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松亦流年》桐娘

16、往事

　　返回庐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子刚在酒店前停下，正在打盹的秦若松就醒了。一路上，即使睡觉他都一直没放开安晴的手。
　　晚饭后秦若松要带安晴出去走走。朱阁铭很识趣，推说自己坐了一整天的车，小心脏又受了惊吓，要留在房间休息。于是赢得秦若松一记感激的目光。
　　庐城常住人口很少，晚上的街道很清静。周围是黑黝黝的山，脚下是曲折狭窄的石板路，虽比凤城少了一份繁华喧嚣，却更宁静宜人。两人很默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静静地走着。行走间胳膊会不经意间触及对方的，却只是一带而过，若即若离的样子。
　　“安晴，我想和你说说我的事。”秦若松声音很轻，似乎有些许犹豫。安晴挑了挑嘴角，继续慢吞吞向前走。
　　“我其实并不是没有任何亲人。我每个月都要来这里看我爸爸，他在庐城的监狱里，已经九年了。”
　　安晴完全没有意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蓦地吃了一惊，抬起眼睛看了一下秦若松，又很快垂下眼帘，咬着嘴唇静静听下去。
　　“小时候我们就生活在这座山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爸爸妈妈带着我走出这座山到了凤城，然后一路打拼，渐渐从一个只有十几人的建筑队开始起步，然后慢慢成立了天瑞房地产公司。”
　　“爸妈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妈妈性子比较急但爸爸生性随和，不管有什么矛盾，每次他都能很快解决掉，让这个家庭重拾欢乐。我特别崇拜我爸爸，觉得他能搞定所有的事情。”
　　秦若松渐渐陷入回忆中：“……家庭幸福、事业有成，这是多少个家庭梦寐以求的啊！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现在才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么奢侈。”
　　“九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那一年我爸爸妈妈发生了一次很激烈的争吵，是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起因是爸爸，他无意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秦若松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有些挣扎：虽然只是一念之差，但那却是爸爸至今都无法直面的伤痛和耻辱——或许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妈妈非常生气，怎么都接受不了事实。她追着爸爸哭闹，而爸爸只是沉默，不躲闪也不反抗，一任妈妈发泄。后来……”那次秦若松刚刚回到家里，听见两个人争吵赶紧冲到楼下，正好看见妈妈在推搡爸爸时扑空，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来。紧接着爸爸跌跌撞撞地冲下来，抱起满头是血的妈妈……快十年了，这个画面已经如大脑沟回一般深刻，经常在不经意间闪现在秦若松的脑海中。
　　“妈妈的头磕在了楼梯角，根本就没再醒过来。爸爸疯了一样，坚持把早已没有气息的妈妈送到医院，跪求医生去抢救……他固执地守着妈妈，不让送到太平间，也不让拉去火葬场，他说太平间太冷，火葬场太残忍，妈妈不喜欢这些地方。他说犯错的是他接受惩罚的也应该是他，不能让妈妈代他受过……出殡后，爸爸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谁也劝不动。三天后他终于走出房间，看上去非常清醒非常平静，没想到他却直接去了公安局投案，说是他失手推妈妈摔下去的。”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一旦触及痂下鲜活的肉芽，秦若松还是有些不能自己。
　　“证据充分，而爸爸又一心求罪，所以很快就按过失杀人判了爸爸十年……这些年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错，自虐一般囚禁自己的人、自己的心，一直不能面对因为自己犯错而导致相伴二十几年的妈妈离世的事实。我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定期为爸爸咨询治疗，直到最近他才终于慢慢走出那个阴影，慢慢接受自己一直回避的现实……”
　　安晴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一个刚刚走向社会的大男孩，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既要接受亲人离世入狱的变故，又要站到风口浪尖接手濒临倒闭的公司、照顾监狱中几近崩溃的爸爸……一直以为这个英俊高冷的男人倨傲不恭，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去俯视世界是他的习惯，可有谁知道，他需要承受多少才能坚持走到今天，才能养成这种习惯别人仰视的习惯！
　　安晴转过身，轻轻碰了碰秦若松的手掌：“秦——若松，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你——如果太难过的话，我……我可以借肩膀给你用。”安晴挺直脊背，一副“你可以依靠我”的样子。
　　秦若松微微一震。这么多年了，每个人关注的都是自己事业成不成功、公司赚不赚钱，有谁关心过自己是不是难过？他轻轻揽过安晴瘦弱的肩膀，紧紧搂靠近自己心脏的地方。那个地方已经空置了很久，空的自己都以为自己习惯了。
　　安晴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瞬间的失神。悄悄抬眼看向秦若松：“秦若松，不要老停留在那些记忆里好不好？都已经过去了，安伯伯很快就会出来，所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静默着过了好久，安晴没听见秦若松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继续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经历了这些事，才不敢去谈恋爱？所以你就觉得……不如不爱？”
　　秦若松手臂紧了一下：“不如不爱？是朱阁铭告诉你的吧？安晴，以前我以为自己不会爱了，爱情太易碎，我怕我经营不起。我以为那些相爱相守的美好只是人们的愿望而已……直到遇见你，我懂得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牵挂。我会好好经营，不会让才知道自己‘不会爱’是因为……我没有遇到你，是因为我在等你！”
　　“你知道吗，在病房里，当你皱着眉头说我浪费医疗资源的时候，当你在走廊里叉着腰指责那个小孩爸爸的时候，当你一丝不苟帮我调试康复仪的时候……你就开始走进我这里、然后生根发芽。还有，你的小米粥，和你关于小米粥的安氏言论……”秦若松拉着安晴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上，表情非常认真。
　　安晴又想起那天在病房看到他和朱阁铭暧昧的一幕：“哦，这么说你真的……不喜欢朱阁铭了？”
　　秦若松一怔：“那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安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的……取向、爱好正常，绝对没有心理障碍。”
　　安晴脸红了：“你正不正常又不关我的事！还有，你让我去你家调试康复仪也是故意的？”
　　秦若松终于忍不住失笑：“当然——是了！你以为那么简单的操作我都不会？不过还好，你那么长的反应弧终于反应过来了！”
　　安晴使劲挣脱开一些，眼睛烁烁地盯着秦若松：“秦若松，反应弧长，意思是说我反应慢、很笨的意思吗？我告诉你，我在学校考试成绩一直是优秀，每学期都拿年级最高奖学金的！毕业后我也是凭自己的能力考进中心医院，每次的理论、技术操作考试，我的成绩都很好，不信你可以……唔……”
　　秦若松眼睛亮亮的，看着安晴认真严肃的样子，忍不住低下头，吻住安晴的唇，也堵住她一连串的唠叨……
　　庐城的天空没有一点霾，像极了某人的心情。深蓝色的星空格外璀璨，每一颗星星都亮晶晶的；一轮弯弯的眉月，好像微笑的眼睛，所有的秘密都被它窥在眼中。每当看到一个秘密，都会轻轻眨了一下，悄悄隐藏到云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