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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雪澌冰销情如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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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楼,你……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不是先让你去休息吗?”秦写月略拙计地开口道,
花满楼无奈摇摇头,叹道:“你呀……还是如此,罢了,方才宗梦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你可要现在看?”
秦写月心虚地垂下眼,他没有与花满楼商议便救下叶孤城,而且方才还让他听到了自己和西门吹雪的对话。依照他家阿楼的聪慧,自是明白自己的打算的,可他一再相瞒,这已经算是欺骗了。
接过信封,他正欲打开,却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是西门吹雪出来了。
“西门庄主这是?”秦写月疑惑道。
“练剑。”西门吹雪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
秦写月被他寒冰般的眸子一瞥,突然感觉西门吹雪从他睁眼到现在都变得怪怪的,好像……更冷了?
不过剑神你这样刻苦勤奋,我的压力好大!
看着西门吹雪挺拔如利鞘的背影远去,他严肃地转过头问花满楼:“阿楼,我是不是很懒?”
花满楼忍不住轻笑道:“你不懒,你只是不大想出汗。”
秦写月:“……”
他觉得自己很勤奋啊,正常时候他都会早起晨练,只是对比西门吹雪这每日必练好几个时辰的人来说,他觉得自己于剑道一途上还是不够诚!心!正!意!
花满楼见他郁闷的眼神,虽然知道他是在插科打诨但还是觉得好笑。不过他笑了一会就安慰道:“西门庄主昨日一战怕是有所领悟,现在他应当是去闭关了。”
秦写月也不再纠结这些,他已经打开了那封信。
信的篇幅并不长,统共也只叙述了一件事,但已经足以让秦写月烦忧尽消,连气色都好了几分。
“阿楼,今日实在是个好日子,我已高兴地恨不能喝上三坛烈酒,吃三大碗饭,再练三个时辰剑法!”秦写月双眼明亮,身上的欣悦情绪变得比阳光还热烈。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八年,等到他都觉得太久太久,险些快忘记亲人的音容了。
“平南王府全部被捕入牢,党羽已被查出大半,银两转移……言丞相…入瓮计划…擒获韩煜及承程保?这…是……?”花满楼托起秦写月手中的信,粗粗看了一遍,不禁疑问出声。
“平南王府已被下旨抄家,而韩煜就是韩明泽,上次害我受伤的那位仇家。他藏身平南王府,我与师兄设下此局,一半原因就是因为他!”秦写月知道花满楼不清楚韩煜是谁,解释道。
花满楼放下手,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他的神情是严肃的,声音依旧温润,却难掩一丝失落。
“写月,你到底还有多少事不肯告知我?”
秦写月一顿,抬眼看去,却发现花满楼嘴角那丝苦涩,心猛然揪了一下。
“阿楼,你别生气!我并非是不信任你,也并没有故意欺骗你。我只是不想让你为了这些不入流的事苦恼伤神,你一直那么温暖干净。这些事又危险……不是,我只是觉得算计这些太累,计较这些事也毫无意义,你是我的爱人,但你更是花满楼啊!唉,也不是……算了,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坦白……”
秦写月语无伦次,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为何先前不肯将秦家灭门的真相告知,仅仅因为花满楼不问,自己竟然真的不告诉。他明明是想要花满楼快乐无忧的,可是花满楼如何想的,他从来都没有弄明白!
花满楼心里突然蔓延出一丝丝酸涩的无力感,他看着秦写月焦急无措的神情,眉宇间的无奈更加深刻了。
他郑重道:“写月,你错了。”
秦写月点头诚恳道:“是,我错了。”
花满楼还是摇摇头:“我并不是怪你隐瞒我,我也从来没有生气过。我只是想问你,在你心中,花满楼到底是你的爱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阿楼,你这话是何意?你当然是我心悦之人啊。”
花满楼道:“可你从来只想要护着我,你不要我知道你的病痛仇恨,不告诉我你为我付出了多少。你气海旧伤应该与我有关,秦家旧仇我也愿同你分担,但你却总是选择独自隐瞒。在你心中,你根本没想过让我陪你承担这些,也没想过我愿不愿意你为我这般付出。写月,你不欠我的,我也从来不是脆弱到不堪一击……
你要明白,花满楼站在你身边,是希望能与你携手共度风雨,而非在你保护下的陪衬!…你这样对待自己,我很心疼……”
花满楼从未这般声色俱厉,他本意也不想逼迫秦写月什么,正如他所说,他从来没有对秦写月生气埋怨过。他明白秦写月对自己的依恋珍惜,一直包容着秦写月。可今日他已看出,秦写月根本不知道恋人之间应当悲欢与共,他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自己的爱意,他说言曰则的爱卑微,可他自己又如何不是如同献祭一般地对待这份感情?
“我……”秦写月也意识到自己的以往的想法是多么不尊重对方,花满楼的包容和真挚令他越发愧疚,一时再无法言语,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伤了花满楼的心。
院子里桂花团簇,微风夹带着浓郁的花香卷起他们的衣角,秦写月的额前的发丝被轻轻撩起,那双坚毅的眉眼半掩在凌乱的刘海下,整个人显得迷茫而不安。
花满楼轻轻一叹,握住他微凉的手,温声道:“你别怕,我没有怨你。天晚了,你还未用膳呢,先去洗漱吧,我等你吃饭。”
“好……”秦写月现在脑中混沌,他对感情从来都很直接,他已经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好。
他想要二人的爱恋难能够长久一些,而非毁于自己的无知之中……
花满楼看着他恍惚的背影,闭眼揉了揉酸胀的眼角。他也一天一夜未曾休息进食,此刻心中的大石放下,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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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说紫禁一战时丞相言曰则与皇帝二人之事。
月已西下,夜色如墨,南书房点亮的灯盏却似是隔开了黑夜,照亮了屋内,也让人难眠。
贴身太监元路还守在南书房外,他原先只是一个从三品的太监,地位不高也不低,连简在帝心都做不到。只是自五年前他被言曰则看中后,他就步步高升,到今日,他已经取代了王安站在皇帝身旁,成为朝臣妃子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已看见去而复返的言曰则,低声问道:“大人这是?”在外人看来,他是皇上的人,与丞相言曰则不过是‘适度亲近’的关系。而此刻他问的也并不过分。
言曰则的眉间依旧是沉重的郁色,看到元路恭谨地行礼,他恍惚记起当初将这个小太监提拔起来的目的并不单纯,而现在……
言曰则默然苦笑,他轻声问道:“陛下他……可曾入睡?”
“陛下说今夜要批些奏折,尚未安寝。”元路猜不透这位的心思,老实道。
言曰则皱眉:“你们也不劝劝陛下。如今已是丑时,再过两个时辰都要上朝了,陛下金尊玉贵,如此这般实在……”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到南书房的大门打开,竟是一名暗卫从里面走出。
“皇上请丞相入内觐见。”那名暗卫垂首道。
言曰则面色一沉,他并不认识这名暗卫。他一直在负责今夜的护卫安排,可他却从未见过这名暗卫……
隐隐约约之中,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在不知不觉中拉宽了他与那人的距离……
“带路。”言曰则冷声道,他的心境已经无法维持平静了。
“是。”暗卫平淡刻板的声音响起。
……
“丞相为何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大事?”皇帝陛下面色一片严肃,掩在墨色眸子下的情绪无法窥探。他已经能够很好地诠释‘帝王’这二字,生杀予夺间丝毫不见当年的生涩软弱。
而现在这副面目对着言曰则,言曰则无法克制地泛起一丝苦涩与疼痛。
原来不是不伤心,只是被刻意遗忘罢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清醒了。
言曰则一抖衣袍下摆,双膝跪下,对皇帝磕头一拜,才缓缓开口道
“臣有罪,求陛下降罪。”
朱炘启被他行止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却不想听到他平静到冰冷的声音——这人竟然是在告罪?
他不由心底发怒,面上却仍是不显,冷笑道:“哦~丞相贤明仁德天下皆知,方才还助朕平定叛党,不知犯了何罪?须得此刻跪在朕的面前?嗯~?”
拉长的声线夹杂着无尽愤然,显然这面色从容的帝王也并不是不清楚他的罪责的。
言曰则面色越发沉暗,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沉闷道
“臣犯了欺君之罪,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罚。”
朱炘启蓦然从坐塌上站起来,揪住言曰则的衣领狠狠道:“你竟然想求死?你难道不知道朕早就想要你的命?适才你还能在危局之中运筹帷幄调度一切,怎么现如今却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来求死?言曰则,你当真厉害呀,堂堂丞相之尊,权倾朝野,仅一句无凭无据的欺君就让朕杀你?你以为朕是任你操控的昏君傀儡,还是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
言曰则看着他疾言厉色咄咄逼人,涩然道:“权倾朝野…操控君上……在你眼中我竟是这样的人,若非今夜之变,我竟不知你原来是恨我的,一直以来,我恐怕都没有得到过你半分信任罢?”
朱炘启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似要着火了般:“呵~信你?你扪心自问,你我相识十余年,暗中隐瞒过我多少事?言曰则,哦不,戚湛~告诉朕,除却骗了朕,你还想做什么?是谋朝篡位吗?”
他虽句句满是愤然,却无半分杀意,明明声声质问,却又毫不自知地留下一丝余地。
言曰则此时已知道自己隐瞒身份一事犯了皇帝的心头大忌,他沉下眼帘痛苦道:“我愿想今夜就将这一切坦白,以为从今往后可以与你坦诚相待。这十余年来,我的确私下做了许多事,可却没有一件是有害家国天下的……”
“哦~这般说来你是毫无私心的?可为何青衣楼的财产会被你沧海飞尘楼瓜分,据我所知,你那位‘血月剑客’师弟正是沧海飞尘楼的主人;还有为何你明月楼暗中收集朝 廷官员私密,你会与边境大将秦青书信往来?近年来凡是你经手的案件,只要与二十年前的云南王逆乱有关,你都会陟罚失度?“
言曰则:“我……”
朱炘启嗤道:“怎么,你在奇怪这些朕如何察觉知晓这些?还有一件事呢,你知不知道是谁将你的身份揭露,那人可还留了一个惊喜给你。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她就是你那位‘前’未婚妻——晴郡主,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呢。”
直到最后这句话说出,言曰则才感受到朱炘启身上真正开始有了恨意。他突然发现:无论朱炘启如何愤怒,都再没有动过半分杀意;而且他从未承认,是否恨着自己?
跪着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可他此刻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丝希冀。他在想,花满楼说过,皇帝是在乎自己的。
言曰则眼中陡然光芒大盛,他握住皇帝双手,颤抖问道:“你现在问这些,是不是还愿意再信我一次?”
朱炘启抽出手,深吸一口气,而后冷冷道:“不,我只是好奇,明明依你的权势,知道朕要布局杀你,你应当可以反抗,甚至……尽管朕不想承认,以你渗透在朝堂军队上的势力,若真要报复,不出五年便可改朝换代。更何况……连元路都是你的人,只要你肯,便可轻易毒杀朕……”
言曰则虽然为相不过四载,可他入仕十余年,无论人脉、财富、权谋还是民心,都已经达到无法估计的厉害高度。以至于他要杀他,都只能用‘意外’。这些情况,连秦写月都不了解,在他心里,言曰则忠心爱君,虽智冠群雄,却是目下无尘的磊落之辈;而即便言曰则身负大仇,他也未曾想到言曰则会布局如此深远,心机如此可怕。
“不!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言曰则似乎被这假设的结局惊吓到,腾地站起身子,对着皇帝的眼睛大声说道。
“你…在害怕?……”朱炘启不由感到奇怪,但随即冷笑道:“你这个人,总是深不可测的样子,竟也会害怕?”
言曰则却丝毫不觉得可笑,他的眼睛之中满是认真:“我从未想过背叛你,即便是我死,也绝对不会伤你半分!”
除却当日醉酒之后吐出的告白,言曰则从未如此郑重地宣示自己的爱意。在朱炘启眼中,这人对待感情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因此他有时会茫然,言曰则真的喜欢自己吗?还是如太后所言,玩弄自己的身心,更甚于普通意义的报复?
朱炘启侧过头,他不想承认,在言曰则说宁死也不会伤害自己时,他的内心是惊喜的。
言曰则已经从他的沉默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他忍不住掰过朱炘启的头,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炘启,你相信我,无论是作为言曰则还是戚长溦,我都是爱你的。”
他将朱炘启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低沉道:“我前半生执迷于仇恨,日日在诅咒般的噩梦中挣扎,可是自从有了你,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可以得到快乐的。我承认,自己最初对你有利用之心,但不知何时,我发现自己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你了。
你的骄傲和聪慧令我着迷,你的纯粹坚毅令我折服,你的仁德大度令我向往……不知不觉中,对你的喜爱已经超越了仇恨,强烈到我无法逃避……炘启,我这颗心或许参杂了太多阴暗算计,但有你的角落,永远是温暖而光明的,因此……
无论如何,我都会珍惜这份美好,保护好我对你的感情,至!死!不!渝!……”
无论梦中前世如何,言曰则这一生都不会放弃朱炘启,这是他的承诺,也是誓言。
这就是言曰则,他爱得深沉,也爱得纯粹,一往无前,毫不后悔。
情不知从何而起,一往而深。
或许也只有情深,才最令人感动……
朱炘启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短短瞬间无数思绪从脑海中掠过,到最后,终是放下了那份怀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再无尖锐和狠戾,或许有不安,或许有犹豫,或许是期待,又或许是赌博……
“好,我信你,这是最后一次,但愿你……”
不待他说完,激动的男人已经将他拥住,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他从唇上那冲撞的疼痛中反应过来,本想用力推开这不知分寸的家伙,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在哭,他在哭!
深邃的瞳仁被水色占据,疏朗纤长的眸子颤抖着开合,眼角微红,泪珠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种欢喜到心痛的情绪,无声而炽烈,沉重到哀伤……
朱炘启忽然不忍推开这个人,心底然悄蔓开丝丝疼痛,却又在寂然荒芜之中生出无限欣悦……
像是风雪之中绽开的一朵梅花,在刺骨的寒风中傲然盛开,给挣扎在险道荆途的行者带来屡屡馨香……
那是久违的感动,也是新的期待……
……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言曰则才从那激烈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炘启……”他温柔地开口。
他已恢复过来,却还没有放开怀中的人。
“……”无声。
“?”耳侧的呼吸绵长,那人双眼轻阖。
——原来竟是睡着了么?言曰则无奈地抱起爱人,轻柔地为他脱去外衣和锦靴,才将人放到床上。
床上有些凉,他便将人抱在怀中慢慢温存。
夜已经很深了,暗卫首领出现了一回——他是来禀告那二位剑客的决战结果的。看到内殿二人相依相偎的情形,他自觉时机不当,复又悄然退去。
言曰则没有理会他,他就这样静静地拥着失而复得的爱人,轻轻触碰着那人青黑的眼袋,苦涩而甜蜜地注视着他的睡颜,一直到殿内的龙涎香燃尽。
点卯的更鼓初响,内务府的太监宫婢忙碌而有序的脚步声传来,言曰则知道:
天亮了。
【补全——情人节打开花满楼和言曰则的情话技能,情商不足的秦写月和皇帝陛下自作自受中……#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