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城》番茄酱配芹菜

1、故城相遇

　　地球是圆的，因为这样彼此相爱的人才能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隔阂，最终相遇。结果如何，已不重要，那一刻，对于恋人，就是一辈子值得纪念的永恒。

　　许哲跟墨杰真正相爱的时间是在11年9月份，那会儿许哲恰好在云南支教。之前许哲一直在追大他六岁的墨杰，两人的联系也仅停留在微信里的各种甜言蜜语。但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就这样了，残章断片，没有下文。直到列车完全沉没在寂静的黑夜，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许哲胃痛犯了，尽管吃了药，还是剧痛无比，整个人蜷缩在卧铺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满脑袋想着的是那个只见过照片的墨杰。墨杰，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许哲一边想象着和墨杰所有可能的见面场景，或许在咖啡馆，或许在游乐园，或许直接过省略掉之前的前戏直奔宾馆。两天的长途跋涉，许哲终于到达了山脚下的一所学校，山清水秀，许哲脑袋里自动蹦出了这个小学学会的词语，这么个简单的表达反倒最为合适。许哲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三合板铺地，水电暖齐全，与自己想象中的太不一样了。拍照，发朋友圈，然后，就听到微信提示音，打开一看。

　　怎么到了也不说一声？是墨杰。

　　许哲支支吾吾半天，就好像墨杰在他旁边似的。

　　手机没电了，现在才充上。许哲说的是实话。

　　哦，那你赶紧睡会。坐那么长时间车，肯定也累了。

　　隔着屏幕，许哲想象着他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愣了半天。回复:

　　你工作吧，亲爱的。

　　几分钟后，墨杰打来了电话，许哲有点措手不及，慌张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哽咽，许哲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哪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沉默了好久，许哲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漫游挺贵的。

　　电话那头扑哧一笑，你倒挺会勤俭持家的。

　　我的天，你终于开始说话了。

　　你能不能重复下你刚才发的话。

　　刚才发的话？那句话？

　　就最后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来着，我想想。

　　想你妹，赶紧说。

　　嗯，想你妹。

　　小子，你居然耍我。

　　好了，上班就不要打电话了，赶紧忙去，亲爱的。

　　说完，许哲立马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许哲最难熬的时候。墨杰准时在晚上10点打电话过来，俩人说很多很多话，聊成长，聊梦想，聊人生，以及彼此失败的感情经历。虽然大自己六岁，许哲还是感觉到墨杰很单纯，就跟个小孩一样。他开始幻想跟墨杰如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自觉把小说里的种种浪漫桥段嫁接进来。就在他呆的最后一个月，墨杰结婚了。虽然许哲早就知道墨杰今年会结婚，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当真的发生之后，许哲整个人懵了，之前的所有似乎是一场梦，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冷静之后，他把墨杰的一切联系方式删除，换了微信号，手机号。他责备自己，明知结果如此，当初何必飞蛾扑火。最后一个月，许哲每天都以失眠而结束。加上高中就患上的脑神经衰弱，头疼起来简直要命，强压着服药，然后逼迫自己不去想之前的种种，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回到家，已经快要过年了。大街小巷的年味渐浓，许哲偶尔听见阳台外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睡觉。腊月二十八早上接了个电话，来自在外做生意的父亲，内容根去年一样，今年回不了家，过年的钱都打到卡上了，照顾好爷爷奶奶，然后就是几句祝福语，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起初许哲怀疑爸爸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学，现在无比确定他应该不知道自己都读大学了。毕竟从初三父母离婚后，父亲就再也没回过家。而在当地法院工作的母亲也已有了新家庭，大街上碰到了只是几句寒暄。

　　奶，我出门买年货了。

　　不用买了，你爷都买好了。奶奶虽然已七十六岁，身体依旧健朗，声音洪亮。

　　哦，我爷呢。许哲从冰箱取出一袋酸奶，挂在嘴边，嘟囔说。

　　公园遛聪聪去了。

　　聪聪是条狗，具体说，是一条跟许哲同名的哈士奇犬。许哲大一的时候买的这条狗，养在宿舍，后来被举报扰民，只好送到家里。原以为爷爷奶奶会骂他一顿，然后无情把他跟哈士奇扫地出门，没想到，当爷爷看到背包里露出的半截狗头，笑容一下子写满脸庞。

　　你这么勒着，小家伙还能喘气吗？赶紧放出来啊。

　　许哲长吁了一口气。爷爷，这只狗叫——

　　聪聪，到爷爷这儿来，哎，我的乖孙。

　　他叫乐乐，爷爷。许哲说。

　　什么乐乐，叫啥名重要吗？我就叫它聪聪了。对了，你不是上学着呢吗？怎么中途跑回来了？是不是跟你老子一样，又拐人家姑娘了？跟你说多少次了，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成家立业的事儿还早着呢，再说我又不指望你给我抱重孙。

　　我奶呢？

　　你别打断我说话，就说你老子吧，当年——

　　奶——奶——

　　龟孙！

　　许哲有一点很好，就是不会跟爷爷奶奶顶嘴，平日里也就是听着，不爱听了也就说几句插科打诨的话，比如最近哪里发生灾难了，最近气温又要降了，多穿衣服别着凉，昨天聪聪又在公园随地大小便了之类的。然后，他又得解释一遍，别看我，不是我，是那个聪聪。

　　那我还是呆家里吧。许哲说。

　　聪聪，你到底怎么了？去了趟云南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出去，整天呆在家里，要么睡觉，要么打游戏。就说昨天你张迪叫你踢球，你理都不理人家，乖孙儿，发生啥事儿了，坐下跟奶奶好好说说。

　　奶奶收拾完厨房，出来坐在沙发上。对着许哲说。

　　我还是出去得了。

　　这小子，奶奶跟你说话呢，出去干什么去？

　　帮您找聪聪，您不是要跟他说话吗。

　　龟孙儿。

　　一出门，许哲立马后悔了。许哲的家在南门的菜市场附近。往日一到中午晚上，这条街就乌乌泱泱被下班买菜的大婶大叔承包。过年更是了不得，街道被围堵得跟下水管堵塞一样，不仅眼睛消停不了，鼻子也难逃折磨。大蒜腊肠味儿混合各类瓜果蔬菜味儿，弥漫整个街道，让人无处遁身。回去又肯定被奶奶审犯人一样审问半天。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网吧了，那也得看运气，学生都放假，网吧也就沦为人口重灾区。有时许哲抢不到位置只能站在一旁，看那些小不点坐在比他们还要大的椅子上，喊着草泥马，会不会打。这ADC简直脑残。之类的话时，恨不得把网吧外“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牌子撕下来扔到网管面前。可是今天还好，网吧里的人少了很多，一问，网管说，公安局今天检查。

　　公安局检查，你们怎么知道的啊。许哲故意恶心问他。

　　关你屁事，上不上，不上拉到。

　　别生气，开门做生意，这点气算什么，喏，身份证。

　　你多大了啊，在哪里上学着呢，看你样子应该还没我大。

　　去年高考没考上。

　　网管撇撇嘴，充多少？

　　二十。

　　二十，现在都几点钟了，你上的完吗？我可提前说清楚，咱们这上不完就给你清零了。

　　上了这么多年网，第一次见到一个有职业道德的网管，行，你给我充十块。

　　网管，妈的掉线了，老子正五杀呢，操。

　　网吧跟原子弹爆炸一样，咒骂声一片，几个杀红了眼的哥们狂虐键盘，就差摔显示屏了。

　　现在怎么办？你会弄系统吗？哎，你不紧张吗，给我早紧张死了。

　　这都常事。

　　常事，我擦，你们网吧网络是有多菜，掉线居然是常事。

　　你能别BB了吗，喂，您好，我是XX网吧的，对，对，上次跟你打电话的那个，我们网吧网断了，麻烦你给过来看看。什么，技术员出去了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您不清楚啊，哎，那好，拜拜。

　　操！

　　人家出去了？那你要怎么办？

　　你能闭嘴吗！

　　我也没说什么啊，就表示下对你的关心。

　　免了，你从一进来就BB个不停，你是不是有小儿多动症。

　　这好像与小儿多多动症没关系吧。

　　别吵，我想起一个人了，我表哥不是回来了吗，绝处逢生。

　　你表哥干啥的，这么叼。

　　别BB。喂，哥，是我，小东，我们网吧网掉了，技术员临时有事过不来，你看你能帮个忙不？嗯，就在你家小区楼下。嗯，行，谢谢。

　　你表哥能搞定？

　　废话，人家可是专业计算机系毕业的。

　　哦，那还真叼。你表哥在哪上学啊，叫啥。

　　你查户口的啊。

　　不是，闲着也闲着，说说话也行。

　　够了，许哲许大学长，能别BB了吗。

　　我靠，你小子居然知道我。

　　整个一中谁能不知道您呐，高考状元。

　　哎，也就县上的，市里不过第三，再说了，都前年的事了，就别提了。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表哥在哪儿上学呢，叫啥名。

　　等会他来了，你自己问他。

　　那多不好意思。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得，他来了。你自己问他去吧。

　　你哪里看到的？

　　摄像头啊猪头。

　　你居然骂我。

　　呵呵，没打你是我仁慈。

　　许哲怎么也不会想到，短短一分钟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居然会是墨杰。俩人几乎同时呆滞的模样也吓到了小东。
　　许哲下意识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引得街上行人侧目。许哲撒欢了跑，跟只野兔一样，却还是被一辆装满蔬菜的红色卡车挡住了逃路。墨杰上前一把逮小鸡一样，一把拽过许哲，然后许哲看见他已经泣不成声。

　　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找地方去说。

　　好，你最好给我个像样的解释。

　　说吧，这里没有人来。

　　许哲根墨杰并排走在河滩上，河水不时漫上来打湿平躺的鹅卵石。寒冷的夜风如刀割一样划过来。

　　你有烟吗？给我一根。

　　抽你大爷的烟，你今天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我找不到你的时候，多么痛苦，妈的老子深夜加完班站在二十三层的楼上，真想一下子跳下去。

　　你别急，听我说个故事好吗？

　　呵呵，又要讲故事了，打住，就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不想做第三者，明白吗？跟一个结了婚的人在一起，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是不道德的。

　　当初我跟你坦白了，告诉你我会结婚，我问你介意吗，你说只要是真爱，一切都不是问题。现在又跟我谈道德。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沉默，还是沉默。墨杰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选择题之一了。

　　许哲，我爱你。一瞬间，墨杰眼泪刷的出来，一把把许哲揽到怀里。不要再离开我了行吗？联系不到你的日子里我真的快要死了一样。我在想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好几次做梦梦到你对我说话，睁开眼你就又不见了。许哲，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许哲的手自然环到墨杰的后背。

　　不会了，不会离开你了。

　　许哲不知道跟孩子一样的墨杰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得墨杰很害怕被离开。很害怕被背叛。很多圈子里的人被背叛过多次之后就会选择自我放纵，不再谈感情，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对于他们，爱情稀薄的就像是喜马拉雅山上的氧气，与其痛苦的呼吸，倒不如自我麻痹。只是还是会有墨杰这样的人，傻傻相信着丘比特之神终会眷顾他这个吸血鬼一样的生物。

　　好想做，好长时间都没有了。

　　原形毕露，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又。你这么色，说自己不约我真不相信。许哲嗤之以鼻望着墨杰。

　　那亲一个，亲一个总可以吧。

　　大叔，你都二十七岁的人了，这么卖萌简直人神共愤。

　　你今天跟我表弟说什么了，把那小孩搞得那么崩溃。

　　怎么了？

　　你看，他都发朋友圈了。

　　靠，居然偷拍我，还传到他的朋友圈。呀，这都九点了，我要赶快回家，要不我奶该急了。

　　别急，他们会给你打电话的。

　　呵呵，等到他们给我打电话，我就距死期不远了。

　　那好吧，逗比，抱一个。

　　哪里逗比了。

　　那就宝贝。

　　咦——受不了了。

　　啵——

　　许哲蜻蜓点水亲吻了墨杰的嘴唇。

　　好了，我要回家了。

　　你电话，微信再不会换了吧——

　　许哲转过去，逆着风大声说：不敢了，辅导员会把我凌迟的。

　　这小子，真逗。

　　墨杰笑了，是那种从心里开出的笑。我爱你。他重复说出这句话，眼泪溢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