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温禾

13、 第12章 表心意（1）（修）

　　房间里容与的声音还在艰难地发出，断断续续。
　　随安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给压住了，沉得让她喘不过气来。隔着一道房门，随安看不到容与的样子，看不到他此时的神情，更无法想象他这段时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像他那样一个具有语言天赋的人，如今却没有办法完整地说一句话来，他的心里到底该有多煎熬，多痛苦啊？
　　偏偏在面对她时，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随安，你是怎么照顾你的容与舅舅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质问着自己。抬手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痛恨着自己的脆弱不堪。

　　在人生的道路上，本就是崎岖坎坷，没有谁会一帆风顺。容与深知这点，做无国界医生的这么多年他所有经历过的事情，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他都将它们当做人生的历练来对待。可是这一次，接二连三的不幸降临在身上时，他觉得自己再无力承受。

　　尼西亚的海啸爆发时，他和其他三位同行医生正在参与前线的救援，一片混乱中，他们被巨大的浪潮卷进海里。其中两位医生不会游泳，他和另外一位林医生带着他们游了很久，可身边漂浮着大量的尸体，他们根本无法游回到岸上。
　　他们丢不下同伴却同样救不活同伴。
　　林医生嘶哑着嗓子和他说：“容与，如果这次我们还能活下来，我打算退出组织。我年纪大了，想把剩余的时间留给家人，多陪陪他们了。”
　　他们已经三次死里逃生，第四次，在天灾人害面前还有生存的希望吗？从早上到深夜，他们在海里已经漂浮了十几个小时。
　　同行的两位医生已被新的一轮海浪冲走，死忙的气息正在渐渐逼近。

　　容与借着塑料容器漂浮在海上，艰难回应林医生：“如果这次我们还能活下来，林医生你放心回去照顾家人。我会做好医生本职，尽我所能，去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病人。”
　　“好。”林医生的声音堪堪落下，巨浪又开始在耳边呼啸。
　　容与忍受着痛苦，趁着海浪还未来想将身下的塑料容器拿给林医生。
　　“容与，我相信你。”林医生的脸已被海浪吹打的扭曲，他出声阻止他的动作：“你是个好医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坚持不下去了。抱歉，这次真没办法和你一起‘并肩而战了’。”他的腿被废瓦砾和木片钉子刺伤，鲜血不停地流出。
　　“林医生！”
　　“替我向我家人说一句，我爱他们，加入无国界医生的这二十年来我不曾后悔。”

　　死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留你一人生存。
　　容与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想对每一个做医疗工作者的人来说，能多帮助一个人，就不会有后悔。
　　后来救援力量赶到，他被救起送到附近的医院救治。清醒过来，当地医疗的负责人却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容医生，您母亲的病情可能撑不过一个月，您还是尽早回国一趟。”
　　再后来，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带着一身的伤痛，落尽无边的黑暗中。

　　又是一个无眠夜。
　　随安在书房枯坐一晚，到天色蒙蒙亮起，她才拖着疲倦地身体回了房间洗漱。再下楼时陶阿姨已经在厨房忙了起来。
　　“陶姨，早。”
　　陶阿姨照顾随安的生活起居已长达四年的时间，对于她的作息生活习惯很是清楚，这会儿自然不会开口问一句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只是听着她声音里传出的疲惫感，还是会忍不住地心疼。将燃气罩的火候开小后，陶阿姨走到流理台边给随安倒了杯温开水。
　　“喝点水润润嗓子。”
　　随安点了点头，接过陶阿姨递过来的水杯，将温开水喝完。

　　“刚熬了点小米南瓜粥。”陶阿姨问她：“早上还有没有想吃的？”
　　“早上我喝点粥可以了。就是等容与醒了，麻烦陶姨给他煮碗面吃。”随安声音顿了下，对陶阿姨抿了抿唇：“他最不爱吃南瓜了。”
　　倒是没想到容医生那样的人也会挑食，陶阿姨笑了笑后点头说：“好，陶姨知道了。”
　　“那我去花园里走一会儿。”随安说完便转了身，她怕自己再和陶阿姨谈起容与，会克制不住将要涌上眼眶的泪水。

　　七月天的清晨，无风。
　　空气沉闷一如随安的心。

　　随安在门外站了会才缓缓下了台阶，朝花园里走去。
　　她昨晚在书房里查了很久的资料，也和李主任进行了相关咨询，关于容与说话出现重复症状的表现，暂时得出的结论是患有轻微性运动失语症。
　　运动性失语症通常是由大脑左半球额叶损伤所引发导致的。想到昨晚李主任对她说，他猜测容与的头部在之前肯定是受过伤，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明明头部受伤的人是他，没有办法完整说话的人也是他，他却还要时常安慰着她。
　　随安啊随安，我看过分的人分明是你自己！

　　陶阿姨将南瓜小米粥熬好，随安只喝了两口，就觉得饱了。看她脸色不好，陶阿姨能猜出她心里藏了事，也不好开口劝她再多吃一点。
　　“陶姨，您慢慢吃。”放下碗筷，随安刚起身，余光里就看见了容与的身影。
　　她慢慢转过身，看着他下了楼。直到看见自己时，朝前的脚步微顿了下。

　　是没想到自己会回来的这么早吗？
　　晃神间，容与已经走了过来。对上他的眼睛，随安看到了他眼里的疑惑，只能稳住烦闷的心情，开口向他解释会回来这么早的原因。
　　没有说是因为家里公司出了问题，而是将昨晚已经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吴先生被临时通知要去外地参加一个瓷器展览会。因为没什么事情，所以我昨晚就回来了。”她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尽可能地柔软，平静。

　　不过关于容与他有可能是患上运动性失语症的情况，随安并没有问出口。她知道他并不想让自己知道，然后为了他再担心。那她现在便装作不知情。只在昨晚和李主任通了气，借着过两天的心理治疗，找机会对容与他提起这件事，再安排医院脑部专家给他做一次全面检查。

　　然而随安却忘了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世事变幻无常”。

　　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陶阿姨匆匆赶来云蝉的书店。
　　“安安不好了，”陶阿姨手扶在书架上喘着气说：“容医生他，他……”
　　随安看着陶阿姨着急的神情，用最快的速度稳定住变慌乱的心。她走过去，帮陶阿姨做推拿顺气了会，声音有些发紧：“陶姨，您慢慢说。容与他……出什么事情了？”
　　“容医生他好像发病了，情绪变得特别地不稳定。之前都还好好的，一直在花园里看书。”

　　帮陶阿姨拍抚的手停了下来，随安已经等不及再听陶阿姨具体说那些症状，或是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容与。她回头对云蝉说：“我有些事就先回去了。”然后又对陶阿姨说：“陶姨，您先在云蝉这里坐一会儿。”
　　“我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陶阿姨有些不放心。毕竟刚刚容医生可是将手里的一本书都撕了，吃的药和水杯也都全扔了一地。
　　“没事的，等您休息好了再慢慢走回去。”话说完，随安便匆匆忙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情况。
　　可是当她刚进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走廊上，容与蹲在那里，双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头部。离得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鼻头猛地泛酸，眼眶也跟着发红。只是一瞬间的时间，泪水就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快步走过去，抓住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
　　“不要这么对自己，不要这样……”可是男女力气差别太大，她根本控受不住他的挣脱，手指被容与不小心捏的发疼。
　　当自己的手被一次次挣开，看着容与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用拳头捶打着头部。随安的心就像是正在被刀割般疼。

　　这次的应激症状和前几次相比，太过于严重。也让她始料未及。
　　随安紧紧咬着下唇，心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要该怎么办才好。

　　她控制不住容与自虐的行为，她控制不住……

　　看着痛苦中的容与，随安蹙紧了眉。可让她看着他就这样慢慢地等应激症状缓解，她根本就做不到。
　　镇定药……
　　对，镇定药。

　　“容与你等一等，等一等，很快就不会头疼了。”随安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起身跑去客厅拿药片。
　　只是当她拿了药过来无论如何出声安抚，容与都无任何的反应。

　　他是那么的痛苦。
　　身体上，精神上，都在饱受着深深地折磨。
　　可是……
　　随安缓缓地闭上了眼。

　　经过了这次的病发，她必须要当即送容与回到南清。而她，无论是为了家族企业，还是他，都不会主动再去做让顾彧心生不快的事情。
　　如果我和你注定了要分离，那么我想是不是可以让你明白我的心。
　　只在这一时刻。

　　再睁眼时，她将手心里的药片放进嘴里，怀着一颗极度不安的心慢慢地倾身朝他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