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折》雁小驴

3、第三章 徐九 废功

　　第三章徐九 废功
　　唐文榜的年纪很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细线般的黑眉下，狭长的凤眼射出冷酷而镇定的光芒。他的脸色异常的白，然而白的很不稳定，象瓷釉的表面，带着种无生命的，冰冷的色泽。和其他太监一样，他的容貌上也附着着几分阴柔的气息，然而他的面部棱角分明，不像自幼便净身之人。
　　“你就是毋廷珍？”他随即笑了笑，“久仰。”
　　毋廷珍不知道他是何意，却见他已然抽回了手指。
　　“这就成了吗？”唐文榜语气冰冷，却是向擒拿毋廷珍之人质问着。
　　来人急忙颔首俯身，只听“喳喳”两声。
　　“啊！”毋廷珍惨叫，
　　“怎么，江湖闻名的峨嵋女侠，居然这般吃不得疼？也太令我失望了。”唐文榜冷冷地揶揄。
　　毋廷珍顾不上回答，因为两个肩头在彻骨地疼着。她知道，自己的琵琶骨被人捏断了。
　　“你，你杀了我好了！”毋廷珍断断续续地说。
　　“我怎么舍得？不过，你这样子，我还是不放心怎么办？”唐文榜话音未落，从前院有人急冲冲地跑来，“公公，公公！”
　　“何事？”他神色不变，直到来人跪在脚下方缓缓开口。
　　“刑部中丞徐大人拜见。”
　　“哦？”唐文榜挑了挑眉，“他现在何处？”
　　“正在前门，隋公公正在与他交涉。”
　　“这么说，还来得及。”唐文榜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眼睛扫了一下身后不远处，“小张！”见无人应答，他又提高了几分声音，“小张！”
　　“公公！”终于有人期期艾艾地应道。
　　毋廷珍抬起眼睛，看到一个身影从唐文榜身后闪出。那人甚是矮小，因此他藏在唐文榜身后，并未让自己发觉。
　　“你，怎么是你……”毋廷珍异常震惊。来人正是前几天她救下的小张。
　　“对不起，对不起。”小张泪流满面，清澈的眼睛在毋廷珍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游移不定。“姚大夫出诊，我娘须得喝独参汤才能吊住性命。恩公给我的金子，实在是不够啊！”
　　起初的愤怒突然变成了深深的无力感，毋廷珍叹了一口气，把眼睛合住。
　　“小张，”唐文榜开口了，“你过去，在刑部徐大人闯进来之前，把毋大小姐的髌骨给我取下来。做到了，我就出钱为你娘治病。”
　　“什么，”小张惊讶地抬头，“你不是说，不是说……”他的言辞在唐文榜稳定却异常有力的眼神下气馁了。
　　“不错，我是说过，若抓住毋廷珍如何如何的，但规则是我来定的，我尽可以推倒重建。”他微微一笑，“你最好快一些，否则，若是徐大人闯进来了，你又如何能取得下髌骨？那样，我可就不出那笔钱了。”
　　小张怯懦地望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径自向毋廷珍走去。月下，她的面色愈发白了，已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在脸旁，愈发围出令人心折的美丽。
　　“对不起，对不起……”小张反复地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
　　“秦牙，把小刀借给他。”
　　小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小刀的，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毋廷珍依旧闭着眼睛，虽依旧听不清，却从前庭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吵闹声。小张猛然咬住下唇，开始动手了。
　　毋廷珍紧紧咬住牙，嘴里一片咸腥。她本以为双肩和双腕已经够疼的了，但膝盖上的疼痛还是令她难以忍受。
　　她闭着双眼，听觉明晰了许多，“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把厅外的争执都压了下去。突然间，一声冷笑，无比刺耳。毋廷珍睁开眼，正对上唐文榜居高临下的，鄙夷的目光。
　　“你这么做是不行的！”
　　张虎双手一颤，茫然地停下。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滴滴答答地在手指间流淌着。
　　“你左手下三指半的地方，有一条缝隙，你把刀伸进去，便可取下髌骨，比你这样蛮干要好得多。”
　　即使是现在，那声音也依旧柔美，如青葱般的手指拂过琴弦。张虎向她看了一眼，毋廷珍却并未看她。只抬着头，带着一股坚决的表情与唐公公对视着。
　　半晌，唐文榜轻轻一笑，把目光移开，“小张，你再不动手，徐大人来了，可就不作数了。”
　　张虎忙低下头，照着毋廷珍的指示一割。手下的骨头强烈地颤抖，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
　　“取下了吗？”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细细地传来。
　　张虎点了点头，把攥紧的拳头伸开，掌心正中是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我不是想看这个，”那个讥讽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小张，徐大人就快进来了，我可是要两块髌骨的。”
　　张虎又一次咬住了下唇。

　　徐九终于耐不住性子，一把把纠缠不休的隋堂推开，大步走进了唐文榜的私宅。
　　“人犯何在？”他的声音运了几分内力，远远地传输了出去。却只得到大树上一声枭鸟鸣叫为应和。
　　“徐大人留步！”隋堂跟在他的身后，急切地叫嚷着。徐九眉头一皱，愈发加快了步伐。他是平生第一次闯入唐公公的私宅，谁知却有七八进的院落，直闯到最里一进，才见眼前火把通明，高高低低围了一圈的人。
　　“徐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唐文榜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虚假得能滴下水来。
　　徐九“哼”了一声，正欲说几句官样文章搪塞，突然眼睛一跳，猛然看到蜷缩在地的毋廷珍。
　　“啊！”短促的叫声从喉咙内仓促地发出，他一个箭步，向她扑了过去。张虎还蹲在毋廷珍的身前，见他过来，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却被徐九一脚踢开。
　　“阿珍，阿珍！”他轻轻地呼唤，却不敢用力摇晃。她浑身浴血，仿佛刚从血海中捞出一般。
　　毋廷珍睁开了双眼，虽然疲倦和狼狈，目光却异常稳定地凝视着他。
　　“咱们走！”
　　“我走不了，”毋廷珍轻轻一叹，“武功被废还是其次，我的髌骨被他们取下了。”
　　徐九倒抽一口冷气，抬起头来，异常仇视地瞪着唐文榜。
　　“徐大人，这人犯是通缉的毋廷珍，也是毋家的女儿。今夜行刺于我。我也是为了自保才让下人不得不如此。怎么，有不对的地方吗？”唐文榜双眉一挑，若无其事地向他微微一笑。
　　毋廷珍费力地抬起手指，在徐九腕上轻轻一按。她的指尖冰冷彻骨，令他不由自主冷静下来。便在此时，跟随徐九的手下与隋堂也进入后宅。双方人马对峙，都是一时无语。
　　“唐公公，犯人已被挑断了手脚的筋脉，已再无反抗之力。请让下官带回刑部讯问。” 徐九忍了气道。
　　唐文榜却含笑不语。
　　“怎么，唐公公还想用私刑吗？”
　　“你要把她带走？当然可以。这是你们刑部的事。”唐文榜走了几步，复又蹲在毋廷珍身前，“毋大小姐，唐某招待不周……”
　　“呸！”毋廷珍张口，一口带着血的唾液吐出，正中唐文榜的脸颊。
　　秦牙霍地上前一步。
　　“我让你动了吗？”唐文榜眼角一扫，秦牙猛然停下，慢慢退后一步。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方粗布帕子递过。
　　“不用，我若连啐面自干都做不到，也就别在宫里混了。”唐文榜淡淡地说着，眼见得徐九抱起毋廷珍，很快消失在了月下。

　　“公公！”良久，隋堂叫了一声，他见唐文榜怔怔地站在月下，在思索着什么的样子。“公公！”他又叫了一声。
　　唐文榜打了个寒战，方才回过神来。
　　“公公，去屋内歇息吧？您布置擒拿毋廷珍这个局，可是煞费辛苦。”
　　“你刚才注意了吗？”唐文榜所问非所答地说道。
　　隋堂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
　　“她刚才指示张虎怎么做。”
　　“呃，她那么说，是为了减少痛苦吧？”隋堂不假思索地说道。
　　“哦，是吗？”唐文榜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如果是你，能下得了这般狠心？”
　　隋堂又怔了怔，然后低头一笑。
　　“还有，她盯着我看的眼神。居然让我有些怕了。”他长叹一声，对着月亮摇了摇头，“怕，我这样子，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