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眠夜》水波轻唱

19、第一章：情动（2）冰释前嫌

　　执金吾章言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外，听到白熙的传唤，忙整了整衣冠入内。

　　风华一世的左相白熙，如今只是个瘫坐轮椅的佝偻老叟，即使如此，常年高位的威严仍使他气势逼人，令踏进门的章言，满满的底气不由自主就矮了半截。

　　“大人。”章言一揖到底道：“臣无能，未能寻回解药。”

　　“罢了。”白熙半卧椅上缓缓摆手，如一只疲倦的雄狮般阖了双目道：“不怪你，水宇天阁之人尚不是你可匹敌的，趁着现在带上琪儿去赵国吧。”他叹息，“过不了多久，浣阳城就不是我这行将就木的人，可以控制的了。”

　　章言依旧跪地不起，却换了称呼道：“岳父大人一日未得解药，小婿就一日不离浣阳城。”

　　白熙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也隐姓埋名养在乡野。五年前，他将女儿秘密许给了心腹爱将章言为妻。

　　这些年，章言明为右相高利臂膀，暗地里则一直为白熙办事，翁婿二人齐心协力，斗垮了高利，控制了朝堂。章言虽为白熙的女婿，其实早已与爱子无异。

　　几日前，水婧夜入相府，与白熙动手时用了烈毒。当夜参与堵截水靖的侍卫俱当场丧命，章言耗尽府中灵药名医，方才救下白熙一命，却也使白熙成了四肢筋脉尽断的废人。白熙一倒，依附于他手下的臣子，便纷纷生出二心、另谋高就，也唯有章言，还恪守忠诚侍奉左右不离。

　　“言儿，你是个好孩子，看来老夫识人的眼光还不差。”白熙威严的声音略有放松，带了长者的慈爱道：“解药之事，不必强求。”

　　章言重重叩首，坚持道：“岳父大人不必忧心，此事小婿已有了对策。”他起身扬声对门外命令道：“将人带上来。”

　　一个奶妈打扮的妇人，怀里抱了个吃奶的孩子畏畏缩缩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名孔武的侍卫压着个不断挣扎的绿衣女子。

　　章言指着绿衣女子对白熙道：“这女子名叫思思乃是叶泽的身边人，昨夜在城外被小婿派去盯梢的密探擒获。据密探回禀，思思曾说这孩子与叶泽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似是已有对策，“依水婧和叶泽的情分，这孩子若是叶泽的，应与水婧脱不了干系，她定不会坐视不理，小婿相信凭此筹码，应可为岳父大人讨回解药。”

　　“卑鄙！”绿衣女子唾骂，散乱的鬓发遮住半张脸，仍可依稀辨认出确实是几日前，带着楚玫幼子脱离隐翼的思思。

　　难道真是叶泽和水婧的儿子？白熙犯起嘀咕，因着水婧的缘故，叶泽这些年虽有风流韵事，却隐瞒的滴水不漏，更从不曾听说他有私生子。若真是他们两人的儿子，怎会仅由两个妇人护着，连个像样侍卫也不派？

　　白熙打量着妇人怀里的娃娃，思思则满脸戒备，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章言退立一旁，等候白熙的决断。

　　半晌，白熙沉脸盯着思思问道：“这是谁的儿子？”

　　思思将唇抿的发白，倔强的瞪着白熙一言不发。

　　白熙见状，对章言低斥道：“浣阳城断粮多日，城外难民已易子而食，既是不相干的小娃，留他作甚？扔出去喂狗！”随着白熙这一吩咐，左右侍卫立刻劈手夺过妇人怀中的孩子，作势就要往外掷。

　　“慢着！他是叶泽的儿子！”主人，恕思思无能，护不住小公子。

　　※※※

　　冬日午后，阳光暖洋洋的。

　　浣阳城内，举城缺粮百姓苦不堪言，但叶泽名下的产业，还是在几日内，迅速被收购一空，只除了传奇天下的——顾雪楼。

　　乌黑柔亮的长发柔顺的铺了叶泽满膝，素手剥了牙桔子凑到叶泽唇边，他含笑张嘴衔住，温柔绵软的道：“古来都道‘温柔乡英雄冢’，我原本不信，如今有了婧儿，还要宏图霸业作甚？”

　　水婧未睡好，不大清醒的模样，又被叶泽抱着不放，只得倦倦的伏在他胸口。闻言，似有若无的瞪了他一下，慵懒的嘟囔道：“那你就醉死不要醒了，也省的扰我清梦。”

　　如此简单抱怨的眼神，由她做来分外柔媚小意，直将百花丛过的叶泽迷了个七荤八素，他爽朗一笑刚要接话，却听门外仆从禀报：“主人，两位贵客到了。”

　　“快请。”水婧连忙拉好衣襟，起身由着侍女整理仪容，叶泽看着她匆忙掩饰的模样，半卧榻上笑道：“爬过我床的女人，个个都恨不得叫全天下人知道，唯有你次次对我避如蛇蝎。”

　　他久经情场极为老练，说起情话来也故意暧昧不明令人误解，水婧年纪尚小，登时招架不住害羞的咬了下唇争辩道：“谁爬你的床了？我午睡的好好的，明明是你过来撩唆我。”

　　这话一出，旁边的侍女们也纷纷掩唇低笑了起来。

　　水婧回味一想，又是气又是羞，索性背过身子不理叶泽。

　　两人之间本没什么，不过是叶泽见水婧睡觉的模样娇憨，上前亲热了一二，经由叶泽言语一误导，她义正言辞一反驳，倒似两人真的行了男女之事。

　　知水婧恼了，叶泽也连忙起身，边整衣冠，边凑近她魅惑低笑着哄道：“不妨事，左右是要嫁给我叶某人的。”说完似赚了几万银两般大笑着跨出门去。

　　晏珏与云锋静候前堂半晌，茶已饮下半盏。

　　见叶泽姗姗来迟，不但毫无愧色，反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云锋不悦道：“不知叶公子有何要事，我家主子冒昧到访，可有打扰到？”

　　叶泽但笑不答，不一会，珠帘轻起，精心妆点的水婧也随之入堂落座，两人的脸色不禁一变。
　　水婧瞧出了他们神色间的异样，却只当未见般莞尔道：“王兄，云将军，别来无恙。”

　　晏珏目光深沉的望着水婧，云锋秉承君臣之礼恭敬垂首。

　　过了很久，方才听见晏珏低沉动容道：“小玥，许久不见……”

　　水婧淡笑，语气也带上了怅然若失的味道，“是啊，王兄，浣阳一别都过去十年了……”

　　云锋头垂的更低，唇边却不自觉绽出笑容，叶泽也浅浅笑开：兄妹间的隔阂积了近十年，今日总算有冰释前嫌的征兆了。

　　※※※

　　一把六十四骨的湘妃竹油纸伞，轻快的穿过浣阳城的花街柳巷。白雪皑皑的青石街道尽头，本是帝都画舫如织的“初雨河”，然而如今，除却料峭的隆冬寒风，温柔佳丽迤逦飘香的脂粉颜色，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初雨河畔，白裘清丽的水婧戏弄似的看着唯诺紧张的章言。

　　“白熙背信弃义在先，你是他的女婿，时至今日居然也敢来独自见我？”她未擎伞的左手缓缓平举至两人面前，轻轻拧紧，指骨间轻微的“咔咔”声，登时令章言煞白了脸色。

　　几个时辰前，水婧刚刚见过了晏珏，接着一封章言署名的信函就秘密送到了她手中，不过一个吓破了胆的手下败将，水婧并未放在心上，便依照函中所约孤身来到此地。

　　在章言面前，水婧的威煞实不亚于白熙。面对白熙，因着一层女婿的身份，他尚可从容进退，但面对水婧，就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了。

　　至于章言为何如此惧怕水婧，还要说起盛阳十九年，水婧夜入宫廷时，作下的那桩血腥屠杀。

　　传言当夜贵妃高氏、淑妃程氏及宫人共三十二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且颈骨折断，舌头外伸，死相极为恐怖。据说那夜宫中巡逻的羽林卫，连一声求救之音都没有听到，直至天明，后宫各主例行每日问安朝拜时，发现少了品阶最高的高、程二妃，前去两人宫中一探，方知发生了这等事。

　　外界的纷纷传言，自然不及亲身感受来的真实。

　　章言极畏惧水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故而硬着头皮道：“殿下昔年可以一己武力震慑我一人，今日可以震慑千百人，但无论再过多少年，你始终无法令全天下心悦臣服于你。既如此，又何必耀武扬威逞一时之勇。”

　　这番话多少让水婧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当年宫中瑟瑟发抖的年轻小侍卫，如今已然能说出这般经纬天下的见解，她不禁赞道：“白熙那个老家伙，果然是个人物。”

　　章言被她投来的森森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当年的他，只是羽林卫中的一员小将，那夜巡查，他是唯一亲眼目睹了那场宫廷惨案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必死无疑，出乎意料是，水婧饶过了他。

　　他当时吓得六神无主，连夜出宫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岳父白熙。白熙与高利明争暗斗多年，又因月素明之死对贵妃高氏怀恨已久，得知此事后白熙欢欣鼓舞，便默许了水婧的作法，并要求章言守口如瓶。

　　就这样，一桩宫廷惨案被他默默压在了心底，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还有满地血尸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水婧。

　　年年岁岁那些场景渐渐成了章言最可怕的梦，所以在几月前的“竹林贤荟”上，得知水婧可能重返浣阳时，他才会一时失态，吓得发疯狂奔。

　　“我的时间很宝贵，说说你的来意吧！若是未令我满意，我也不介意现在拧断你的脖子，把你丢下‘初雨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弱点，对付章言自然还是恐吓最有效，水婧显然懂得其中三味。

　　章言闻言，诚惶诚恐的道：“我只想用一个人，为岳父白熙换取殿下手中的解药。”

　　水婧冷笑，白熙是个很棘手的敌人，遇到这样的对手，一旦打倒就决不能留给对方喘息之机，章言求水婧抬手施救，简直无异于异想天开。水婧本想讽笑两句绝了他的念想，临到开口又有些好奇章言提到的，作为交换的人质，便漫不经心的问：“不知是谁？竟比我的解药还金贵？”

　　“叶泽的儿子！”章言语出惊人。

　　水婧明艳散漫的笑容，倏然凝固在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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