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上的安魂曲》惫懒桔

4、第 4 章

　　* * *

　　2033年4月12日阴

　　云溪一晚上没有回宿舍，早上有人报告说他晕倒在训练场，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忍着伤痛我急急忙忙赶到训练场，才知道他已经被抬走了。于是又马不停蹄赶回医院。

　　走进他的病房时他还没有醒，一支胳膊打着葡萄糖吊针。我走到他的床边静静看着他。

　　他的眼睛安静地闭着，浓长的睫毛掩住眼底那两抹清澈的光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比刚来的那会瘦了许多，脸廓更加鲜明，显出了男人初有的英气，只有嘴唇还是一如既往的滋润和饱满。

　　强压着想唤醒他道歉冲动，我静静离开病房。

　　对不起，云溪。

　　* * *

　　2033年4月20日晴

　　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云溪了，新学员的审核考试已经结束。很想去他的宿舍找他问问情况，但我怕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也许可以仗着自己上校的身份命令他来见我，但我做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才对。

　　* * *

　　2033年4月27日晴

　　考试结果公布出来，云溪高距榜首，不枉我这么多时间的教导。兴奋，激动，还有一点莫名的紧张，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终于可以留下来了！

　　但直到今天，我仍未看见他的影子。按捺不住自己，我径直去他的宿舍找他，同寝室的学员说他得知考试结果后就申请去了284航天基地，已经搬走好几天。

　　什么？？

　　* * *

　　2033年4月28日晴

　　今天一天都在怒气中度过。好几次冲动地拿起电话想给284基地联系，让那边的熟人给我查这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话筒。

　　我知道这样一来，云溪受的惩处决不会轻，他那么优秀，我不能毁掉他。他不愿意见我，就让他走吧。

　　* * *

　　2033年5月12日雨

　　今天收拾办公室无意发现电脑桌下有几张陌生的软盘和光碟。这才想起这是云溪的游戏光碟，软盘里有我叫他给我编写的程序，他都忘记带走。

　　怅然若失地打开电脑，我插入软盘看他以前给我编写的程序，看他为我做过的事。我无法用军衔去强迫他做什么，只能回顾一些与他有关的东西。

　　在软盘里我发现一个未命名的文档，试图打开它，却发现它被设置了密码，我暗暗奇怪。按理说云溪编写的东西都应该经过我的过目，为什么他会弄一个加密文件？我顿时紧张起来。

　　作为这么多年的军人，我不能忽略任何一个可能对基地构成威胁的细节。这个加密文件如果是非常重要的军事情报，那么云溪就极有嫌疑。尽管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但我首先是个高级官员，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基地的事。

　　试用了各种解密工具，我终于打开了那个文档，眼看着屏幕上一行行流淌的文字，我一时无语。

　　……

　　"今天是我进1817基地的第一天，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听说军官们的要求都非常严格，做他们的助手很辛苦，我想我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可看见他们后我就开始怀疑。他们看上去都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尤其是那个倪自清上校，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温和，尽管好多人都告诉我他对学员是出了名的严厉，不过他培训出来的助手都相当优秀，我要是能成为他的助手就好了……

　　……

　　"想不到我真的成为倪上校的助手，他对我微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觉得他没有选错人……

　　……

　　"他对人很好，只是要求很严，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好。他很细心，一眼就看出我的手臂肿了，嘱咐我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我觉得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亲切……

　　"今天真高兴，他让我叫他倪哥，我兴奋得几乎要昏过去，这说明我的表现很令他满意，我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不知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看见他，喜欢和他在一起，也许，我真的把他当哥哥看待了吧？"

　　……

　　"今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立人的枪走了火，把他打伤了。那一枪本来是打我的，可他却为我挡住了。看着他倒在我身上，眼睛慢慢闭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紧紧抱住他，生怕他滑落下去。藤木和JASON从我怀里接过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身上都是他的血，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就是我杀死的！！ 一定要死的话，就让我死吧，只要让他活下去就好。

　　他不能有事！！ ……

　　"本来看见他没事，我高兴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可他却大声地骂我，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和耐心。抬头看他的眼睛，只有军官惯有的冷漠和强硬，我知道我太过分了些，可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我还是觉得委屈和心痛。

　　请你原谅我好吗？

　　……

　　"等了这么多天，他也没来看过我，甚至一个电话也没有。我知道自己令他失望，他一定觉得我是个不合格的学员，也许有提前把我开掉的打算。不，我不能就这么回家，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让他知道我是最棒的。审核考试要来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

　　"审核考试已经结束，我的成绩是最好的，你看见了吗？为什么你不命令我回去？难道你真的对我失望透顶？我那么辛苦准备考试，就是为了可以留在你身边，每天都可以看见你，看你对我微笑，哪怕被你骂也好，可现在……

　　算了，既然如此，我还是离开这里吧。去没有你的地方，以我的成绩，去任何一个基地都不会被拒绝的。

　　……"
　　这个“他”和这个“你”是什么人，傻瓜都看得出来。
　　我握着鼠标的手不停地抖动，眼眶里有热热的东西打转。

　　对不起。

　　我找藤木出来喝茶。
　　我斟酌着怎么开口，藤木却已经看透我的心思。
　　“是因为金？”
　　我点点头。
　　“他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但是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他，对不对？”藤木一上来就把日本人不够委婉的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的绿茶差点呛到肺里。
　　“如果他是女孩子，也许我可以考虑。”我说这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藤木十分纳闷：“据我所知，你们国家几千年前的汉朝，这种事情就非常等闲。”
　　“我却是接受宋代儒家思想教育的人。”我摊摊手。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这样食古不化的人。”他笑了。
　　“中国人都是很看重这种事的。”我无可奈何。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中国人？□□时期？”真看不出这个家伙对中国国情这么了解。
　　“你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你知道我跟JASON的国家，上个世纪就接受了这种事。”
　　我无言以对。
　　“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问问你的心。”他拍拍我的肩膀。
　　过了三天，办公室的电话铃蓦的响起，我扑过去颤抖着手指去抓话筒，脸不自觉地发烫，期盼听见那个久违的声音。

　　"倪自清上校？"却是我顶头上司威严的声音，我顿时清醒过来，一下子站直身体。

　　"是的，长官。"

　　我被召了过去。
　　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只是金牛座昴星团的超新星爆发，给太阳系空间活动造成一定影响，长官命令我出一趟远门。
　　我此行的任务是检测一下太阳系外围的各项活动数据，为期至少三个月。

　　* * *

　　2033年5月13日雨

　　今天总是魂不守舍。

　　他的号码我已经从别人那里得到，我知道只要拨通那个号码，他就会义无返顾地回到我身边，但我终究没有拿起话筒。

　　我不能让他跟我去那么寒冷寂寞的地方，三个月的太空漂流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员来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想象他那么孱弱的体质，再自私的人也于心不忍。
　　什么事都等回来以后再说。

　　* * *

　　2033年5月14日

　　我们的飞船已经步入正常的运行轨道，所有发动机已经全部关闭，飞船依靠自身的惯性作用缓慢地在计算轨道上漂移。

　　六个小时前我还在基地做最后的检查，尽管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任务，藤木，JASON还是很早赶来送行。

　　这是艘新的飞船，名叫"使者"，容积不大，功能倒是非常齐全。不幸的是我尚未熟悉它的全部功能，就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原来那艘飞船出了点故障，只好启用新货。算了，一边用一边慢慢熟悉吧。
　　不过想到未来三个月要独自在这个地方面对死寂的宇宙，我还是苦笑一下。

　　"金呢？不来送你？"登上舷梯的时候藤木四周扫视。

　　"他有事。"我强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上舷梯，钛合金的舱门已缓缓滑开。

　　"上校！"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充满了焦急。我吃惊地回头，看见一个纤弱的身影飞奔而来，金色的长发高高飘扬，刺痛了我的眼睛，然后，我看清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上校，我是你的助手，"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我的审核成绩是A，完全有资格执行太空里的常规任务！"

　　震惊中我似乎感觉到热的东西在眼里打转："金云溪同学，这种任务一个人完成足够了。"

　　"请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他上前一步，眼中的乞求刺痛了我的神经。
　　我恶狠狠瞪着JASON与藤木，他们早已假装无辜地躲远。
　　一瞬间我想在他们两人脸上揍一拳。无奈地叹口气，我望着那张热切的脸："跟我上来。"

　　飞船在巨大的轰鸣声里起飞，整个加速过程我都担心地望着他。巨大的加速度使他的脸色发青，额头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我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果断一点把他赶走。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不得不为他拼命操心。

　　* * *

　　2033年5月18日

　　我们在太空里已经度过四天，还好这四天里他没有给我增加额外的麻烦。他是个很好学的孩子，舱内的所有仪器设备他都熟悉得很快，但我还是不敢让他轻易动那些复杂的控制键和操作杆。

　　他似乎也并不是很着急，总是沉默着观察研究周围的一切，我运作设备的时候总能感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留，无语地守在我身边直到我做完所有的工作。

　　今天上午我观察了一下我们的位置，"使者"现在正处于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地带，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很多飞船因为躲避不及迎面而来的小行星碎石块而被撞得粉身碎骨，我不敢大意，从早到晚牢牢地守在驾驶室里，不时驱动"使者"小心翼翼绕过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太空炸弹，直到傍晚时分，从图上估计已经没有致命的碎石可以接近我们，我终于疲惫不堪地回到休息舱。

　　云溪正在里面沉默地摆弄各种器械，金色的长发因为失重在空气里一漾一漾，如水草般的柔顺。怕他还是适应不了失重环境，我偷偷恢复了舱内的人工重力场，他一下子从半空里掉下来，不轻不重地摔了一跤，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站起身回头看我，很不好意思地跟着我笑，脸上泛出两个浅浅小小的酒窝，嘴角很好看地弯着，灯光下他的唇鲜艳而滋润。

　　"为什么擅自离开284基地？"我尽量使自己的口气显得威严，"他们可以以这个理由逮捕你。"

　　"我已经通过申请！"他急忙分辨，"是经过批准的，他们知道我是你的助手。"

　　"助手？"我淡淡道，"敢炒长官鱿鱼的助手你可是第一个。"

　　"我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垂下眼睛，嘴唇咬得发白，"返回地面以后我愿意接受任何军事惩处。"

　　"你的惩处已经提前下来了。"我不露声色地看着他，"流放到太空三个月，这个惩罚对你来说应该不算重了。"

　　他迷茫的抬起头，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蓦的他的眸子亮了："我接受！"他大声回答，"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听到预料之中的回答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正想用一声干咳掩饰自己的窘迫，忽然飞船猛地震动了一下，两个人顿时站立不稳，下意识的我伸出手把他搅在怀里，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等了半天却发现四周毫无动静。低头一看，他正柔顺的偎依在我胸口，抬起脸定定的看着我。

　　我好像被烫着一样一下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舷窗边向外看，一颗不大不小的陨石正慢悠悠的向下飘去，刚才就是它刮了一下"使者"的外壁，还好除了一道擦痕之外没什么大事。
　　转过身去我的心脏仍然兀自狂跳不止，大概是因为陨石的缘故。

　　* * *

　　2033年5月20日

　　经过那天的事以后云溪变得非常奇怪。现在的我简直难以形容他的眼神。看得出他很开心，每次注视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中热烈，羞涩的光芒，我都不由自主的脸上发热，于是我只好照个借口离开。
　　这算不算是经不住诱惑？

　　* * *