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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开绝色,孤芳自赏3 ...

  •   我同他讲过我爹爹,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爹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爹分明那么好,他说,大概父母总是会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子女,我从没见过沈飞白说他不喜欢或者讨厌什么,他总是以那种最和善的心态去涤净这纷扰尘杂,我爱他那股深入骨髓的儒雅。
      而沈留白和他一比简直天上地下,活脱脱一跳马猴子,淘气的很,我那时候总爱扎着两个小辫子,他见了我就要扯着我的辫子大叫,捉蛐蛐咯,每每要把我弄得快哭了才撒手,他小时候害过病,吃了许多补身子的药,后来家里觉得他太胖了不好,就总是带着他去锻炼身子骨,几岁的年纪壮的像头小牛犊,我总觉得他长大了,可能是个杀猪的。
      那一年的七夕我央求着奶娘给我买了红线,我跑到外面对着月光穿针,人家都说这红线穿了过去便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终成眷属,我一直穿不过去,在外面待到好晚,那一夜,我看到爹爹带了女人回来,小孩子的心是特别敏感脆弱的。
      第二日我因为前晚着凉生了场病,爹爹紧着叫了大夫过来,大夫趁我迷糊给我灌了药下去,迷糊之中我总抓着爹爹的手,让爹爹搂着我,我记得我跟爹爹说了好多的话,说爹爹你是不是要娶亲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爹爹你不要娶亲,后娘要是欺负我你会不会帮我,我本想说爹爹我还是要嫁给你,我不嫁给沈飞白,这话好像没说出来,我就睡过去了。
      后来爹爹再没有带过女人回来,我总记得,爹爹说他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欠了许多债,大抵总要还一些的,我不清楚他到底欠了什么债,如果他同我说的话,我定会为他分担的。
      我们总喜欢把一些事儿都放进心里,放着放着便烂了,那臭味熏得自己流泪。
      现在回想起来,我并不十分能清楚地记得沈飞白的模样,但总觉得只要是他的,便都是好的,我在沈先生那里读了几年的书,沈飞白后来去上了上了中学,一周只回来一次,只要他回来,无论风雨我都会去接他,我同他讲过,他若是回来了,只要我在,一定是会去接他的,爹爹总是陪着我,他说沈飞白这孩子心眼实,读圣贤书长大的,这脑子里便少了根通达的筋,他将来若不想做什么大事倒好,若是想做大事,便是那种一股脑的闯在最前头的人,这种人往往没什么活路,我跟爹爹说,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是要跟着他,期初爹爹以为我在开玩笑,并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还不是也没有信爹爹说的话。
      沈飞白读了中学,愈发的清瘦,我总觉得他是没饭吃,总叫爹爹送些好吃的给先生,说是先生待我很好,要回馈一下先生,果不其然,这么送过去了,虽然沈飞白没胖起来,个子倒蹿起来了,立马比我高了一头半,我看着他都要昂着头了,他总是说,盈盈,你要多吃些,女孩子长得胖些有福相,我同他讲我不要有福相,我要漂亮,先生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飞白知道我不会听他话,所以每每我留在先生家吃饭,他都叫人给我多添些。
      我曾经问过沈飞白,他以后要去做什么,他说这些都说不准,他想去外面读书,看更多的东西,他想把这个世道这么乱,他倒想要看看清,他说完这话我挺怕的,我金豹叔叔就是这么一去无回的,我很羡慕沈飞白家,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每每逢了盛大的节日,宾客来去之后,偌大的宅子里就我跟爹爹两个人,空荡的吓人,可我又自私的觉得这样很好,沈先生是很多人的沈先生,爹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
      我终于是有一次同他说了金豹叔叔的故事,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那一刻我就知道,沈飞白是有抱负的人,他的心容得下整个天下,却不能被一个人所私有。
      我觉得,爱一个人,也要接受他爱得东西,后来我才明白,爱一个人,自然就会接受他爱得东西,那是一种专属的纵容,任谁也夺不走的。
      我问沈飞白,若是我愿意跟他走,他会不会带我走,沈飞白犹疑了一会儿,他说,这要问问你爹爹同不同意,这般没有决断力的人,大抵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因为这个,我反而舒了口气。
      我想我是从来没有了解过沈飞白的,他长我四岁,懂得又比我多,他总是说,盈盈,你还不懂,要等你长大一些才好,我不知道长大到什么程度才会懂他说的事情,也许我懂了,只是他以为我没有懂。
      我同爹爹第一次吵架,便是我闹着要去沈飞白念书的地方念书的事情,爹爹好声好气的劝我,他说外面不安全,可是沈飞白不照样是好好的么,爹爹说我是不同的,我是黄金虎的女儿,我闹了脾气,吵着说,那便不要做爹爹的女儿了。
      我说完这话,爹爹许久没吭声,他的那种表情特别的受伤落寞,我真真是伤到他了,也不敢说话,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爹爹见我委屈的样子不忍心,终究是开了口,小丫头,你不是说好陪爹爹一辈子的么?
      虽然很多诺言,说了之后并没有履行,但至少说出来的那一刻,是发自真心的,时间真的会改变太多东西,怎么说听着都像是狡辩。
      爹爹允诺我,再过四年,我像现在的沈飞白一般大的时候,就送我出去。
      那一刻他心里应当是难受极了的,我却欢欣鼓舞的一天天的掰着手指算日子,我想爹爹若是真的要求我呆在他身边,我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宁可伤着自己的心,也要让我开心,我是很对不起爹爹的。
      我不知道的是,等到我能去沈飞白读书的地方,他又长大了,去了大学读书,我们之间永远有一个我怎么追赶也追赶不上的距离,但我还是毅然决然的追了过去。
      离开家之前,我来了月事,可我不知道初潮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自己下身一直流血,我哭着对爹爹说我好像是生了病,快要死了,爹爹期初吓了一大跳,赶紧送我去了医院,后来父亲脸色醺红的告诉我,这是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很正常的事情,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说,请了医生过来给我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不要蹦跳,不要喝生冷的水,不要洗身子,他告诉我月事带怎么用,我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这不是病,我不是快死了。
      爹爹说,我成了大姑娘了,也是不能总呆在他身边了,但是出了门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世道并不安稳,他吩咐了一直在他身边做事的两个叔叔陪同着我,他不断地叮嘱我,有什么事情都要同这两位叔叔讲,不要让他们离开我身边,父亲太过小心了,而他这么婆婆妈妈只会让那个年纪的我心烦不已,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想着怎么甩开那两位叔叔,还没离开家呢,两位叔叔就时常找不见我。
      离家的前一天,爹爹带我去祭祖,他说无论我走多远,这里都是我的根,我的家,你总归是要回来的,我问他那金豹叔叔呢,爹爹小声说,在爷爷和大伯面前不要这么说。
      爹爹在爷爷的坟前站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仿佛看见那个年轻时候在爷爷面前倔强的拒不认错的爹爹,他到了年纪,身形胖了些,我从背后看着他孤影孑立,眼睛干涩的难受,眨巴眨巴眼前便模糊了,我强忍着泪水,我不想让爹爹觉得,我仍旧是那个埋在他手心里面的脆弱的小女孩。
      爹爹领着我到大伯坟前,让我扣了三个头,爹爹说,大伯是个爱家的人,他保护着所有家人,会保佑我在外面身体安康,一切顺利,我问爹爹,我能不能多扣几个头,让大伯也保佑爹爹身体安康,一切顺利?爹爹说不用,只要我安稳快乐,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那日我离开,爹爹说他有个大生意要谈,不能来送我,我觉得爹爹大概是因为我要走生气了,他说,小丫头,你长大了,爹爹管不了你了。
      叔叔开车带我过去,我在车后看着窗外向后疾驰的风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大块,那感觉像是自己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再有新的,也没办法代替的了。
      我在沈飞白读书的城市念了一所女子中学,老师夸我是极聪明的,只是读书不用功,我其实很用功的读书了,只是我读的那些书和考试的内容没什么关系,我周末的时候会叫叔叔带我去看沈飞白,他偶尔也会来女子中学看我,他已经生胡茬了,看着愈发有了男子气概,他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穿着干净整齐的学生装,我问他学了什么,他说,官僚腐败,外夷侵略,这当前要一个革命人,要一个先驱。
      我跟他说,沈飞白,有的是人想做这个革命人,想做这个先驱,你能不能不要去做,沈飞白沉默了很久,忽然扬起了笑容,他抬手摸着我的头,说,盈盈,你还小,你不懂。
      我低着头搅着手指,我懂得,只是我没有那种家国观念,我心底自私的很,只想着沈飞白快快读完书,和我回家,我们一起过不知时事的日子,我是个眼界狭隘的人,也不怪沈飞白对着我徒增叹息。
      我很怕沈飞白对我失望,然而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我们的想法终究会指引我们走向一个不会再有交集的岔路口。
      在女子中学有许多理想远大的同学,她们想着推翻以夫为纲的思想观念,想着提高女性的受重视程度,想着做教师为国家培养人才,而我大抵真的只是读了许多书,我以一个还算优异的成绩在女子中学毕业了,那一年我十六岁,先生想要留我在学校做助教,我给爹爹寄了封信询问了他的意见,爹爹回了两个字,尚可,因为沈飞白还有一年才要毕业,我于是留在女子中学做了助教,除了帮着先生准备教案,批改学生作业,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我就更多了时间去找沈飞白,给他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这一年他很少呆在学校,我其实知道他去了兴国读书社,我那时候总以为,我爱着他,他也喜欢我,这就够了,那时我不知道原来没有共同的目标,比分开牛郎织女的王女娘娘还要可怕的。
      沈飞白毕业的那一天,我亲手给他系上衣领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刻我指尖冰凉的很,但是脸颊却热的好似发烧,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受凉生病了,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对他表达我的内心想法,也是最后一次,我问他,我说沈飞白,你娶我好不好?
      沈飞白先是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很复杂,我觉得他应当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最后他仍是扬着那种温柔如水的笑容,他说,盈盈,对不起。
      他那般漫不经心的插了把刀在我的心口,那是我头一遭觉得残忍这个词能用在沈飞白身上,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把刀分明是我亲手递给他的,心口也是我自愿呈上来的,是我给了他肆意伤害的资本,沈飞白并没有伤害我,他只是有他想要做的事情,我没法怪他。
      沈飞白说,盈盈,你很好,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梳着两个小辫子躲在爹爹身后的小姑娘,有你爹爹那么强大的人保护你不受伤害。
      沈飞白和爹爹都是自以为是的人,他们总觉得我一辈子都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一定要把我交到能保护我的人的手里才安心,他们不会知道,那个保护我不受别人欺负的人,才是让我遍体鳞伤的罪魁祸首。
      沈飞白要去南方,我送他去了车站,我同他讲,要是回来,一定要告诉我,我接你。
      沈飞白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走过去,温顺的让他摸着我的头,我至今仍记得,他叫着盈盈的样子,这名字从他嘴里飘出来,震得我的胸腔来回撞的疼。
      他走之后,我仍旧在女子中学做助教,直到爹爹给我来了信,他让我务必回一趟家,没给我回信的机会,我的行装便都被叔叔们收拾起来,同前些年不一样了,路上设置的关口多了,我们坐了火车回去,家里的景象陌生了许多,比这还要陌生的是我的爹爹,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特别不好,我忽然觉得我爹爹老了许多,他身子矮了,胖了,头发尽是花白的,眼神也不像过去那般炯然了,我赶紧偏过头忍住了眼泪,然后在叔叔的陪同下,扑到了爹爹的怀里,好在,这怀抱仍旧是温暖的,就算没有了沈飞白,我还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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