手术后半个月在他面前试着跳了几下,廖沙虽然笑着,纠正她的姿势,神色却不像从前,情绪越来越低落,似乎终于被病痛折磨掉了斗志。

      陈仪临归国前几天晚上,他们坐在一起看世界锦标赛。有一个风度翩翩地金发少年表演着《卡门》。全场观众都在鼓掌、解说员激动不已,而陈仪也激动地指着那个少年示意廖沙,那人的动作是所有选手中她最喜欢的。或许陈仪想说,少年然雅的跳跃姿势与廖沙很相似,所以她喜欢那个人。但不论怎么样,这都打击了廖沙。

      陈仪看得出廖沙的不甘,而她却在那时候无心地伤害了他。于是廖沙也指了指电视里面的然雅,好象在告诉她,“你应该朝那个方向去”。他当时是笑着的,但陈仪却觉得,他那笑容,或许比哭更让人难受。

      离开医院的那一天,廖沙只在窗户口望着她,她也一直看着病房的窗户。直到那个人影越来越模糊,医院被其他的建筑物挡住,她抱着冰鞋和那叠复健训练计划终于号啕大哭。

      她是追着廖沙去的。在离开德国之前,陈仪也画了一幅画送给廖沙。她画的是一个棕发的少年和一个黑头发的小姑娘穿着溜冰鞋拉着手一起滑冰。她想跟他说,我已经好了,我会努力追上你,所以你也要坚强地配合医生治疗,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一起滑冰。到时候她一定已经不需要他费力的拽着了。

      她一直按她所承诺地去做,她也一直相信着,廖沙会好起来的。

      98年到了北京,陈仪无意见看到一盒92年的老录象带,这才知道,原来廖沙就是亚利克斯.舒宾赫,然雅.古斯塔夫的师兄。如果他没有生病,King on ice又会是谁?至少不只古斯塔夫一个。

      也因为这样,她才理解,当她看着电视上的古斯塔夫又激动又乱跳的时候,廖沙是个什么感觉、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安德烈医生商量给陈仪安排一种新奇的复健方式。

      不论是《月光》也好,前外三周也罢。她想让他知道,从前那个小姑娘已经做到了,她在冰场上等着他。连路都无法走的她已经到了赛场上,站在了风口浪尖,他一定也可以回来。

      回眸看了看一旁的然雅,陈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这人好象是她唯一可以说这些的对象,因为他们都还记得。虽然,一个记得的是廖沙,另一个记得的是舒宾赫。

      “瓜子不是全吞的,要这么……咬一下,懂吗?”

      陈仪笑了笑,做了示范之后,拉开然雅的衣服口袋,倒了一荷包给他。

      “有人跟我说,别人的事情是别人的事,做好自己的才是关键。可我就是幼稚。我不想模仿谁也无意抄袭什么编排,我只是想把我看、想到的滑出来。至少,我得先做了这个,这样才能了却一桩心事,这……大概已经不算别人的事情,对吧?”

      陈仪说着,拎起她的瓜子,抓着水管,猴子一样地滑了下去。

      然雅愣愣看着这小姑娘,不禁笑了笑:“好吧,小孩子有点梦想或许不是坏事情,至少你去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但我依然认为,用跟他一样的节目编排顶多可以做到形似神不似。”

      俄罗斯人说着,也拉着水管小心翼翼地顺着滑了下去。陈仪抬眸,微愣,嘿嘿直笑,似乎在嘲笑他太拙笨。

      “笑什么?腿是花样滑冰选手的生命,得小心才行。别学那家伙乱爬、乱跑。”

      然雅看着小陈仪,似乎有几分羡慕,那简直就像自己的另外一面。或许性格是相似的,遇到的事情不同,看到的角度、得到的想法……却都不一样了。然雅知道,陈仪对他有所隐瞒,但,其实他也未曾告诉陈仪……虽然他讨厌舒宾赫,事实上,也曾经羡慕过那家伙的“乱来”。并且,那家伙是他唯一在意的、无法忘记的对手。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那家伙还能回到赛场上。不过,我相信,他一定无法安稳地坐在电视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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