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眠夜》水波轻唱

28、第二章：回程（2）一路相伴

　　天色微熹之际，云锋才悠悠转醒，忆起昨夜山岭所见，他惊起四顾，却发现已经身在山下的破庙。
　　水婧半卧柱旁，撑起额头正斜睇着他，收到云锋冷漠如刀般谴责的眼神，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昨夜那个姑娘，最后怎么样了？”云锋涩涩的问。
　　“死了。”水婧站起身平静的阐述，“是自杀。”
　　云锋突然很气愤，恨不得剖开水婧的胸膛，看看这副无关痛痒的表情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冷硬心肠。
　　“她若活着，我日后会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是她自己选择了死。”水婧面无表情的道。
　　云锋冷哼一声：“我明明可以救她，你却阻止了我，说你是那群畜生的帮凶也不为过。”
　　“不惜惊动朔流光的人救下她，然后呢？带着她一起亡命？”水婧也狠狠丢给云锋一个轻蔑的飞刀眼，“云大将军，劳烦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清楚，你现在是晏珏账下的将领，朔流光重金悬赏的头号要犯，林子里正有三千官兵日夜等着拿你的人头领赏，你救下她引来追兵，谁来救你？”
　　云锋愤慨的气焰，被水婧犀利的一番数落打压下来，他颓败的蹲坐干草上，垂着头不语，事实胜于雄辩，水婧说的一句都没错。
　　“如果是两年前，不用你出手，我也会亲自把那群杂碎剁了喂狗！”水婧铁着脸，居高临下威严的看着云锋道：“可是今非昔比，我不能为了不相干的人随便冒险，云将军，希望今后，你也能学会收敛一二。”
　　云锋依旧垂首不接话，水婧是对的，但男儿生命中总有些铮铮坚持，令他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掉骨子里的是非侠义。
　　沉默良久，他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正想说：“我们走吧。”却见水婧沉下脸，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水婧突然间抬起了头，抬头之际她已弃剑而去，以一种云锋从没有见过的古怪手法攻向来人。
　　庙门大开，忽忽的风扑面吹过，云锋眯了眯眼，随着几声“咚咚”倒地的重物闷响，他睁开眼睛时，正看到水婧淡然收回染血的手指。
　　手法狠绝，一击必杀。
　　倒地的刺客颈骨折断，舌头外伸，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没了气息。
　　今日出手比之前几日，更显果断、凄烈。这令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四年前，一桩传闻中的宫廷惨案。
　　传言盛阳十九年的时候，贵妃高氏、淑妃程氏及宫人共三十二人，一夜之间颈骨被折，全部死于非命。
　　晏国皇室威严扫地，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可任大理寺断了几十年案子官员怎么查，都没有发现丝毫线索。
　　后丞相白熙着手依然未果，拖延半年终成悬案，元帝无奈，只得偏信怪力乱神之说，从皇家相国寺中将国师请出，在宫中摆坛做了几天法事，驱逐厉鬼草草了事。
　　深夜入宫行刺却没有惊动羽林卫，全天下拥有这样身手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再加上与传闻相似的杀人手法。
　　云锋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难道当年宫中的惨案，与水婧有关？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中愈演愈烈，以至于跟着水婧出了小庙后，他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想说什么就快说。”水婧偏了偏头。
　　云锋根据自己的猜测试探的道：“四年前，殿下似乎逗留过浣阳。”
　　四年前帝都顾雪楼中，丝竹袅袅歌舞半月，一曲《惜叶谱》字字珠玑，篇篇华美，水婧才名一时间天下皆知。
　　四方才子蜂拥入城，无不盼望一睹真容。后来宫廷惨案传出，朝廷戒严排查，盛宴方才散去。
　　云锋问出这句话后，明显感到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冷凝而沉重。
　　水婧步伐极慢的退了退，瞬息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铺天盖地的杀气，随着旷野中的猎猎大风四处鼓荡。
　　水婧因漫生了杀气反而更显清丽秀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森然警告的神色：“你可知晏璃是高贵妃之子，此次二王联军不易，你如果不想死，最好把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一路走来，两人都是相互扶持，不过短短一天，竟然生出这么多嫌隙。看着水婧握剑戒备的样子，云锋面上虽冷，心里却忽然酸楚的难受，他道：“殿下大可不必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没做。”
　　杀气渐收，水婧垂眸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上路。
　　“废物，一群饭桶，出动了几万人，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没有找到！”
　　一众将领齐刷刷的跪在院子中不敢抬头，屋子里的朔流光还在叫嚣着扔东西。
　　这些日子，战场上在晏珏与晏璃的联手打压下，朔流光和晏琼的压力很大，尤其是性子急躁的朔流光，常常为了一些小事大发脾气、重责下属。
　　“王妃息怒！”
　　“滚，都给本宫滚！”
　　端茶的侍女试着进门，被朔流光赶了出来。
　　“咣——”青花瓷杯应声而碎，一块飞溅的碎片正好落在刚进院子的晏琼脚边。
　　“王爷。”园中的一众将领求救似的看过来。
　　晏琼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释，鱼贯而出。
　　“她为什么不死！她为什么还不死！”屋子里的朔流光并不知道晏琼的到来，依旧歇斯底里的尖叫着，面目扭曲狰狞。
　　驻足院中的晏琼皱了皱眉。
　　其实一个人一心想要另一个人死，可以有很多的原因，敌对、仇恨、厌恶、嫉妒。
　　晏琼觉得，从前朔流光与水婧的感情应该是很好的，仅仅是敌对的关系，不至于让她一夕之间就对水婧产生这么强烈的恨意。
　　屋子里，朔流光扔的累了、骂的倦了，终于坐在地上，以手掩面嘤嘤的哭起来。
　　她是真的很嫉妒，外人不知道，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晏璃与晏珏之所以那么快就达成一致，全赖赫竹轩从中周旋！赫竹轩如今那么一心一意的爱护水婧！从前这些爱护都是属于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被抛弃的会是她朔流光，为什么忽然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同！
　　晏琼默默地进屋，自身后把朔流光从地上抱起，他劝慰道：“流光，算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她也是本王的妹妹，何苦赶尽杀绝。”
　　晏琼不知道自己的话正戳中了朔流光嫉妒的命门，令她刚刚平静下来的愤怒几乎一下子又飙升到了极点。
　　她抓狂的将晏琼推出门外“我不要听！你出去！出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维护水婧！
　　在水宇天阁的时候，阁主偏向的是水婧。
　　到了现在，都上了战场，自己的丈夫还要劝她放过水婧。
　　让她放过水婧，可是谁来放过她，谁来分担她的忧愁，谁来让外面的那些军队散去，谁来让她真正看到一个清明的前途和未来。
　　晏琼军中的将士们将她奉为神明，每一个人都在指望她能想出奇谋，力挽狂澜。
　　那么多人在等着她拯救，可她又有谁来拯救。
　　门外的晏琼已经离开了，在她的暴怒之下，所有人都对她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在她最孤单寂寞的时候，永远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她。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只信她、重她，从来不会知她、懂她。

　　乌彷谷外。
　　“喝药!”水婧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在云锋面前，看到他单手包扎伤口的模样实在别扭，忍不住上去帮了一把，“恢复的怎么样？”
　　几日来，水婧和云锋一直在乌彷谷外的镇店徘徊。
　　谷中起雾原本是潜行赶路的大好时机，奈何两人遇到了大批追兵，云锋为护水婧受了重伤，后背长长一道刀口十分凶险。
　　若不将养一二直接上路，谷中沼泽瘴气遍布，一旦伤口感染，恐怕性命堪忧。
　　云锋冷脸咬牙忍痛道：“无恙了，天亮我们入谷吧。”
　　水婧闻言揉了揉眼，云锋养伤这几日一直是她在守夜，连续几天几宿没合眼实在难熬。
　　趁外面天色还早她和衣跳上床榻嘟囔道：“我休息一下，天亮叫我。”不一会儿就传来熟睡的均匀呼吸声。
　　“看来这小姑娘是真的累坏了。”云锋端起药碗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公主，杀人对敌时太冷静，平素又实在孩子气。
　　榻上的水婧全无戒备睡得香甜，合上清灵活泼的眼眸，精致的五官娴静而稚气，卸下睿智逞强的外表，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这一趟赵国之行，也实在难为她了。
　　云锋喝完药放下碗，走上前帮水婧掖了掖被角，手指不经意划触过她腮边细腻的肌肤，心头一颤连忙缩回手去。
　　似是碰到了痒处，梦中的水婧娇憨的嘟了下嘴，蹭蹭枕头又睡了过去。
　　云锋站在床边，一时痴迷的看直了眼。
　　忽然，窗外一阵阴风大作，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一排飞矢穿透窗纸，齐齐射来。
　　云锋背对窗子一时未反应过来，酣睡的水婧听到动静睁开了眼，一跃而起挥手打掉大半，但还是有一支钉入了云锋的左臂。
　　死灰般的色泽从伤口处快速晕开，如湿了墨水的宣纸，水婧震惊的道：“箭上有毒！”毒性霸道，毒发之快，正是她少时的得意之作“英雄冢！”
　　水婧当机立断割破自己的手腕摁在云锋的伤口上，蔓延的毒立刻开始消退，仿佛被吸进了水婧的伤口中。
　　“殿下，小心……”云锋大惊，水婧身后杀手已至，慌忙间他将水婧扑倒护在身下，砍下的刀、火辣辣的疼，悉数落在了他的背上。
　　脑海中最后的清明，定格在水婧染血的墨龙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