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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智取(2)色令智昏 ...

  •   帘幕轻垂、素面半遮。

      女子咿咿呀呀细软的弹唱,幽幽的隔帘传来,声声都带着七分怨,三分痴,那闺阁中婉转的深情便在一弦一柱中,演绎的淋漓尽致:

      浣花纸,水墨词,
      辗转素颜提笔思,
      字字诉心事;
      …… ……

      一曲幽怨的前朝名曲《浣花词》,唱尽了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扰的凄凉。

      孰不知风流的少年人,在这夜夜笙歌曼舞、纸醉金迷的聆听中又不经意的负了多少闺阁人的锦瑟华年。

      珠帘外,叶泽慵懒的斜倚着软靠,清俊的面容上若有若无的荡起浅浅的笑靥。听到了极雅处,他微微欠身,一袭光滑柔软的淡蓝冰丝长衫,如水波般漾开涟漪。

      “思思,浣阳那边形势如何?”

      叶泽身后被唤作“思思”的女子一袭绿裳,风尘仆仆,细看来,正是当日顾雪阁中,与执金吾章言悍然对峙的姑娘。

      “主人走后,属下按计划,切断了主人名下所有通往浣阳的粮道,五日前,属下离城时,城中粮价已翻了三倍,即使白熙动用国库存粮,至多不过再坚持一年,浣阳必乱。”

      “你做得很好,民以食为天,只要粮价攀升,人心必然不定,如此一来,白熙虽坐拥浣阳,却始终难统国祚。”他得意一笑:“思思,派人将此事,告知晏珏殿下。”想了想又笑道:“慢着——我亲自去。”

      长延城,驰霞山下。

      恋河河畔,红叶十里。

      当年,长延还未建城,是一处不知名的枫林荒野。五十多年前,英俊潇洒的“皓月公子”与风华绝代的美人“月盈”在此相知相遇,后“皓桀然”投入“张敬之”帐下,乱世之中横扫四方,所向披靡,唯得“赫离风”相助的“擎帝”可与争锋。

      即使是兵败长延之战亦打得甚是惨烈,擎帝十五万大军折了半数,张敬之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赫离风亲斩皓桀然于此,月盈挥剑自刎。

      十几万人的鲜血,一段倾世之缘生于此,灭于此,一夜秋雨,十里枫叶霜红,恋河之名由此而来。

      恋河流水潺潺,红叶飘零逐水杳然而去,枫林晚秋水静无声。

      郑严站在河边,举目远望。

      清兰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扬起头,脸上小小的酒窝透出一派天真烂漫。

      五十多年前,也有一对有情人于此共赏红叶。

      月,华如练,盈如盘。

      月光穿过稀疏的红叶,轻轻洒在清兰的脸上,她放眼望着漫天萧萧下的红叶,郑严收回目光望着她。

      岁月无情,时光在生命中静静流淌。

      月入乌云,秋雨绵绵。

      清兰柔柔一笑,撑开了湘妃骨竹伞。郑严失笑:“你竟想得如此周全。”

      “未雨绸缪总多些好处。”

      郑严接过伞柄,长叹一声:“一场秋雨一分寒,这场秋雨过后秋寒怕是又要重一分。听夜来秋雨知人间冷暖,自古逢秋几多欢喜几多愁。”话至此处他似是若有所思,顿了顿方才慨然道:“昔年父王曾赞水婧高才,写尽人心,《惜叶谱》中所集词曲,拟合前朝旧事,未有一不留刻于心,如今置身此情此景中追忆前朝之事,遥想当年皓、月二人英雄美人同生共死,一时竟也柔肠百结。”

      清兰望着他眼眸中的萧索,心中一动轻轻握住他的手似安慰般道:“《惜叶谱》中惜时伤秋,世人惜叶,水婧惜人,故读来不同些。”

      郑严讶然:“你对《惜叶谱》竟深悟至此。”

      “略知一二罢了。”

      雨打枫林,沙沙而鸣,两人言笑晏晏间思绪飞扬,却不约而同的想到《惜叶谱》中的一阕《听雨》:

      雨,

      清丝,细缕,

      知冷暖,明忧趣,

      润霜叶红,点秋寒许,

      替谁垂闲泪,为伊望穿虑,

      更深几滴天明,露重多时霞聚,

      晓去不见尘归来,暮来难逢燕离去。

      郑严轻叹:“秋雨多情,润枫叶霜红,想来这水婧也是个妙人。”

      “替谁垂闲泪,为伊望穿虑。”纵是一场淋漓秋雨也化不开这浓愁重恨,倒是可惜了这份良苦用心。”清兰眼眸微垂,遗憾道:“皓月公子身为将帅,即使文韬武略冠绝天下,还是连累月盈早殇,严大哥,我不想做月盈,更不想看你死,如果你不是将军该多好。”

      郑严闻言心神激荡,一时竟再无法平静。

      林间秋深,寒意渐重。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诗中深意,心中却已然明了。

      乱世烟尘中,金戈铁马下,又有谁会在乎小儿女的情愫,纵是一腔心思,满怀情愁,随风逐水去,红颜岁月老……

      孟州城外。

      秋风瑟瑟,木叶萧萧,远远激荡着漫山遍野的草木,天地间都充满了肃杀之意。

      叶泽手中拈着几颗棋子,淡蓝的外袍上落了零星的几片枫叶,红红的甚是惹眼,他修长的眉目,淡淡皱起,难得拘谨的神情竟是挪不开眼的俊逸。

      在他对面,玄服深沉的晏珏等候良久,不见叶泽落子,眉峰方才挑了挑。却见叶泽迅速将棋子放回去隆中,抬头道:“草民认输!”

      胜得太过容易,并非晏珏所求,他面上未露出任何情绪,反问道:“先生本可一搏,为何放手?”

      叶泽浅笑:“殿下弈棋,弈的是通盘,而草民只想争得这一子。于殿下而言,胜败既是所有,但在草民心中,争得这一子,便足以功成身退。”

      晏珏注视着棋局,捻起叶泽千方百计截下的那枚白子。

      他侧目问:“叶先生以为,依本王的性子,棋子若不能为己所用,当如何?”

      叶泽与他对视了半晌,眯起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殿下定当毁之!”

      晏珏的手掌用力一握,平举至两人眼前缓缓打开,掌心的棋子被拧碎,白色的粉末顺着他的掌纹倾泻而下,被风一吹,漫天飘洒。

      这是一种决心的宣誓,也算另一种威慑似的警告。

      水婧是晏珏的胞妹,也将是他争霸天下的头号智囊,如今水婧身在何处,所谋何事,晏珏俱一无所知。直到昨日“长延城防地图”及“攻伐谋书”送至他的案前,他才得知了水婧的行踪。
      送信给他的人,竟是叶泽!

      王者的谋臣岂容他人染指,而今日叶泽这席“一子之争”说,无疑火上浇油,再次触犯了晏珏的底线,盛怒之下,才令他作出毁子作警的提点之举。

      “殿下是她的兄长,是她作为‘水宇天阁’长使必须效忠的主人,更是她匡复晏国的全部寄托,无论亲情、理想还是大义,她都会永远站在您这边,您还在担心什么呢,殿下?”

      晏珏心疑水婧会因私情脱离他的掌控,叶泽则担忧水婧终有一日,会因责任所迫疏远于他。双方都紧盯彼此之长,己方之短,故而更觉对方虎视眈眈。

      叶泽将棋子一粒粒收起,不再出一言。

      他不动,晏珏也不露底牌,两人一从容,一稳重;一冷静,一沉着,只是目光无声再碰,俱一改谦逊,换成一副寸步不让的姿态。

      手下未停,子走局活,无需询问对方的意愿,另一场战局又心照不宣的拉开。

      身旁,落叶簌簌。

      两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随着棋盘,转向风中飘飞的红叶,渐渐定格向远方,斯人芳踪所至之地——长延城。

      长延城,月夜,秋深露重。

      晚风吹动疏棂,新换的窗纸发出轻微的脆响。郑严走到窗边,抚平了窗纸,这夜,遮住了即将浩荡而来的暗涌,寂然的有些可怕。

      五天前,传来三皇子晏珏大败“尹王”,兵马已扩充至十万余的消息。但这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并没有就此曳旗息鼓,而是迅速南下驻扎在长延城以北,其心昭然若揭。

      “打还是降?” 郑严以手扶额,太阳穴下青筋突突的暴起,他蓦然起身握拳抵案,眼神渐渐锐利起来:“降则籍籍无名,打——”

      只闻 “刷”的一声,他话音未落,窗外突有袖箭射来,直取咽喉。

      郑严眉峰警觉一挑,利落躲闪,单手接下“嗖”的又是一声,竟沿着来势追射而去。

      “好身手!”浓黑的夜色中蓦地响起一声赞扬的轻笑,郑严闻声取剑出门。

      那窈窕人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眨眼又没了踪迹。

      郑严慢慢的垂下眼帘,黯然道:“我知道是你,清兰,出来吧!”

      “清兰?”那人讥讽的笑了,“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名字,没成想你竟珍之若宝。”院子里,来人悠闲的倚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倨傲的俯视郑严。不同于从前那个可爱的山野姑娘,眼前的女子虽然依旧脂粉未施,容貌却丽的惊人,好似蒙尘的明珠,一朝拭去表面的尘埃,放射出璀璨的不容直视的光芒。

      郑严也自嘲的笑了,那笑声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有些癫狂,“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猜测你的身份,山野虽灵秀,可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奇女子!是我自己蠢,自欺欺人的一次又一次选择相信你,心甘情愿的栽在了你的手里。”

      “你的确是蠢!长延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来这里本为窃取城防机密。没想到你竟痴痴的撞到了我手里。更可笑的是,堂堂的王爷世子居然不查查来历,就敢轻易对一个山野女子一见倾心。”少女把玩手中枯枝,漫不经心嗤笑,“古语有言‘利令智昏’,我看你是不折不扣的‘色令智昏’!”一句句话像一把把尖刀深深插进郑严的心房,无声处鲜血淋漓。

      “哈哈哈哈……”郑严失控的凄厉大笑,痛到深处反而失去了知觉。

      少女唇眉含讽,冷眼相对。

      笑了很久郑严才平静下来,他垂目双手攥拳,努力压制着噬骨的伤怀暗哑了声音问:“这场戏从头到尾,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的真心?”他闭了闭眼,“你的一颦一笑,连我这样铁血心肠的人都能感动,为什么会是假的?”

      “真心实意?”少女笑的花枝乱颤,仿佛见识了天下最好玩的笑话,“我说世子,你也算是从小长于宫廷、熟读百家兵法的人,你见过付出了真心实意的人,到头来几个有好下场?我为你精心策划了这场戏,为你哭为你笑,所作所为不过为了消灭你的斗志。”她敛笑傲然,“如今你心浮气躁,战意动摇,平心而论即使与晏珏大军正面抗争,你又有几成把握能守得住长延城?”

      随着她的话,城外远远的传来千军万马前进的声音,那整齐划一的节奏由远及近,一声一声像敲在人的心上,轻微却不容忽视。

      “世子,不好了,敌军趁夜攻城了!”

      郑严惨笑着,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拔出佩剑,剑锋直指少女:“是我大意,兵贵神速,稍有犹豫已失去了先机。今夜你既然敢来,长延城内定然已细作遍布,你们里应外合城门失守无疑,可我不会坐以待毙。”

      少女从怀中拿出了黑鞘剑,清泓淬厉的锋芒一寸寸出鞘,封存了多少年的杀气蓬勃涌出,风云都仿佛为之悚然变色。

      她临空绾了一个剑花,轻笑道:“我素知你是用剑的高手,此剑名为‘墨龙’,是前朝名将皓月公子的佩剑,困兽之斗,勇气可嘉,我成全你。”

      “墨龙”一出带着清冽的波光,划破夜的深沉荡起惊世的风华,那妩媚的一剑携着清风明月的风骨与盛世雍容的沉淀,是一份无与伦比的自信,更是一种一击必胜的决然。

      郑严看着那破空而来的剑光,举剑相迎,他的眼睛里眸色几变,有伤感、有眷恋、更多的是难以言传的深情。

      五十多年前乱世名将皓桀然曾携此剑戎马征战七载,建立无数功勋。五十多年后,这个即将名动天下的女子,将以此剑来完成初涉天下的完胜一战。

      双剑相交的那一刻,郑严的眼里闪过一阵痛苦之色,这些年的不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自己的雄心抱负,还是到头来只为了守护心中最珍贵的所爱……

      水婧曾经泉水般清澈的眼眸浮现在眼前,郑严忽然觉得,其实根本不需这场较量,早在自己第一次,为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孤寂与萧索而心疼时,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悲凉的怅然将他包裹,似乎曾经的所有都失去了意义。

      “呲——”剑锋摩擦,零星火花,白梅清风,杀气割面。

      战到紧要处,双剑相抵,刀锋紧逼,郑严却在此时骤然撤了力。

      佩剑脱手而出在半空悠过一道银光,少女心惊,相持之中“墨龙”遇强则强,力道劲霸,一旦一方收力另一方将是去势难阻。

      果然“墨龙”顺势没柄而入,刺进郑严胸膛,顿时鲜血喷涌不止。

      梅香风止,纷乱渐静,水婧错愕的神情一览无余,她问:“为什么?”

      郑严的眉头轻轻皱了皱,表情没变,似毫不在意般带着那满足又如释重负的浅笑,一步一步,迎着“墨龙”的剑锋走到水婧的面前。

      他垂在身侧染满鲜血的手几度抬起又犹豫着放下,仿佛想要抚上近在咫尺的清丽容颜,又怕手上的血迹玷污她的美丽。

      他扯了扯唇角,咽下满口的血温和的道:“水婧,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姑娘,人心尽被你操纵于股掌之间。可是,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并不快乐。”

      在郑严温柔的注视下,少女眼眸中的冰雪般的冷漠开始悄悄融化,她下颚坚毅的弧度轻颤着,却依旧坚持着丢出一句话:“我最需要的,并不是快乐!”

      郑严苦笑着,目光无力的垂下,不再深究这其中的是非纠葛,也不必再艰辛的挣扎,他的身体不自控的向后仰去,眼中依稀有挽留的泪光闪烁,却终究还是重重的的倒了下去。

      盛阳二十二年十月,三殿下晏珏大军大破长延城,世子郑严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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