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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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驾良难辨，司梦并成虚。未验周为蝶，安知人作鱼。”
——《十空六首如梦》
“好个颠倒黑白诓骗良妇的贼子！我杜确定要为了张兄出这口恶气，诛此小人！”
真相大白之时，看到当朝状元郎前来求娶而早已围上来的百姓们纷纷哗然。义愤填膺的呼声在人群中涌动着，骚动的人群相互推搡着，已成为众矢之的的郑恒不及站稳便被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向前跌去。他徒然地挥舞着空中的双手，最终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直直撞向街角的桦树，与粗粝的枝干撞了个血肉模糊。
郑恒吃力地微微抬起头，白马将军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的脸在他眼中定格，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郑恒感觉自己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耳边除了围观群众夹杂着怫郁与快意的呼喊，便是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孺慕的姑母带着冷淡与不屑的声音：“……我这个侄儿看来是自觉羞愤便是自尽了，却也不是我逼他的。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虽是罪有应得，我作为亲姑母也不忍让他曝尸街头，这样，我便做主葬了他。”说罢却是语意一转，声音已带上了些许谄媚，“正是张生与杜将军亲自前来，怎好意思让你们白来一趟？我这便唤小女莺莺出来，今日可是你们小两口大喜的日子，二位请随我来，再添桌庆喜的饭菜，今个便将红喜事办了便是。”
三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入府门，经过郑恒身边时，张生且停了脚俯下身，对着郑恒已经黯然的眼眸缓缓道：“哪里有粪堆上长出连理树，淤泥中生出比目鱼？不明白展污了姻缘薄？今日幸是我与杜兄识破了你的奸计，否则莺莺便会嫁个油煤猢狲的丈夫，红娘便会伏侍个烟熏猫儿的姐夫，而我则撞着个水浸老鼠的姨夫。”说着却是用手戳了郑恒的眼睑，话语中包含着露骨的恶意，“你为何不瞑目？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还想搅我和莺莺的好事！哼……”
杜确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了：“张兄，莫要再为那小贼耽误了，还不快去迎娶美娇娘！”张生听罢便停了手，站起身来，用脚尖将郑恒的头扳向面对大门的方向：“你便呆在这里看看我和莺莺和合美满琴瑟和鸣吧。”之后便转身离去。
郑恒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但张生与姑母的话语却是一字不漏地听见。郑恒的心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张生责怪我抢了莺莺表妹对我万般羞辱，但姑母，父母亡故后我唯一的亲人，却在我受伤濒死之时还在说风凉话，在想把莺莺表妹立即许配给他人！明明！明明说张生被卫尚书相中作婿另结新欢是姑母……
记忆中的姑母端坐在蒲团之上，烛光明灭不定将她的表情映的变幻莫测，姑母将哀哀切切：“张生这个登徒子净是干些下流勾当，我就一日没有看得住，他竟逼得莺莺！逼得莺莺……”
郑恒心下一沉，迫不及待地顺着姑母说了下去：“那么，这畜生将表妹……？”
“……委身于他。”姑母以手帕掩面，竟是有了要昏厥的样子。
“即便如此，我也……”郑恒心下苦涩，因家中无人便准备耽误了许久才到京师，中间却听说了表妹要被孙飞虎掳了去做压寨夫人，却因为路途遥远插翅难飞未能及时赶到，后来又听说张生英雄救美，更无颜面对对自己抱以厚望的姑母。
“……我也不嫌弃表妹，愿与她厮守终身。”郑恒出神地想着，从小母亲就告诉自己有一个冰雪聪明伶俐可人的表妹，而父母相继过世后他时常想着之后要与表妹建立新的家庭，这个念想支撑着他办理了母亲的后事，支撑着他不远万里跋涉要来搬运相国灵柩回博陵下葬。莺莺表妹，是亲人，是家人，以后还会成为爱人。
兀自陷入回忆的郑恒并没有注意到姑母的目光。冷冷地掩在帕子后面的眼眸，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悲切。崔夫人低低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不好对付的小崽子。而又转了转眼睛，复又把话头一转：
“恒儿你有所不知，莺莺自从被污了清白，整日却失了魂似的想着她的‘张郎’，哭天抢地地说是非他不嫁。但是……”
“但是？”
“你有所不知，张生本是一介落魄白衣，而我们莺莺是前相国小姐，又是娇憨可人不谙世事，他便想着高攀。我也是最近才从小女那里得知他二人早已私定终身。不料张生名中状元夸官游街三日，却与卫尚书家小姐接下婚约。他已是前途无限的状元郎，看不上我家莺莺了。”说着，崔夫人又抹起泪来。
“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下作之徒！”郑恒又惊又怒，“我是爱惜表妹，并不在乎她的过往，而此等性格品性下劣的小人却骗了表妹的放心又始乱终弃。我郑恒定要找他讨一个说法！”怒发冲冠后，又有些赧然怯意：“我是说，我会问问他……”
“好孩子，”崔夫人笑弯了眉，“没关系，待我教你如何哄得莺莺的芳心，你且告诉她张生已成负心汉……”
郑恒恍惚想起那日的姑母，笑的那么欣慰，那么亲切。而沉浸在与表妹成亲后美好幻想的他，也没有发现姑母频频的心不在焉，以及众仆人间暗流涌动的窃窃私语，亦或是偶尔身边小厮投来的闪烁的目光。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果真如此吗？郑恒若有所悟，无奈意识越来越沉，浓稠的暗将郑恒缓缓拉入深渊。最终朦胧之际，郑恒在心底喃喃：
吾，不甘。
……
在郑恒意识消退之后，两道影子倏忽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而往来众人皆对齐视而不见。在前的一人一席白衫笑容满面，头戴一顶长帽，上有“一见生财”四字；而后的那人一身黑衣一脸严肃，同样样式的长帽上写有“天下太平”四字。正是勾摄生魂的使者黑白无常。
“啊呀，这个魂魄似乎背负骂名无数呢，定是该入无常殿呢，”白无常笑嘻嘻地端详着郑恒的魂魄，一把抓起朝黑无常扔了过去：“无赦归你了，赶紧带回去吧。”
黑无常无赦接住那魂魄，却是不发一语地拿出勾魂锁，伸入那魂魄将郑恒的走马灯勾了出来，紧抿双唇：“尚未定论。”
走马灯一被勾出来便哗啦啦开始原地转圈，而郑恒的一生也在灯壁上迅速地一幕幕划过。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未婚妻被抢，被旁人推倒撞死……白无常看着，啧嘴：“这常生也怪是倒霉，一生命运多舛不说还被至亲所不容……等等！”他眯起眼，仔细地倒带回了崔夫人与郑恒谈话的当夜，又细细地想了想，怒极反笑：“我还以为是他命中所致落得如此下场，原来是被有心人利用推波助澜，有心人更是其亲姑母。”
而又对黑无常道：“你我二人是驱鬼使，验之真乃可重义者，特命之引人生确随无常，黑白对之。故黑白无常！黑者恶之，白者善之，善恶之分乃无常之有常也！这郑恒本身重情重义，却被势利无良亲人坑害致死，不报此冤屈。何以正我二者之名！”
“如此这般，不妨且将这郑恒的魂魄先送往这孽缘之始，再予以轮回。也算能让他理清这人世账。”
“亦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如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