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鬼》玄少

1、chapter 1

　　顾西城的身世其实很可怜。
　　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在他和一大笔赡养费之间，母亲选择了后者。
　　一年之后，母亲再婚，嫁给了一个二线男明星，所有的亲戚都在说他母亲不要脸，包养小白脸，其实在年幼的顾西城看来，论长相，母亲明明更胜一筹。
　　他母亲的确很美，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年才被他父亲娶进了门。顾西城长得很像他母亲，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像电影里的美少年。
　　婚后第二年，夫妇俩去了美国定居，母亲临走前最后来看过他一次，红了眼眶。顾西城也很难过，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父亲。
　　在顾西城看来，父亲是爱着母亲的，所以离异之后一直没有再婚。他父亲是李氏集团的高管，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身边从来不乏仰慕者，但却一心爱着他母亲，所以拒绝了身边的莺莺燕燕。这样的父亲，在顾西城看来，很可敬，也很可怜。私心里，顾西城其实是有些怪他母亲。
　　然而，这样的责怪却没能维持多久。半年后，他母亲又一次离异。事实证明他家的亲戚们说对了一半，那个明星的确是为了他母亲的钱。外加美国的绿卡。听人说，母亲的赡养费被分走了一大笔。说这话的人，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顾西城却很可怜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人。
　　所幸那幢位于加州的别墅还在。那是当初离婚时父亲额外赠予的，如今母亲住在那里。于是顾西城开始写信给她，每一封都字迹工整，就连不会写的字，也认认真真地翻字典一个个查。他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给那个孤独的女人一点慰藉。
　　然而，信一封封地寄了出去，却从来没有回复。顾西城也不气馁，还是坚持不懈地写。其实从前他和母亲并不亲，但这会儿反倒有说不完的话一样。顾西城一边写，一边就期盼着有一天母亲会回到这个家，回到父亲身边，两个人都不再孤单。
　　他母亲最终还是回来了。
　　离异后半年，她在美国酒驾出了事故，抢救无效身亡。顾西城见到的，只有冷冰冰的骨灰盒，还有墓碑上那孤零零的“梁以薰”三个字。
　　他母亲叫梁以薰，很美很梦幻的名字，跟她人一样。
　　他父亲叫顾维。
　　梁以薰死后，顾维似乎很是自责，比从前更沉默，看见顾西城那张像极了他母亲的脸，就会悲伤地出神。
　　顾西城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好在顾维是个大忙人，李氏是个大财团，顾维身在高位，每天俗事缠身，没有时间一味地悲伤。
　　顾维一忙，对顾西城的管教就难免松懈了。家里财大气粗，顾西城也就养成了富二代的各种坏毛病，嚣张跋扈，自以为是，明明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却一脸的欠揍样，一张嘴，能把人气个半死。
　　顾维的好兄弟李乔就曾经气极，把他按在沙发上狠狠揍了一通。事后，顾西城泪眼朦胧地揉着红肿的屁股，就此恨上了李乔。
　　好在一般除了李乔，别人碍于顾维的地位，都不敢管他。
　　李乔敢管他，一来他是顾维的好兄弟，打小的交情，二来是因为他是顾维的顶头上司。顾维给李氏卖命，李乔正是李氏的二世祖。
　　知道了李乔这号人物的存在，顾西城着实消停了一阵子。但好景不长，很快他就找到了克制李乔的办法，那就是李乔他爹，李氏的董事长李彭诚老爷子。
　　顾维在李氏干了多年，也算是李家的半个儿子，因而没事也会去看看老人家，带着顾西城去过一两次，那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嘴，哄人的鬼话成串地往外蹦，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当下认了他做干孙子。回头李乔再要管他，老爷子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李乔一看这架势，赶紧闭嘴。
　　于是有了这个保~护~伞，顾西城又开始上天入地地瞎折腾起来。
　　十三岁的时候，顾西城才知道，顾维其实是个同性恋，所以才对身边的女人没有兴趣。同样的，他也不爱西城的母亲梁以薰。当初娶她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向，纯粹的觉得这个女人很美丽，和她共度一生是不错的选择。梁以薰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度怀疑顾维出轨了，却最终发现这个更加令她心寒的答案。她恨那个男人，明明是个同性恋，却要和自己结婚；她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有拿了一笔赡养费躲得远远的，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那个无辜的孩子——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不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顾西城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对于父亲，他已经根深蒂固地产生了崇拜和同情，无从改变。
　　顾西城富二代的日子本该就这么混迹着安安稳稳地过去，老天爷却又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十四岁那年，顾维去上海开会，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一车连司机和秘书三个人，当场死亡。
　　这下顾西城终于彻底蔫了。
　　他父亲死后，顾家的亲戚一下子都围了上来，一个两个争着要养他。等律师一到，一清点资产，发现顾维在李氏这么些年挣来的身家，当初离婚时已被分去了大半，再加上离婚后他投资不慎，又亏了不少，留给顾西城的，只有一栋房子和一小笔存款。那房子虽然估价五百多万，但早已过户到了顾西城名下。众人顿时大失所望，顾西城也一下子成了烫手山芋，没人愿意管他。
　　最后居然是李乔仗义站了出来：既然你们顾家都不养，那这小子我收下了。顾西城这些年到处惹人嫌，这会儿有人主动站出来领养他，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眼睛眨都不眨，直接点头让李乔把人领走。就这样兜兜转转，顾西城最终成了他的宿敌李乔的儿子。李乔也懒得麻烦，姓名都不改，还叫顾西城。
　　“小子，多少人巴巴地想当李氏的太子爷只恨没投个好胎，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把顾西城领进家门时，李乔看见他一脸唧唧歪歪随口嘲道。
　　“切，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小爷我不稀罕。”顾西城一个白眼甩过去。
　　顾西城后来才知道顾维手上何止那么一点财产，只不过他早早地把钱另外存了起来，交给李乔保管。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顾西城才真正明白。这是后话。在十四岁的他看来，父亲这么做是因为他爱的人是李乔。这一点认知让他更加痛恨李乔，想到今后不得不跟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总的来说，顾小哥这十四年的身世就是一把辛酸血泪史。
　　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却又是命好得可以。起码有些人是这么觉得的。
　　顾维是企业高管，家道殷实，顾西城从小吃穿不愁，出手大方。等到顾维出了事，大伙儿想，这下你这小子要吃苦了吧，结果半路杀出个李乔，财团的二世祖，李氏下一任的接班人，顾西城成了他儿子，也就是成了李氏的小少爷，这日子过的比从前还要舒服。
　　当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从进李家门的第一天开始，他就闷闷不乐，并且自己不开心也不让别人的日子好过，始终对李乔摆着张臭脸。
　　李乔其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这从他曾经暴打顾西城一顿可见一斑。他母亲去世的早，他老子拼事业有一套，管儿子却不行，偏偏李乔又是个不叫人省心的性子，老爷子干脆把他送去英国念书眼不见心不烦。李乔在英国呆了几年，很是学了些绅士雅痞的作风派头，可惜骨子里还是本性难移一水儿的反叛。年轻的时候他也算得上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就差没吸毒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浪子回头开始发奋读书。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其实头脑都不笨，就是不肯用功而已，一旦上心了，学起来快得很。李乔发狠读了两年，终于把自己送进了剑桥，读了四年，又一口气不喘地跑去美国拿下了MBA，衣锦还乡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业。不过李少虽然于学业事业上浪子回头了，在生活上还是我行我素。他上学的时候就花名在外，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据说在英国的时候还跟男人搞过一段时间，出入gay吧那是常事，把老爷子气得不轻，不过也管不了他，好在离得远，眼不见心不烦。后来回国了，北京城的名媛一听说这么个有才有貌的二世祖回来了，上杆子的都往上凑。李少也很放得开，来者不拒，跟你暧昧一阵子再换人，半年不到踏碎一地芳心。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女人们也知道了，在李少这里不能讲真心，人就是出来玩的，于是有脑子的都不会再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他这里了。李老爷子自从把公司交给李乔，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而且这个儿子他向来是管不住的，再加上自己身体也扛不住，干脆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了。于是拖着拖着，不声不响的李乔今年就已经三十出头了，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有亲戚朋友试着给他介绍过，可人家自己都不急，介绍的对象他也和和气气地去见，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再说性格不合分掉，几次之后，大家就都有数了，不再给他瞎张罗了。久而久之，开始有人猜测李乔是不是真的是同性恋，毕竟据说他之前在国外和男人好过，可猜归猜，一点儿证据都摸不着，李少的几个狐朋狗友都说那家伙花着呢，放着前~凸~后~翘的美女不要去上男人，再等一百年也不可能。于是关于李乔是同性恋这一点始终是个猜测，若有若无地在帝都的上层圈子里传开来，听到的人都轻轻一笑，就像没听到。
　　然而，就像那句老话说的，真相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李乔其实的的确确是个gay。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是个gay，李少是敢作敢为的个性，迷茫纠结了一阵子后，也就坦然接受了。年轻的时候在国外，不大需要遮遮掩掩，因为以后解释一句年少轻狂就过去了，毕竟像他们这种二世祖什么坏事没干过。但回国之后就得藏着掖着点，不为别的，也为了自家老爷子那张老脸，虽然李乔自己没觉得丢人。其实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甭管什么歧视不歧视，只要你是那个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不好意思，活该别人对你指指点点。李乔活了三十年，也明白这个理，这才做出一副游戏花丛的样子，好在他对于和女人上床也不太反感，咬咬牙对付着也就过去了。至于真正交往的男朋友，情人，那都是藏着掖着，只有几个死党才知道。
　　而如今，顾西城就是这少数的知情人之一。虽然，他这纯属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进了李家门没多久，李乔就把顾维的财产给他清算了一番，并告诉他在成年之前，这笔钱自己会替他管理。
　　“放在我手上，过个五年，不知道帮你翻几番呢。”李乔说这话时一脸的得意。
　　这样的得意看在顾西城眼里无疑是可恶的。父亲为什么会把一大笔钱放在李乔这里他实在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乔是他的相好的。想到这一点，他就一肚子不痛快，自然也就要找李乔的不痛快：“你是gay？”
　　李乔没想到他有此一问，稍微愣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睛。
　　“怎么，不敢回答？”西城的目光虽然挑衅，却有着少年特有的热情与执着，就这么毫无畏惧地看过来，那一瞬，李乔几乎想要站起来躲开这种有些居高临下地审视。
　　当然，李少始终是李少，久经沙场，只要短短一瞬就找回了自己的状态：“小子，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问我的性向。”
　　“如果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不能问的。”顾西城咄咄逼人。
　　“的确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那些想问又不敢问的人存了偏见罢了。既然你是第一个，我给个面子就回答你。没错，我的确是同性恋。”
　　“果然是。”少年丝毫没有打算掩饰心中的不屑。
　　“我要没记错，你父亲也是，只不过很可惜，他在结婚之后才意识到这点。”李乔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如愿以偿地看见少年涨红了脸色。
　　“我爸他才不……”少年张口欲要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抬眼间对上李乔无比严肃的神情，不由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顾西城，如果你因为你爸是同性恋者觉得难堪，那么我会对你很失望。”
　　“我当然不会。”少年急急地开口，像是欲要证明什么，却又那么的手足无措。
　　李乔有些心软，少年的神情让他想到了十几岁时自己，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时也是这般的惊慌失措，却还要强做坚强。于是他走过去，蹲下来平视沙发上的那个犹自无措的孩子：“顾西城，这个世界有异性恋，有同性恋，这没什么。同性恋者也有真心相爱，异性恋里也会有相互利用算计，感情的纯粹和双方的性别没有关系。而一个人的好坏更是和他的性向没有半点关系。你的父亲，在我看来，是个很好的生意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至于他是不是个好父亲，这要由你来判断。”
　　李乔这话说完，只见顾西城就这么愣愣地望着他。十四岁的少年，正在经历人生最动荡不安的年纪，这样一番宏论带给他的冲击力可想而知。李乔心知他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这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坐了回去。
　　不料他坐回去半晌，顾西城还盯着他发呆，饶是知道此刻他是在神游天外，李乔还是被那两道视线盯得不自在：“小子，别看了，再看我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虽然我自己是同性恋，但还是奉劝你一句，现在这个社会，同性恋很多地方还是不方便的。我是改不过来了，没办法，只能受着，你最好给我直着长。“
　　“呸，你也不照照镜子，老男人一个，我会看上你！“被调戏了的顾小哥扔下这句话和一个白眼就上楼了，留下李少一脸郁结。
　　“靠，小屁孩，老子风华正茂青春正好哪里老了。”李乔骂了一句愤愤地起身，又顺势踹了一脚小鬼刚坐过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