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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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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想混口饭吃不容易。
师傅说,咱们茅山偏门传下来的术法,所剩不多。一十三个弟子里头,我的天赋最高,能捏的起指决能画得了符。带领门派发家致富奔小康的使命就得落在我头上。
我说不,师傅就呼啦喊上一众十二个师弟欲上街乞讨。
要死要活。
偏门偏门,本就不是正规术法。天赋再高又如何,算命断风水,一样不会。隔壁灵源寺的和尚还能下山化缘,我们却只能守着孤零零的茅山山头坐吃山空。
看着师弟们穿着破旧的道士服,师傅走起路来都打着摆子,我一抹脸,喊住他们。
“成,我去得了吧!”
下山的事,就这么定了。
出发前师傅语重心长的同我说“贺五,坑蒙拐骗,不得去京城。那里头人钱多却不好骗。权势也滔天。你要是想留着命回来。就不要去皇城里头。”说罢转身就走,眼见怀里藏的白面馒头就要掉下来,师傅赶紧捂紧了瞄了我一眼,飞快的跑了,腿也不抖了。
我叹道“师傅!弟子赚了钱,肯定回来给你买一百个馒头!”
师傅的背影一个趔趄,跑的更快了。
十二个师弟来送我。我看着一溜黑乌乌一片熊孩子瘦成了猴,心里头有些发紧。摸了摸挨的近的师弟小明的发髻“师兄下山了。你们好好照顾师傅,好好学术法。知道吗?”
“师兄,快点走吧,天快黑了。”
我抬头看了看大中午明晃晃的太阳还挂在天上,气得抬脚就走。小明摆摆手“师兄走了,终于少了张嘴吃饭”
我学着师傅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
收好掌心的三枚铜钱。阳光照在发白的道袍上,突然发现我道袍上的流星玉穗不见了。回头一看。师弟们全散了。只剩小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我下山的路。他抬起手摇了摇。手上的玉穗被阳光反射成光束照到我眼里。
刺的我双眼一眯。
“师兄,师弟替你保管玉穗,你安心上路。”
我终于滚下了山。
茅山正统一脉早已销声匿迹,江湖上不见踪影。只因当今圣上厌恶捉鬼一说,认为世间无鬼无魂,身死魂散。子不语怪力乱神。茅山被认为是奇门异派,遭到朝廷打压,不得生存,散了不少弟子。真正有本领的,也躲进了深山。像我们这些偏门。不会捉鬼,不问鬼神事都也不敢大摇大摆往街上跑。
换了一身短衣,干净利落。人也清爽。我开始思考起人生。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从茅山下来,穿过一片窄长的树林,到了芬花镇,往北走就是庐阳。我幼时丧父,母亲送我去茅山修习术法的时候茅山派还未曾这般凋零。母亲的家,就在庐阳。辗转十天半个月,堪堪走到了庐阳。官道上行人不多。我摸着扁扁的肚子慢吞吞往城里走。
时值初秋八月末,身上的铜板几乎用光。却还没找到合适的谋生方法。我暗自叹起了自己的前程来。
难不成,真要摆个摊子给人算命?
城门口守着八个官兵。手持黑木红缨枪,身穿蓝白色兵用盔甲。脚上蹬着流云黑金长甲靴,面无表情的注视这来往行人。查看路引。
我一拍大腿,糟了。一路行的是乡间的路子,哪里记得过城门要路引的一回事!
眼巴巴看着那边的人进进出出,我揉了揉蹲得久了的双腿开始琢磨怎么蒙混过关。要是人多也罢,这时候人正少,如何混的过去。官道上风大,吹地我眼泪糊了一脸。人生如此艰难,师傅果然没说错。
也许我在官道上找个茶棚混混日子还能得几个工钱,然后每月送点钱财回茅山,不多,也饿不死那一山十几个。奈何时间倒流不得,若是能倒流我也不必后来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遇到了不该不遇到的人。
风萧萧兮,我找茶棚卖茶的老大爷要了块布,用碳笔刷刷写了三个大字。
贺半仙。
说起坑蒙拐骗,真是辱没了茅山一脉,若不是后来正统的弟子全散了,退隐江湖。只剩几个偏门维持着度日,也不会叫一些只学了半斤八两的人下山骗人。茅山正统,学的是捉鬼之术,算命玄学,乃是其他门派的术法。六岁时我被送到山上,在茅山偏门山脉度日十载。学了几点法术,依然觉得,真是够坑的。
世间有鬼,却不多。不是每个人身死,都能留下执念化魂为鬼,便是有了,也没有任何自主性,只能游荡生前所居之处。而能看见鬼的,更是少之又少。
恶鬼更是少的可怜,多是心术不正之人拘了冤死之魂,用邪法练成恶鬼去害人。如今世道,茅山术渐渐落没。还真说不准邪道的人是否重出江湖。
思绪弯弯绕绕,我怀念了从前在山上的日子,想起小明拿走我的那根流星玉穗。不觉之间,日色已渐渐西斜。而我还滴水未进。饿的眼睛都直了。
这时候,远处官道上哒哒哒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尘土飞扬。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待快要行至城门,速度缓缓降下来。那马车上四角银铃齐响,车辕刷的是白漆,门帘挂的是流光幻色的粉纱。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笑声。我低下头摆弄手心的三枚铜钱。
马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抬头只能看到马车顶上的那枚栀子花家徽。恍惚又回到儿时在父母身边,坐着一样的马车,和父母一起游历了多少祖国山水。那枚家徽。熟悉又陌生。
我自嘲地笑了笑。
刚到茅山,师傅也还只是掌门的嫡传弟子,我在他手下学习术法,总想偷偷回家。师傅就板着脸说“家?你还有家?从今而后,这儿才是你的家!”
第一年,我不服。夜里偷跑下山,荆棘划破衣裳,灯火阑珊处一眼茫茫看不到家在何方。回到山上,我脱下了破破烂烂的一身华美锦衣。
第三年,我想念,在师傅门前跪了三天,随他去往庐阳,人声鼎沸处已物是人非。母亲再嫁,抱着手中婴孩看到我,径自与我擦肩而过。
第六年,我心已死。明白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是贺家长子,玉家外孙的时候,茅山一脉开始陨落。
第十年。我不再视庐阳为我家乡,前面走来的与母亲五分相像的小女孩,我也权当不认识。小女孩脚上的银色铃铛叮铃叮铃响。她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看着我竖起来的半仙牌子。天真地看着我“大仙,你会算命吗”
我觉得这孩子真的很天真。于是摆了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抬手想捋捋胡须才发现我尚无胡子。只好掩嘴干咳一声,抬眼看着发黄的天空沉着嗓子道“小姑娘,本仙会不会算命,你且听着!第一,你有一个母亲。”
“哇!”小女孩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眼崇拜地看着我“大仙说对了哎!”
“噗”我有点破功,硬生生忍了下来又道一句:
“你还有一个爹!”
“啊!对耶!”
“你母亲姓玉!”
“天呐大仙你好厉害!”
“......”
我无语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想看看她是不是在跟我打趣。半天还是只见她满脸崇拜“爹说,外面有很多妖怪!所以就有很多神仙!果然没有骗铃儿,”说完又屁颠屁颠跑回马车里,我在后头伸出手有气无力地道“小姑娘,算命要给钱呐——”
“姐!那边有个算命神仙好厉害哎!快去看看嘛”
马车离得不远,小女孩声音就像铃铛一样脆生生地传了过来。我低头叹了口气。天数如此,来庐阳第一天就遇到了玉家的子女。
十年能发生多少事情,我藏在深山半点不知,唯独记得母亲再嫁,嫁到岳家,生了个女儿,按年纪算就是方才那小姑娘一般大小。说起来。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岳铃。我一身破衣,形容不整,脸色枯黄,好似逃难而来。而这个妹妹,锦衣玉服,珠翠在头。坐着香车宝马与我相见不识。世间的事发展的真奇妙。我到头来也不知道母亲何故如此狠心弃我不顾。千思万想,堪不破,猜不透。
只有心里的难过忧伤,一日日俱增,填满了我的十载光阴。
一阵香风过来,我抬头,发现那小姑娘竟然真的把她的姐姐哄下车来。白色面纱挂在脸上,一双剪水秋瞳是我不认识的模样。神色清冷,高贵地像一只白天鹅。
说到鹅,好想吃师弟烤的大白鹅...
她的姐姐年纪比她大了五六岁。看着同我差不多大。走到我前面一尺处停下,又微微退后了一步好似不愿走近我。接着眉尖儿一挑,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就握住岳铃的手“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却连小孩子都骗!铃儿,天下哪儿有这么年轻的算命先生。可莫要轻信他人!”
我目光微微一沉,不说话。
大白鹅转身唤来侍卫,就冷眼指挥侍卫扔了半吊钱与我。“栀子家徽,是人都知道是玉家女眷回城,半仙?真是可笑。我看是江湖骗子罢了”
半吊子钱落在我脚边。我觉得牙根有点酸。
“江湖骗子也没见过连哄小孩的话都要拿来侮辱人的吧。呵呵,这位大小姐,我看你家世不俗,举止也甚是有礼阿。赏钱也真是大方尔!”
大白鹅眉头紧皱,听完我的话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是反讽于她。眼中一怒。“你敢嘲笑我!”
我呵呵一笑,不与置评。
在茅山第四年的时候,我师傅同他师弟下山解决芬花镇的灵异事件,一趟下来没有十两八两银子,连动手指都求不到。那时候多少人盼着见到茅山弟子一面。多少人尊崇茅山一脉。钱财流水般进了山,又流水般散给了穷苦人家。那时候,这半吊子钱,也只是给我那小师弟的几天零花而已。
我很是不高兴的。不愿意别人这样侮辱于我,侮辱茅山派。
这时,车内又走下一人,看那模样是府内丫鬟打扮,天蓝色长裙飘了飘走到大白鹅面前说了附耳说了几句话。
我看到大白鹅眼神一变,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好,盯着我问那丫鬟“表姑姑真是这么说的?”丫鬟点点头,也是一脸奇色地看着我。我心头一慌,不妙!
果然,我正拿了半仙牌子撒腿跑,侍卫就上前提起我的领子往后一拉。“我们夫人有请!”语气是相当不好。
马车不远,从车窗处看向这里只要眼神还不错就能将我的相貌看的一清二楚。我原以为车里只有这两个千金小姐,万万没想到我的母亲也会在里面,便是十年我的模样变化也不是太大。尤其眉心一颗痣更是格外引人注意。是我自己没算到,一到庐阳不仅遇到了玉家女眷,还碰上了我的母亲——岳夫人。
七年前她能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如今要让我见她。我猜不到。我从小就不明白这个母亲是不是真的对我有过一丁点母子之情。我盼她时她视若无睹,我躲她时上天却如此捉弄于我。
躲之不过,我无奈地拍了拍衣服后面的灰,木着脸走到马车前。
大白鹅牵着小妹妹进了马车里,我清楚听见大白鹅故意放大的声音数落着我。鄙视之情溢于言表,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怎么可以让那种人靠近我们”的气息。直到有一道温和的嗓音制止了她。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弯腰拱手对着车内说“岳夫人,一别十年,别来无恙。”
肚子这时候已经饿得不能再饿,晚霞渐渐铺满天际。夕阳的色彩洒到我的脸上。我闭上眼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心中各种感受一言难尽。
关城门的时间就要到了。
过了很久,车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