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安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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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北京街头。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波在各自的故事中。
树们在沉寂了一个冬季之后，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儿绽放生命，奈何抵不过一次又一次突至的料峭寒风。于是都瑟缩着，观望着，巴巴地等着属于自己的季节。
安晴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百无聊赖地一棵一棵数着路边的树。
她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大衣，和一件深灰色格子的裙子，整个人低调到几乎隐形。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晴开始喜欢上了灰色,以前各式各样色彩温馨明艳的衣服，都和笑容一起被深深压在了箱底。她脖子里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有点突兀，因为这种围巾应该是冬天，下了厚厚的雪之后围的。但是——围巾是他买的。相处一年的时间里，真正留下的东西好像也只有这条围巾了。
六十二棵、六十三棵……闭着眼睛也知道，第六十四和第六十五两棵树是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历经数年，它们的树干已经紧紧连在一起，树冠部分又互相交叉，根本分不清彼此。
互相依偎？安晴停住了脚步，歪头看着它们。脑子里又闪现出一高一矮两个雪人，脖子里系着一条长长的围巾，也是这样静静依偎着，很有人的感觉。
……
“为什么只有一个？不行不行，太孤单！咱们在旁边给‘她’堆个伴儿吧！”
……
“雪化了，他们就融在一起，然后变成蒸汽，一起蒸发到空中变成白云……这样，就再也不能分清你我了。”
……
“安晴你看，老天已经让咱们‘白头偕老’了！”
……
安晴慢慢后退方便仰头观望。树们会不会也有自己的故事？要不，那么多的树，为什么唯有这两棵是痴缠在一起的呢？不过它们倒是很好，不用面对抉择，不用想着逃离，因为一旦把它们分开，应该很难再活下去……如果，如果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棵树，那他，会不会是旁边的另一棵呢？一旦像现在这样分开，还能不能成活？
安晴想着，忽然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树挪死人挪活，古人诚不欺我。再过三天，自己就要被哥哥“挪”到地球另一面去了。说什么“只要有安晴，何处不春天”……什么跟什么嘛，简直就是狗屁不通，还医学博士呢！
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继续向前走。自己不是树，应该不会被“挪死”；可是，因为不是树，所以再暖的季节也不会发芽了。
前面是一家医院，门口的人永远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安晴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和医院打交道，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丧失做一个护士的能力和勇气。
忽然，整个人僵了一般停在那里：熙熙攘攘人群中，他穿着灰色的休闲服，双手插在裤兜里。修长的身影，永远笔直的脊背，永远的从容不迫，甚至周身散发的那股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气场……
——怎么可能，已经一年多了，他应该早就和她结婚了！可明明……安晴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那个清晰的人影，和之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那个在人群中卓然行走的灰色身影完全无视周围的一切，直接拐到马路上，朝着夕阳渐行渐远，远到稍纵即逝。安晴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了过去。
他一刻没有停留。目不斜视地自顾走过公交站牌，下了地下通道，然后走到马路对面继续前行，拐进地铁站。
安晴一路躲闪着来往的行人，目不斜视地紧盯着那个背影，就那么傻傻地痴痴地跟着他。忽然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自己也是这样傻傻的跟在他身后……只是，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直到地铁闸口处，他才终于侧了一下脸。
——不是他，果真不是他！安晴无力地靠在地铁站的栏杆上，心跳直接漏掉半拍，接着就像被冰给狠狠撞击了一下，跌落谷底。
冰冷，而疼。
虽在意料之中，却仍然无法抵抗铺天盖地袭来的那种失落感。
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了，为什么还是奢望、还是不甘心？只是……
也不知道他的腿怎么样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早就取出来钢板了吧？再次住院取钢板时，他应该不会发乱脾气了，因为——杨素素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应该可以把他照顾的很好了。杨素素，丁丁！想到这里，心里又蓦地一疼，像被一个细细的绳扯动了一下。
安晴晃晃悠悠走出地铁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似乎想把整个人都缩进围巾里，缩进属于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温暖中。望着车来车往的大街，安晴又一次感觉到陌生：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所有一切都匆匆而过，只有自己一直被遗留在原处。
真的打算就这样走吗？那个完全陌生的国家，白天永远是这里的黑夜，而夜晚也永远是这里的白天。距离隔了半个地球，连时间都被颠倒，这样会不会就能彻底忘掉他？
可是走了，也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许——会是一辈子！
安晴心中一动。一辈子吗？真的要有一辈子见不着吗？一阵突至的莫名的惶恐一下子控制了安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保证不去打扰他不去破坏他，只要远远看他一眼就行，只要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决定一做出，安晴立马激动起来。她慌乱地冲到马路边，蹦着脚伸手乱摇：“出租车……师傅师傅，麻烦送我去火车站！”
……
一张火车票，一夜的颠簸。安晴终于在清晨回到了凤城，那个夜夜入梦，到处充斥叫嚣着回忆的城市。
早春的凤城依旧寒风萧瑟，清冽清冽的冷。安晴站在围墙外，瑟缩着把头埋进围巾中，只露出两只眼睛。
还是那个院子。栅栏里是高高的冬青，在又经历了一个冬季的风霜雪雨之后，显得更加苍翠葱茏；院子里的温室依旧静静地，整面玻璃墙水汽氤氲，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只是依稀觉得郁郁葱葱，影影绰绰看到里面很绿很茂盛。秦若松肯定没时间照顾它，看来——应该是女主人接手照管它了！有人管理它是好事啊，为什么心里涩涩的？
记得最后一次来这里，自己留下了蛋糕和这座房子的钥匙。这次呢？是要把这里的记忆带走，还是要把原有的记忆“还给”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晴只觉得自己早就麻木了，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料峭的风在从自己骨缝间叫嚣着穿过。她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快出来了吧？他应该快出来了！
院子里那扇厚重的房门毫无预料地打开了。秦若松开门走了出来，深灰色的大衣，格子围巾，整个人颀长挺拔，一出现就能将周围一切对比成背景。
安晴两只手不自觉紧紧握在一起，握到指节发白。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而逃，可脚却不听大脑支配，像被钉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
紧接着出来的，是丁丁。
他比一年前高了不少，却仍是黏黏糊糊抓着秦若松的一只手。
秦若松一边关门一边低头交代：“丁丁，下午放学时你妈妈就回来了，今天她去接你。”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去接我。”丁丁仰头看着秦若松，有点小撒娇。
秦若松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微笑着说：“不行，我下午有会，抽不出时间。再说妈妈已经走了三天了，你不想她吗？”
“当然想了。妈妈还答应给我带玩具回来呢！”
“就是。丁丁，你昨天作业有两处错误，我都给你标注了。今天上课时一定认真听，不懂就抓紧问老师。还有……”秦若松像所有爸爸一样边走边絮叨，尽量放慢脚步，配合丁丁蹦蹦跳跳的步伐。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家门，走向停在那里的汽车。正要打开车门时，秦若松忽然愣住了，若有所思地回头朝安晴的方向看了过来。安晴立刻全身僵硬，血液都好像停止流动。
秦若松停顿一下，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然后打开车门让丁丁坐进去，帮他关好车门。一阵轻微的引擎声之后，车慢慢启动、前行，然后在拐角处弯消失不见。
又一阵风吹过，安晴打了个冷战，这才又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挪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脚，瑟缩地转身。
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特别入戏的观众，在别人的故事之外观摩着属于他们的幸福。
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还是走到一起了！
这样多好，丁丁有爸爸有妈妈，秦若松也可以去守护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不用再担心什么“不如不爱”了……挺好，真的！
可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是那么难受？心里就好像被像压了什么东西一样，一直往下沉？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原因，也许是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的原因吧！
安晴揉了揉鼻子，深深吸进一口气。早春的空气清新而冰凉，空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肺中，感觉胸腔里满满的全都是寒意，整个身体从内到外好像没有了一丁点儿温度。
安晴慢吞吞地走着。
湄河的水依旧清冽碧绿，像极了流动的翡翠；岸边的垂柳开始舒展长长的腰身，一阵风吹过，就像要随风起舞的样子。正值上班时间，河边的人很少，几乎看不见人影。
安晴漫无目的地在河边走着，心里默数着脚下的青石板。也许是从小数学不好，总被被爸爸妈妈引导着数数，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数一些东西……
忽然，安晴在一棵弯弯的垂柳下停住了.
去年，自己就是在这里去捡一枝迎春花，然后……安晴望着河水出神。
记忆中，河水深处很静很温暖，就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河水中，好像有一种诱惑在召唤她，让人无法抵制。安晴慢慢走过去，弯下身子，一手扶住石质栏杆，一手伸向河中。水很清澈，却是彻骨的凉。
安晴轻轻拨弄着着河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会儿完整，一会儿被涟漪搅得支离破碎。
很长时间之后，安晴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甩甩手，转身向回走。
不远处就是一家早点铺，临河而立，掩映在两棵垂柳后面。记得夏天这里浓荫蔽日，顺着河道吹过的风带着水汽和凉意，总能成功吸引很多人在这里驻足乘凉。转过去，就是繁华喧嚣的街道。
这会儿已经过了吃早点的时间，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安晴走进去，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老板，还有什么吃的？”安晴吸吸鼻子。店里很温暖，冰凉的手脚慢慢感受到温暖，有种痒酥酥的感觉。
“有稀饭，豆花，馄饨和火烧。姑娘，想吃点什么？”老板麻利地送过几张餐巾纸和一个调料盒。
“嗯……来一份馄饨吧。老板，记得多放胡椒粉和醋！”安晴很想念一种非常刺激的味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酒，可惜自己不会喝酒，更不可能在早餐铺里喝酒！那么，喝些够酸够辣的汤也是不错的吧？
香气四溢的馄饨端上来了。安晴盛起一点汤，吹了吹热气送进嘴里，砸吧一下嘴，有些不满意味道，然后又是胡椒粉又是醋……再拿起勺子盛起满满一勺，热热的喝了下去。
氤氲的热气中，扑鼻的香气里，安晴却在吃得泪流满面。一滴，又一滴，在冒着热气的馄饨中砸出一个一个小涟漪。安晴吸吸鼻子，再盛一勺，竟吃出了另外一种苦涩的味道，任是再浓的酸辣味也遮盖不住。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安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