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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以命相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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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中,不知多少兽影人形被锤击得四裂开来,啷呛后退。
雷声中,也不知有多少枝□□射中了铁八,他薄钢打就的轻甲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刺猬窝,血水四溅。
然则他似是不知疼痛的铁人一般,仍是一步步上前,大步踏过长廊,身形过处,火焰四散,生生让开一条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等威势,简直就是头人形野兽!
随铁八冲出,林四娘也跟着冲了出去。冲出去的时候,她顺手还扔出了一把被毛毯包住的凳子。
几乎在凳子扔出门口的一刹那间,至少有六十三道暗器同时射中这一张疾飞中的小小凳子,六十三道暗器中至少有四十一种不同门派不同形状也不同名称不同使用方法的暗器,四十一种暗器里又有三十一种是淬毒的,三十一种淬毒的暗器里有十五种只要沾上不必见血都能要人的命,还有其中八种所沾的毒,足以毒毙一头大象和三只老虎。
--然则林四娘已斜掠而出。暗器雨击中凳子的一刹,她已掠出,长身,扬臂,用力一挥。
君柔小小的身子就被她象扔一块石头一样,远远的抛出。
她被抛得如此之高,一直飞向空中,远远的高过了老树树梢,火焰毒烟全在脚下。抛出的同时,林四娘的右臂也跟着飞向半空。
老树枝桠中突然长身站起一人,这名暗卫隐藏得如此之秘,他不站起,竟是谁也没发现树上还藏着一个人。可是他还是站起,跟着就挥出了一根长索,搭在了君柔腰间,大喝一声,荡了起来。君柔只觉得人如在云中雾里翻腾,被那绳索卷住,划出一条长长的弧形,穿过屋脊,一直荡向院墙之外。
身在半空,绳索只一荡便即断开,那挥索暗卫也突然从树上分成两截栽倒。
有人在大喝:“阻住她!”
墙上,树下,屋上,檐角,井中,突然不知道窜出多少人影,不知来自何方,却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又像他们本来就是这块血浸透的土地上的幽灵,多年前经过大军的镇压,烽火的屠城,而今又陡然聚啸涌现,间夹着喷涌而出的大团绿烟,如鬼如魅。
君柔还未落地,就已被包围,这些包围她的人也如梦如幻一般,但更象梦魇里的幽灵,这些人穿着白色的袍子,在黑夜里象一片片雪--他们手里的兵刃,也漾着雪一般的寒光。
墙上也有暗卫在接引,伸开双臂接抱空中的君柔,似是全然看不见身周无数向他疾射而来的弩箭。君柔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发出一声大叫:“不要--”
随这哭声,那暗卫手指已搭上她腰间,一触即分,用力送出,她再次被送上半空。这一触一分之际,无数暗器钉上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身子,刹那间,碎肉四溅,由于中的暗器太多太猛,这人竟在送君柔飞出的一刹间就被打成了一团血肉!
“不要--”
君柔痛哭失声,她不要这样!这些从来不识,甚至最多只见过一两面的人,在她面前断手,咯血,丧命,为了送上一程不惜被打成筛子!
她不要!
漫天的血雨飞溅,泼溅了她一身,她在这血雨惨呼中飞出,飞出院墙。
君柔飞过院墙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威猛无双的铁八也冲到了院墙之下,流星锤挥出,土坯砖墙已应声而倒,尘土飞扬中,那些包围过来的白袍人纷纷闪避。
他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血水已浸透衣甲。稳稳站定了,看了眼还在空中飘飞的君柔,他长长的吸气,胸口突如哈蟆般高高鼓起。
白袍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脸色突然大变,疾声喝道:“别让他出声!”随这吼声,老头身后绿烟翻滚,突然尖啸声大起,无数黑影从烟中飞窜低掠。
但铁八已吐气开声,双唇开启,好似吐了一个“呔”字。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清他的字音。如雷声爆开云层,没有半点声息,却有看不见的气浪爆卷而开。
随这气浪爆卷,铁八的身躯也跟着爆开。
四周的狼群人群也跟着爆开,尚未倒塌的土墙突然爆成一团团灰尘,老头身后的黑烟也被爆得四散。血肉残肢如雨般纷纷抛洒向空中,空中一阵荡漾,那本来灰蒙蒙的空气,突然象一粒石子扔进了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
紧跟着流星锤呼啸而出,正击中那荡漾之处,铁八这拚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就象铁锤猛击琉璃,那处的天空发出一连串清脆碎响,然后就裂了开来!琉璃般的碎片纷纷扬扬,就似在这院中下了一声毫无来由的流星雨!
一道天光从裂缝中射进!
一条青影疾窜而出,接住了空中的君柔。林四娘虽断了一臂,可她这一掠的身形,如一只白鹤般掠起,更如一只铁鹘般弹了起来,轻如一只蜻蜓,不知是她抱住了君柔,还是借了君柔被抛之力,一闪之间,就正好从那裂缝中弹了出去!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空中袅袅,白袍老头身如弹丸,也跟着从裂缝中冲了出去。
裂缝内笼罩的小镇灰蒙蒙永远看不到天色明暗,一跃出裂缝,天光明亮,遍地雪光,远处铁萨部落的帐篷兀自静默耸立在雪地之中,如一座座坟墓,静寂阴森。
镇外却也和镇内一般无二,都是人间地狱。
君柔被林四娘抱着在雪地上疾奔,眼前金星乱晃,几欲晕去。只听得林四娘喘息,鲜血不住滴在她脸蛋上,耳边风声尖利,直刮得脸颊有如刀割。可是身后有风声鬼啸,显然有敌人在紧紧追赶,林四娘虽身受重伤,竟是半步也不敢稍停。
身后嗒嗒蹄响,侧边掠过黑影,君柔叫道:“小黑!”只是哭声嘶哑,却是她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叫的什么。
林四娘匆忙一瞥,见一匹黑马从身侧驰过,脚步快捷,竟比自己全力施展的轻功更快。她心中一喜,想也不想,挥手将君柔掷出,正落在那黑马背上。那黑马果然灵异,一驮上君柔,脚步骤然加快,闪电一般疾驰而出。
“这马脚步如此之快,小小姐身子又轻,定然能平安逃脱!”前面,女孩的哭喊“不要,不要”渐渐隐去,身后的鬼啸声却越来越近。这追兵如此诡秘,她重伤后不是对手,只盼能阻拦得一刻就是一刻,铁血卫职责所在,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拨出随身短刀,刚刚转过身来,追兵已至面前。
这追兵来得好快,刚刚还在那边坊门外,转身就在面前,犹如船只在大海中遇上暴风,甫见征兆,狂风大雨已打上帆来;又如迅雷不及掩耳,闪电刚过,霹雳已至。她甚至只来得及看到一张尖嘴猴腮冒似山精鬼怪的老脸,以及他脑后半空中那一片黑哑哑的似烟似云。
然后这老头就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真是穿过去的,仿佛这老头不是人,而是一团烟,是一个幻影,从她身上穿窜而过,带给她的一阵冷意,如寒冰一样,不仅是心,全身的血都似乎结成了冰。
然后她就被一团黑云包住。她脑海中掠过的最后一个念头:“魔教黑蝠……”
黑云散去,又重新聚拢,继续追随白袍老头而去。
空荡荡的雪地之中,余下林四娘垂首静立,以刀拄地,静如一尊雕像。一阵风来,林四娘的皮肤崩裂,枯哧哧一阵响,整个人都塌成了一滩骨架,身上的衣袍软绵绵的堆在了雪地之上。只这么一会功夫,她身体内的所有血肉,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白骨哀哀。
……
张七从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能正面冲锋厮杀的那是二公子麾下的铁甲军,铁血暗卫占了一个“暗”字,确实只适合于暗袭刺杀。他们这次的损失太大了。
送小小姐出院,八名暗卫只剩下四名……不,现在连他在内,只剩下两名。另两名暗卫,正被人从屋顶丢下来。
不过丢下来的不是完整的人,而是拆散得肢离破碎的肢体。
那个好象一个朴实的农家少年,他的手仿佛是利斧锐金,人的肢体落在他手上,像切菜砍瓜一样节节断落,从屋檐上落到地下,和着鲜血。
“都说铁卫府的近身搏击之术天下无双,今天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近身搏击毙杀两名暗卫好手,却言若有憾,似觉棋不逢对手,人生不逢时。那双灰黯无光的眼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奇妖异之力,就好象你在梦中见到的妖魔之眼,令你醒来后还是觉得同样可怕。
他从屋檐上走了下来。那么高的屋檐,他却是用走的,一步步踏在虚空中,一步步踏得绿烟四溅。
张七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身躯。危在旦夕,明知到了最后关头,人反而平静下来。横刀在胸,拦在门前。
“你的人在此死绝,行踪泄露,后援却始终不至,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那农家少年却仿佛有点意外,目光在他面上一转,掠过先前几名以身替死的暗卫残尸,又移到君鸾史身上。
“铁血山河铁甲卫!唯一死耳。”张七声音铿锵,如兵刃齐鸣,风雷俱起。
短短一句,声不高,却传向四面八方,又自四面八方激越回荡,反响回来。天地间,只响着这落地作金石声的应答之声。
农家少年的灰衫却无风鼓扬,烈烈作响,灰暗的眼睛里也闪出异样的光芒。
“说得好!”都是铁血汉子,多说便是折辱。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既如此,我就亲手送君小姐上路。”言毕,双手轻轻搓磨起来。
那双手发出一阵金铁与金铁相摩擦、相碰、相撞的叮叮铛、嗡汪汪之声来!
--若死神与魔鬼之间的一阵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