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旧尾花

3、第三章

　　3.
　　在雨里跑了一圈回来，当天夜里范叔郢就开始发热，好在他大哥是杏林中人，几帖药喝完，没精打采了几日，这病全是痊愈了。
　　病好之后，范叔郢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魔怔了似的练字，那股子拼命三郎的劲头堪比范仲秀。
　　他这边犯着抽，倒是叫一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范大娘看的心惊，道:莫不是发烧烧的糊涂了？
　　范伯彦笑着打趣道:叔郢这是想考个状元郎好光耀咱家门楣吧。
　　别管是什么原因，范叔郢这几日倒真是老实了不少。
　　水涨河亦深。这场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范翁家门前的那条小溪水涨了不少，堪堪漫过平日去那岸时垫脚的几颗鹅卵石。
　　早晚凉爽时，范翁便去田里拔拔草，看看庄稼长势，日头毒辣了，就背着竹篓，拿着钓竿，寻个凉快的风水宝地，饵料一装，往水里一甩，开始垂钓，每日也收获颇丰。
　　鲜香肥美的鱼汤最是养人，范大娘手艺也好，一屋子四个大老爷们，都给她面子，无论哪样菜，做出来绝不会剩下。
　　偶尔范仲秀去池先生家讨教学问，范大娘也会叫他捎去两尾新钓上来的草鱼，送给池先生尝尝鲜。
　　李大夫携家带口于放晴后第二日回来，自然，新鲜的草鱼也少不了他家的。
　　一连在屋里闷了七八日，夏蝉都叫的都快成仙了，这天下午，范翁家最爱惹是生非的小混蛋终于舍得出去走走了。
　　范大娘看到，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三儿要是再这么闷下去，早晚会闷出病来的。”
　　范翁倒是很满意小儿子近几日的表现，连日的练习，范叔郢的书法提高了不少，至少写出来的字有了字的样子，横竖撇捺都分得清了。“多闷他一阵子才好，也好叫他收收性子，省得他再到处撒野，惹是生非。”
　　日落西山时，残阳如血铺在水中，也将半边天渲染的火红，仿佛涅槃的凤凰燃起的业火一般艳烈，明日必是一个好天气。
　　范叔郢沿着溪水往家去，在书房闷坐了几日，觉得浑身无力，出去跑了一圈，果然就舒畅多了。他怀里抱着新摘下来的果子，咔嚓，咔嚓啃得好不开怀。
　　今年雨水并不多，因此，果子格外甜。
　　回了家，进去厨房，三下五除二将果子洗干净，递给范大娘一个又大又红的，范叔郢笑嘻嘻道:“娘，吃果子。”
　　因他笑得太谄媚，范大娘接了果子却没吃，“哪来的？”
　　“李耗子果园里摘来的。”他顿了顿，又道:“没看见他人，明日我给他送两尾鱼去，抵了果子钱。”
　　范大娘点点头，将果子放到一边，转身自忙去了。
　　范叔郢又在厨房歪缠了一会儿，便去了书房。路过厅堂，瞧见摇曳的油灯下，他老爹正在和池先生说话，两个人还整了一坛酒对饮。
　　那池端鹤，字云方，号须松居士，原先在京城也是个诗酒三千的风流人物，可他却是个没脑子的，又不懂得如何为官，平白受了上司的牵连，好好的一个正六品光禄寺少卿，却也只能来到乡下教书，如今已是二十有七，仍未成家。
　　池端鹤这人倒还说得过去，就是长得有点磕碜，他身量高大，却皮包骨头，仿若七八年没吃过饱饭，尖嘴猴腮的，却还特意留了两撇小胡子。每遇到高兴事，那两撇小胡子就不受控制的抖啊抖，范叔郢特别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看着就那么滑稽呢？
　　池端鹤可不觉得滑稽，他还颇为自得地以此为标志，洋洋得意曰:“风流，此乃风流！尔等凡夫怎会懂得！！”
　　自从范叔郢伙同几个招猫逗狗的把他的胡子剃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敢得意了，现在出门都用袖子遮着脸。那次，他丢人丢得可不轻。
　　脚下打了个转，范叔郢绕过厅堂，去了书房，抱着几个果子，拍门而入，“二哥！吃果子！”
　　范仲秀正在著文章，苦思冥想间，不妨范叔郢大声呼唤他，脑中思路一断，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范叔郢啃着果子，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他二哥一惊一乍，“二哥，你屁股着火了？要不要我给你打盆水？”
　　“我这都是被你吓的！”被调侃了范仲秀也不甚介意，只无奈地瞪了他弟弟一眼，又重新坐下。抬眼瞧见范叔郢怀里的果子，便忍不住皱眉，“你又去偷人家果子了。”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可见范仲秀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德行该有多清楚。
　　范叔郢眨眨眼，毫不羞愧的承认了。
　　范仲秀轻轻叹口气，表示自己无话可说，低下头继续著文章。
　　范叔郢没意思，靠过去看他二哥著文章，“那鸟来了，二哥不去作陪？”
　　那鸟指的是池端鹤，因他名字里带了个鹤，范叔郢便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外号。
　　“那是爹的客人，我不去也罢。”
　　“噫，好歹也是你的老师呢。”范叔郢撇撇嘴，看不懂。他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把手里的果子啃完，扔掉核，又拿了一个啃，“二哥，你要是做了官，会做个什么样的官？”
　　听到范叔郢这么问，他停下笔，思路一断，这文章也就做不出了。他笑笑问道:“怎么想起问我这个了？”
　　“呃……我听说官老爷都特别坏！”范叔郢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就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范仲秀只笑了笑，“阿弟认为何为好官？”
　　范叔郢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不贪财，爱百姓。”
　　“你说的也对。正以处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此乃居官之七要也。所谓好官，当以史为鉴，以史明志，上解君主之忧，下救百姓水火，中间还得与大小官员斡旋。
　　袁伯父曾与我言，有‘能官’一说，能官者，既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忠君爱国，心忧百姓，如此，才能做一个好官。”
　　范仲秀是个心中有沟壑的，且他是袁雅泉的门生，袁雅泉教了他许多旁人摸爬滚打许多年才懂得的道理，他自然能说出许多官场的潜规则。
　　范叔郢也不过是无聊了，随口一问的，哪能想他二哥说出这么多大道理，他听的糊涂，便糊涂着点点头。
　　厅堂里，范翁和池端鹤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笑得格外开怀，笑声都传到了书房里。范叔郢到门口看了一眼，又蹦跶回来，拖了一把椅子到范仲秀面前，蹲在椅子上咔嚓，咔嚓的啃果子。
　　范伯彦从镇上回来，便直接进了厨房帮忙，他不似家里的两个小闲人，他总是很忙碌。
　　范仲秀看着作了一半的文章，连连叹了两口气，但此时他文思枯竭，再写不出半句，便仔细将半篇文章收好，又读些诗文雅赋松散头脑。
　　范叔郢看着二哥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就觉得胃疼，一双眼盯着他骨碌碌地打转。
　　范仲秀确实长得很美，他面若冠玉，杏眼含春，笑沐清风，端的是一品的风流人物。
　　范叔郢只看着看着，便有了些不可思议的妄想，眼睛不住地瞄向范仲秀脖颈处裸露出来的方寸肌肤，昏黄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有一条小蛇在那片肌肤之间游移。
　　他的心咚咚咚的跳的厉害，如鼓点般震及耳膜，有一星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燃在方寸之间，却愈燃愈烈。
　　范叔郢有些失神，麻木的啃着手里又大又红的果子，魔怔了一般，想象着自己犹如蛇一样，游移在范仲秀的脖颈处，再钻入衣领，慢慢往下……
　　他这样在心里想着，觉得自己拿果子的手都有些发软，全身也是软绵绵的，好似被抽干了气力一般。
　　脑子里飞快转着以前看过的春宫图，那图上的人，那交叠的身姿……
　　范叔郢忍不住就发情了。
　　少年人向来没什么自制力，而范叔郢又鲜少受道德礼仪的约束。他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在慢慢绷紧，并且越绷越紧，终于，在范仲秀一个喉结滚动间铮然断开。
　　果子掉在了地上，骨碌碌的滚开，他颤着手想去摸自己。
　　范仲秀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范叔郢有些不对劲，他便关怀的问道:“叔郢，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范叔郢脊背一僵，摸自己的手便停住了。霎时间，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冲，羞的他满脸通红，几乎要爆血管。
　　范仲秀见他脸色通红，走过来，抬手欲探他额头。范叔郢从椅子上跳下来，憋着一股冲动往外退。
　　恰此时，范伯彦来叫他二人去吃饭，好巧不巧的，撞上了正往外退的范叔郢，脚面也被他踩了一下。
　　范叔郢脚下不稳，踉跄着要摔了，范仲秀叫了一声“小心”，他大哥眼明手快，便伸手搂了他一下。
　　若放在平常，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了，偏偏此时范叔郢正发着情，脑子里全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念头，这一下就有了别样的感觉在里头。
　　范伯彦不明所以，见他莽撞，忍不住便训斥他:“你就不能稳重些！晚上也倒退着走路，摔了怎么办？！”
　　他这股邪火来的快，去的也快，被他二哥一打断，又被他大哥这么一训斥，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羞耻，烧得他面红耳赤。也不敢看人，低着头将范伯彦推开，就跑了出去，叫都叫不住。
　　“叔郢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谁招惹他了？”范伯彦不明所以。
　　范仲秀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小三儿怎么跑出去了？黑灯瞎火的，他这是要做什么去？”范大娘站在庭院里，手里端着饭菜，往门外看着。
　　“娘，您和爹，还有池先生，你们先吃饭吧，我去把叔郢找回来。”范伯彦提着一盏气死风灯。
　　“大哥，我也去！”范仲秀也提了盏气死风灯。
　　范大娘不放心，叮嘱道:“你们俩小心一点，找到小三儿就赶快回来，仔细脚下草丛，有蛇。”
　　两人齐声道:“放心吧娘。”
　　这边两人提着灯笼去找人了。却说被找的那个，在树林里跑了没多久，抱着一棵大树，脑袋搁树干上碾来碾去。
　　夜色正好，月凉如水，微风拂面，虫儿不知疲地叫着，萤火虫在树叶的阴影里一闪一闪，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还惊起了村里一群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